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美式華麗飆戲舞台劇式的《八月心風暴》，再來看巴黎移民社區的另一種茶壺風暴
故事吧。不需要做出個餐桌華麗舞台，只要一個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件就是血淋淋的舞
台；不需要嚴肅地坐下來正經地談人生故事露出過去的痛，光是看似一般的日常對話幾
個簡單小字句小語氣，背後就承載著多年的糾結與怨懟。
這還只是本片前半而已，一開始什麼都不告訴我們的導演硬是要我們從蛛絲馬跡中去一
層層猜謎。從飛機上下來的鬍子男人和女人相敬如賓，前一句互相關心後一句針鋒相對
，前一句針鋒相對下一句禮貌道歉，連搶著道歉都是酸人刺人的 passive aggressive，
將了對方一軍後卻又嘆口氣轉為溫顏軟語。
只一場短短的開車閒聊戲碼，我們就知道這兩人一定有故事一定不單純，表面上很想掀
出來吵卻又猶豫地壓抑，只用一句句不著邊際的閒聊你刺一針我釘一口，彷彿在互相等
待誰先掀鍋誰就輸了，但真要說擊敗對方卻也於心不忍。車子前面幸災樂禍的雨刷緩緩
道來：Le Passé，過去，我左刷右刷只是刷淡而已，其實怎麼刷都刷不掉。
人人都有過去。與有過去的人對話，充滿脈絡深遠的機鋒，字字前踞後恭，同一個「對
不起」有人平靜認真、有人如天崩地裂般地絕望失守、有人嘴上道歉其實是得意地將你
一軍。鬍子男到了女人破亂的郊區小窩，兩位小兄妹連頭髮顏色都不一樣，卻都叫這女
主人媽媽，一個熟稔另一個卻帶點敵意地陌生，還有神隱許久晚上才現身，如吸血鬼般
來去無蹤的法版暮光女... 小朋友們和鬍子男有親有疏有愛有怕，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搞了很久，觀眾們才可以從一堆蛛絲馬跡中慢慢耙梳出來：女主人是前妻、小朋友們是
前妻子女但都不是鬍子男的子女，鬍子男 Ahmad只是女主人的前夫之一，卻也和女孩們
相處過不錯的時光，不熟的那個小男孩爸爸是誰？竟是前妻的新歡 － 神隱到最後才要
出場的洗衣店老闆。
新歡舊愛兩個男人儘管沒有本質的衝突，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一個廚房裡、一張飯桌
前、一箱禮物前，就硬是會有種種拘束尷尬與摩擦，越是互相體諒互相尊重，反而越是
緊張地一觸即發。光看本片這種不經意的情節，就是處處精采，有同感的人血淋淋地潸
然淚下，沒同感的人可以幸災樂禍，已走出來的觀眾則可以看見處處戲謔的笑點。
如果德國賣座大片《紅酒燉香雞》是夢幻樂觀、結局圓滿的歡樂拼貼家庭童話，那法片
《咎愛》就是真實苦澀的血淋淋拼貼家庭悲劇，這是當代歐洲倡導婚姻自由卻又放不下
傳統家庭想像的糾結。女孩們跟著女主人看過一個又一個伴侶，結了又離離了又結，女
主人要爭取她得到幸福的戀愛自由，卻仍放不下地想兼顧孩子們的完整家庭，要有完整
父母親職與父母身教的傳統家庭。
《紅酒燉香雞》是終極的美妙理想，不管再多繼父後媽多到名字都記不清楚，只要敞開
心胸就可以瞬間克服萬難當無壁壘的親密一家；《咎愛》卻是悲悽的現實，過去尾大不
掉，你想揮別卻有無法割捨的責任、以及時時冒出來提醒你的似曾相識。不管每個人都
有多少善意，一點點的緊張小心與謹慎試探，都可以變成難以收拾的燎原星火。
本片上半部，光是人物登場與關係簡介，就可以當一整部日常平凡的茶壺風暴電影，故
事甚至還沒開講，就已經完全不輸美式的《八月心風暴》。不過還有下半部，是另一部
擁有非凡舞台的偵探緝凶電影，這個非凡舞台就是洗衣店老闆這位未婚夫的前妻 － 前
妻 Celine 幾個月前高調自殺，才使得女主人和未婚夫可以在今天準備共組家庭。那麼
，是誰害死了前妻呢？
透過這個「名偵探 Ahmad」的巴黎辦案故事，抽絲剝繭，日常苦悶的家庭鬧劇搖身一變
，成為沈重糾結的家庭悲劇。在這悲劇裡，人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美好世界，都有自己
的粉飾太平，各自天真地想要大家配合「別問那麼多，跟著做就是了」，卻總是失控爆
發，更糟的是連自己都要哄騙自己。
1. 媽媽：女主人不願面對自己失敗的人生，不願面對自己對圓滿家庭的偏執追求，只
希望身遭所有人 － 大女兒小女兒前夫未婚夫與未婚夫之子，通通要照著她
理想的位置排排坐好，別問那麼多，因為一問就是傷心，越是暴走的回應只
表示越是傷心。最無法度過的，就是與未婚夫的戀情充滿心照不宣的愧咎：
未婚夫的妻子是因我們而死嗎？
2. 大女兒：法版暮光女一直神祕耍任性，無來由拒媽媽未婚夫於千里之外，卻在名偵
探繼父的調查下一點點擠牙膏地吐漏真相。她一口咬定這位前妻「就是媽媽
與她老公偷吃害死的」，堅定地告訴大家，更堅定地告訴自己，死也不願面
對自己可能害死這位前妻的罪咎，更畏懼面對受害者的老公成為繼父後的一
輩子不堪。
3. 洗衣店員工：可憐非法打工小妹，不願面對自己想報復前妻這位惡老闆娘卻釀下大
禍的罪咎，與法版暮光女一起配合演出瞞天過海。但我的報復有我的苦衷呀
，還不是花心老闆你有家有室還喜歡跟女客人眉來眼去，老闆娘苦無證據只
好把氣都出在我身上，我只不過給她機會知道真相還我清白，順便讓她難過
一下我也平衡一些，誰曉得會變成這樣... ？
4. 未婚夫：不願面對其實終究是自己喜歡與女客人眉來眼去，更長期與妻子缺乏健康
溝通，甚至潛意識裡漸漸疏遠妻子，才使得妻子一直心神不寧患得患失陷入
憂鬱症，終究導致妻子慘烈自殺。但未婚夫總是希望這是別人的罪過，不論
是新歡大女兒的還是洗衣店員工的都好，讓我有個人恨有個人罵有個人打都
好，就只不希望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愛妻。
一步步水落石出，名偵探這才知道大家都有故事，大家都有小小希望、都有苦苦糾結、
都有心底那不願示人自己更死也不願面對的黑暗角落。就像前半部片日常生活中的茶壺
風暴一樣，沒有人願意傷人，沒有人有惡意，甚至大家更多願意互相付出的善意，但背
負著層層重擔的緊張糾結，讓大家都亂了套，你一點我一滴，一起成為無心共犯毀了受
害者。
5. 前妻：前妻 Celine 這位可憐的受害者，已經成為感官一個個封閉的植物人，但這
場無奈的庸庸碌碌小人物悲劇，終究要有個豁達大度的人畫上句點。最後一
個壓軸角色 Celine 終於登場：「放下吧，牽著我的手，不管你做了什麼，
不管你搞砸了再多事，我都原諒你。」
大家一起讓過去的都過去吧，只要你有無條件的豁達之愛，再多苦澀的挑戰，有什麼不
能一起攜手度過呢？《咎愛》這部一路苦悶沈重到絕望的電影，最終還是要走向樂觀超
越，擦擦眼淚一起繼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