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真善美本週三部新片，都是厲害女主角擔綱，光看演技就很精采，不過電影本身卻都有那麼一點點隱晦不明，說難聽點叫不知所云，說好聽點叫令人玩味，都很有意思。如果在假日想要連看三部，可以看 10:30 女僕心機、12:20 上流曖昧、14:30 回不去的時光。


愛情與階級
第二部《上流曖昧》，擔綱的女主角 Ana Girardot 在電影圈才剛紅起來提名了盧米耶獎（結果輸給《貝禮一家》Louane Emera），之前可能最為全球所知的角色是法劇《魂歸故里》Les revenants 中的殭屍領袖！像《女僕心機》一樣，本片認真看片可能未必令所有觀眾滿意，但看 Ana 一個人的演技支撐全場就已經很精采，而且走較低調、冷靜、旁觀、細火慢熬的路線，不像《女僕心機》給我們很多女主角的正面描繪甚至內心 os 。


↑法國殭屍劇 Les revenants女主角 Ana Girardot
法文片名 Le beau monde，英文片名 high society，法英片名兩相對照，其實「美的世界」就是「上流社會」，就揭示了上流社會宰制其他階層的最重要本錢：文化資本。錢與權力，只不過是上流社會實質掌控世界的硬實力，能鎮人卻不能服人；要讓其他階層服服貼貼地認同甚至崇拜上流社會，還是要靠高人一等的文化品味，帶著謙虛的溫雅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讓土氣的小鎮姑娘自己就汲汲營營地好想力爭上游沾一點邊。
如同在真善美這兩天看的其他電影《自戀男女》與《女僕心機》，這回在《上流曖昧》裡又出現了 à Paris vs en Province 的「巴黎 vs 外省」之緊張對立，第三部了！女主角 Alice 是北法小鎮的平凡家庭女孩，喜歡自己做手工染衣服，平常要去糕餅店打工還夢想著去巴黎上時尚學校。這天，糕餅店來了位優雅的巴黎設計師阿姨 Agnes，來小鎮的古堡別墅度週末，即將為 Alice 打開力爭上游的一扇窗！
這種「力爭上游」的故事，早就屢見不鮮了，在電影界裡面近年才改編過《遠大前程》與《大亨小傳》等等很多題材，總是有個男孩努力打入上流社會卻莫名地處處碰壁，失敗者一面心灰意冷還一面苦苦抓著不願放手，成功者則在成功路上不知不覺付出沈重代價甚至出賣靈魂。這回在《上流曖昧》裡這個力爭上游主人翁變成女孩，女主角 Alice 有了第一個上流社會的人脈後，很快地搬到了巴黎、交了滿口哲學美學的巴黎富二代男友（剛好就是貴人 Agnes 阿姨的兒子）、一步步適應了巴黎時尚界的菁英文化生活、也一步步將自己樸素的原鄉親友與品味拋棄在後，頭也不回。


力爭上游，五關考驗
要說頭也不回？一開始的確拋棄得乾脆又快速，連本來像是小跟班無微不致的修車男友，很快就莫名其妙地拋下了，舊男友摸摸鼻子很認命另覓小鎮戀人去，忙於多采多姿文化生活的 Alice 恐怕理都沒空理。不過這一路下來還是要面臨許多挑戰，一次次挑釁詰問 Alice「你的心到底在哪裡」？首先是品味的戰爭，本片就選擇了品味最極端的時尚學院來演這場好戲：Alice 喜愛溫暖、手工、重量與故事，時尚學校卻訴求抽離、透明、輕盈與隱喻，一次次逼著 Alice 雖心裡隱隱不服卻摸不著頭腦，只有委屈自己跟上神祕的「時尚」再說。


第二，如果時尚品味上有入世與抽離之對比，那戀愛對象一樣有小鎮姑娘與巴黎菁英之對比。Alice 很快地與富二代男友 Antoine 看對了眼火速同居，儘管從第一次談美學就知道兩人的美學哲學天差地遠，但也許差異才是魅力所在呀！自小不愁衣食率性自由又有家學淵源耳濡目染的 Antoine，看個莫名其妙的抽象作品集都可以舌燦蓮花說出一堆美學辯證大道理；而對勞工家庭出身還要打工的只能從日常小手工培養品味的 Alice 來說，美就是美醜就是醜，聽這麼多深奧的菁英美學，只有帶著忐忑與好奇努力學習。


第三，在社交上，實在與《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頗有似曾相識之感，小鎮姑娘 Alice 要跟著人脈四通八達的男友參加一個又一個藝文趴，不是什麼上流社交趴，但是個年輕人各個文化資本超高的菁英文青趴，還好 Alice 比《藍》片的 Adèle 勇敢一截，不至於變成倒雞尾酒小妹，還是努力和大家交流交談打成一片，甚至要吃力地講自己的憋腳英語也在所不惜，但實在好累。和《藍》片一樣，兩個天差地遠的戀人就算在小天地裡可以跨越一切，在社交場合的一百雙眼睛凝視下才是嚴峻的挑戰。


第四，克服了 party 挑戰晉級到拜會對方父母，才是直指對方赤裸裸的原鄉與內心角落。Alice 一把男友帶回老家，突然間變得好脆弱好神經質，不敢把自己過去的小工藝小家政拿出來丟人現眼，胖媽媽驕傲地把它們當寶反而讓 Alice 更無地自容，反而是菁英男友 Antoine 面對這勞工家庭還比較如魚得水。那邊廂，Antoine 屬於菁英的叛逆自我正在甦醒，已經不受媽媽 Agnes 的管控而走向擁抱邊緣的波波 (Bourgois-Bohemia) 路線，Agnes 才開始覺得 Alice 絕非兒子良伴而一次次出手破壞。


第五，連雙方父母都相處得不錯了，最後拆散兩人的臨門一腳，還是在細微之處露了餡。Alice 以為天差地遠的階級也可以跨越，甚至 Antoine 都來幫 Alice 一家拍了生活攝影作品，誰知開個攝影展展了 Alice 一家群象卻沒把這家人請來看。這是菁英攝影師面對田野的倫理盲點：你把對方當夥伴、還是把對方當美麗的事物捉進鏡頭而已？Alice 夢想的階級跨越，居然是赤裸裸的階級凝視。


愛情的挫折，階級的挫敗
這種小鎮青年或小鎮姑娘到大都會往上爬的血淚故事，好的結局不外是兩種，一種是真的爬上頂了並拆解了上層，另一種是淡然放棄向上爬而回頭珍惜原鄉；壞的結局也不外是兩種，一種是真的爬上頂成為傲慢上層菁英的一份子，甚至回頭剝削原鄉，另一種則是黯然退守原鄉，鬱鬱寡歡。
很令人悲傷的是，在這四種可能結果中，女主角 Alice 居然走向最後一種。在與 Antoine 分手三年後再次見面，Antoine 不意外地已在國際大放異彩（看起來好輕鬆就成就不凡，但正如 Antoine自己也曾說的「上流社會人脈金脈打通一切，只是永遠假裝靠自己」），Alice 卻還是在小鎮做平凡工作糊口飯吃。糊口飯吃的簡單生活並沒什麼不好，只有對這種生活自怨自憐才讓它成為不好。
很可惜地，Alice 這一趟「力爭上游」的冒險過後，她並沒有什麼洗盡鉛華的成長，她還是對上流社會充滿羨慕，不但對 Antoine 戀戀不忘，對自己的平凡出路更感到自卑。
真善美的「戀愛香氛電影院」，一部接一部看下來，香氣一部淺過一部，陰影卻一部重過一部。這週的《上流曖昧》與上週的《自戀男女》一樣都是巴黎人對外省人的跨越戀情，《自》片停留在兩人之間仔細地探究了戀人絮語，《上》片則把這兩人之間的故事拉遠一點看到更廣大的階級差異與文化品味差異，不只是個人差異更是無所不包的社會結構，難以撼動。
《自》片的小鎮姑娘 Jennifer 個人跨越失敗一走了之，還能假裝雲淡風輕；《上》片的小鎮姑娘 Alice 面對撲天蓋地的階級壓力跨越失敗，像卸了氣的皮球一般退守一隅，失去了繼續跨越的勇氣，要帶著無解的遺憾自卑地走下去，看著遙不可及的上流社會繼續光鮮亮麗，只能嘆口氣繼續羨慕。唉，看得我這個週末都感到好陰鬱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UQVhSSNpA0
這片也許是「戀愛香氛電影院」四部當中男女主角都最漂亮的一部，給人的「浪漫愛情」期待也最高，不過如果真當浪漫愛情片來看很容易令人處處摸不著頭腦，也令人對那帶著嘲諷與看好戲心態的鏡頭視角感到渾身不自在。但若當小鎮姑娘往上爬的警世故事來看，這片赤裸裸地怵目驚心，給我們一個機會看穿我們向來癡心羨慕的表象，然後看著一直走不出來的女主角，反而能感受她一片真心的錐心刺痛。
看完本片，如果還想多玩味巴黎人雍容的文化品味外衣，可看看插畫書《畫一個巴黎人》Dessine-moi un parisien，尖銳又逗趣地拆解一大堆美好的上流表象。屬於倫敦的上流壁壘如果是所謂的貴族紳士，那屬於巴黎的就是高端中產階級的文化菁英品味，連倫敦那些貴族紳士他們都未必瞧得起呢。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56991?loc=asv_004

原po怎知我今天去真善美看三部XD..

哇 看起來不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