今年也許是特務片年，有英國紳士學院《金牌特務》打頭陣、有《麻辣賤諜》出來顛覆、有《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耍特技，接下來還有《殺手47》與壓軸的《007 惡魔四伏》，不過神奇的是到現在為止每一片都有走出新意，彼此把市場區隔做得很好，包括這回《紳士密令》也是。
蓋瑞奇風格我們都不陌生了，尤其有前兩次《福爾摩斯》電影的經驗，我大致可以對蓋瑞奇風格拍出的經典偵探動作大片有個想像，那這回呢？能像兩部《福爾摩斯》一樣從頭到尾行雲流水酣暢淋漓嗎？《紳士密令》一開始似乎還有，至少在東德那段兩男初次對決甚至到心不甘情不願見面合作時，都還有，動作節奏剪接與幽默橋段一氣呵成。
令人狐疑的節奏感
不過到了西柏林給小美人換裝開始，我開始覺得整部片的節奏感都有那麼一點點不太暢快，包括兩男鬥嘴的台詞總是有點卡卡的、小夫妻間的擦槍走火也有點卡卡的，三位角色間的對話總是帶著一絲莫名的冷感。這冷感出在哪裡呢？除了台詞設計有時有點冗長，讓人的對話有時有點接不下去帶點尷尬收場外，還有剪接出的節奏感，一場場戲的收尾鏡頭常常讓我覺得可以 cut 了，卻一直僵在那邊多僵了一兩秒鐘，把瀟灑紳士華麗出任務的行雲流水感給打了個折。
然而，本片的爾虞我詐諜報背景下，有許多一開始讓我覺得收得有點太慢而失去爽感甚至錯愕的鏡頭，到後來陰謀揭曉時（尤其是小美人突然出賣兩位男士），才令人突然發現之前有些令人錯愕的鏡頭其實已經預告了些不安，讓我們在表面紳士淑女華麗出任務的派對中每每心下一凜，覺得不知哪邊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
這個偶然有點拖、有點突兀的節奏感，還只是一般眼光對本片可能產生的批評之一，其他還有很多讓本片俐落感不夠徹底的地方。譬如動作，除了第一場東德雙車追逐戰有令人感覺到超級特務對決氣勢外，後來的偷保險櫃戰落荒而逃、碼頭遊艇戰更是瞎子摸象鬼打牆、英軍攻堅小島更是用旁觀者眼光不疾不徐地把一幅幅剪影快速分割掉了。這種動作戲的俐落感比今年其他所有特務電影都大打折扣，一直要到 Solo 靜靜坐在卡車裡笑看 Kuryakin 鬼打牆的那場戲，聽著老歌一路拖，才能讓我們發現本片「冷」眼旁觀世事荒謬的韻味。
外冷內熱的距離感
「冷」當然也表現在另一個容易受人批評的點上：人物間的互動嫌冷，缺乏化學作用。這件事情說實話是見仁見智，許多一般影迷覺得明明很有化學作用很帥很浪漫很萌，嚴肅影評可能會覺得三人之間的兩兩情感都太蜻蜓點水點到為止，或是覺得搔不到癢處沒有說服力。不過我傾向認為：本片就是要在雲淡風輕的冷調中，淡淡地表露那不好明說的情感。
今年曝光率超高的 Alicia Vikander，在本片的演技是最冷最淡，彷彿讓 Gaby 當個小洋娃娃出來哄哄男孩們就好了。但玩世不恭的清淡與輕蔑，要表達的可能是這表面平靜其實暗潮洶湧的冷戰時代老派陰謀，要電倒男孩雖然肢體激烈，但面容仍是一派漫不在乎，這點騙子紳士 Solo 可能已經駕輕就熟，只有直爽卻壓抑的 Kuryakin 已經心起波瀾卻要強自抑制。然而，這又不是那種天雷勾動地火的激情，在心起波瀾時還是處處留下不順暢的節奏感與不自然的疑點。
兩位男人間由敵人變成朋友的火花，一樣是外冷內熱，讓 Solo 悠哉地喝酒吃三明治等著擺脫那個討厭鬼，但討厭鬼驀地沈下水中，這驀然發現的友情只是讓他整整衣服打個檔，即使卡車壓垮敵船衝進水裡就人，還是矜持著老神在在故作沒事，內熱的火花只能靠車窗外的海水不可收拾地流洩進來。甚至到片尾任務完成準備你死我活時，兩人並沒有什麼男人間的感性對話或擁抱，只是輕描淡寫地丟個手錶，就化解一切危機，也印證了一切患難感情，盡在不言中。
這片的確就是這樣一路冷，節奏冷、動作冷、台詞冷、互動冷，只會在畫面意象這種隱微之處偶然暗喻出激烈情感。第一盤小菜也許是海水流進卡車駕駛座，第二盤大菜則是小島上的越野車與機車追逐戰！這一場追逐當然也是視覺效果強烈，尤其是遠距離像看地圖一樣的運鏡，充滿越野車的震動搖晃，外面又是大雨又是泥巴搞得大家一身髒污，最後解決壞人勇救美人完全不是什麼紳士的精準優雅身段，而是又衝撞又翻滾甚至扛起機車狠狠砸下去。也許這場泥巴戲，就是讓這些外冷內熱主角們矜持壓抑了幾乎全片之後，將滿腔疑忌憤懣與矛盾情感一次傾瀉而出？
特務的身段，就是情感
對我來說，什麼電影幾乎都是談感情的，諜報動作片談感情的方法則在這些特務的出任務身段。今年剛好就有這麼多諜報片上映，來觀察一下大家的身段，一目了然：
《金牌特務》就是看 Eggsy 小弟，帶著小人物被欺負被瞧不起的憤懣，握著拳頭強忍憤怒韜光養晦，等著通過試煉一套西裝全面升級後，翩然上陣精準出手要大家都為我喝采！
《麻辣賤諜》就是看 Susan 大姊，被大家一路小看的辦公室咖啡胖妹，只要把握機會就要大顯身手毫不保留，看到爛男人一定毫不留情帶著滿口髒話狠狠追擊打到底，看到同病相憐壞女人即使任務在身也要義氣相挺。
《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就是看 Ethan 阿湯，帶著 19 年不變的深情笑容眨個眼睛，再艱難的任務也是一口深呼吸就硬著頭皮上陣，龍潭虎穴也要赴湯蹈火搭救美人與夥伴，雖不多言但深情款款「你沒事就好」。
《007 惡魔四伏》還沒上映，但看前面《量子危機》與《空降危機》已經一路越走越黑暗，一次次直指龐德內心角落甚至出身，當代的黑暗野心已經不想征服世界，都是衝著龐德一個人來！但我面對命運絕不低頭，一定用堅定背影迎向所有挑戰、一定用深鎖眉頭追蹤所有陰謀、一定用紮實拳頭打到壞人七孔流血一片火海。
《紳士密令》則是帶著距離看冷調幽默，看舉重若輕的浪子 Solo 空空妙手舌燦蓮花，看若即若離的 Gaby 雲淡風輕就吹驟一池春水，看滿腔不平的直腸子 Kuryakin 大打出手才發現小題大作。《紳士密令》要打也有打，但一點也不忌諱打得荒腔走板拖泥帶水讓觀眾笑看，最後絕招還是雲淡風輕的偷天換日與一張賤嘴。
《紳士密令》雖然在背景上有更大的美蘇冷戰大敘事，但相較於上述幾部諜報電影所談的階級翻轉、性別突破、騎士精神、巨人與宿命等主題，本片似乎簡單得多。當然上級要操控彼此兵戎相見的幽靈就在電話另一頭，但本片對他們著墨不多，只是專注地描繪兩個男人（或兩男一女）之間的不打不相識與惺惺相惜。這些感情互動點到為止，沒有交心話語沒有深情擁抱沒有也四目交投會心一笑，但角色間的火花你我都感受得到，甚至越是保守矜持那心底火花就越濃烈，一點也不比形諸語言表情肢體的款款深情來得遜色。
《紳士密令》在 1960s復古風情華麗外表下，一幅幅畫面都超現實地帶點距離讓我們欣賞，也讓我們觀眾與主角們的內心世界保持一段安全距離。也許，連本片最迷人的人物感情，都是冷戰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