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按下播放鍵，已記不得自己是第幾遍聆聽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Let It Go這些曲目了，你發慌而近乎鄉愁般地，一再停駐在
售票櫃台，猶豫著，在下檔前我還能第幾次，觀看這部電影。
我要怎麼描述這部電影給我的感動呢，在有了這樣多各具特色的觀點之後，再寫也只是錦
上添花。也許用歌曲吧，照著歌曲的順序說說感想就好。
透明而微微稜凸的冰面，冰鋸驟然裂下，Frozen Heart像是一道預言，粗獷的男聲音質預
悼著艾倫戴爾雙姝的命運。Elsa稟賦奇異，揮動雙手就能令盛夏飄降初雪，就能讓妹妹
Anna在宮殿裡如在野地一樣築起雪堆、溜下冰梯、造出姊妹情感的聯繫Olaf、蹬跳在姊姊
一墩一墩安上卻最後終於誤傷了摯愛之人的雪樁上。
妹妹受傷了。當石頭長老詢問「是天賦還是詛咒」而國王答以「天賦」時，我們便知道，
這不再是以前的迪士尼了。冰雪魔法之於Elsa，是天賦亦是詛咒，載舟覆舟，手心手背而
已，正恰對應著故事的命題：愛與恐懼。長老抹去了Anna關於姊姊魔法的一切奇蹟，也抹
去了Elsa臉上的笑顏。
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是整部電影我最喜愛的一首曲子，甚至超越大多數人皆
盛讚不已的Let It Go。有網友提及這段可與《天外奇蹟》那同樣表呈大師手筆的前十分
鐘相比，誠栽此言。這首歌橫跨了Anna的三個生命階段，由小女孩的樂天討喜、男孩子氣
的蹦跳頑皮，到父母雙亡之後的黯然神情，堆雪人的邀請從慫恿到懇求，淘氣走向悲傷的
風格讓我在開場便忍抑不住淚水。最後的畫面，一雙姊妹被門橫隔著，門外是不明所以卻
從未憎恨、善良而難過的妹妹；門內，滿布著凝停的霜晶，縮抵在門旁的，是隱抑強烈悲
傷而永凍著內心的姊姊。如何因為愛而避免傷害？心從此冰封，門扉緊鎖，在電影開場，
愛與心、門與冰的隱喻交纏盤扎，深深地根附在故事的底蘊。
也許得到控制是有機會的，只是父母早逝，無能與Elsa相伴成長。
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亦是首美麗之歌，那是束歛多久而釋放開來的飛揚心思
呢？Kristen Bell清亮雀躍的嗓音唱出久鬱難抒的渴望與希冀，音樂與燈飾、魔法與享樂
、還有那濛煥著霞光翩然走來的王子，這是Anna想像中，緊閉大門開啟後的幸福。我實在
太喜歡Anna這個角色了，那與樂佩相像的好奇與活潑，三八與野丫頭的氣質，男孩子氣又
不失可愛的個性，搭配公主的身分，萌煞人！但在Anna甜美的聲線下，卻是Elsa抗拒世界
、抗拒世人的恐懼，反覆地「Don't let them in, don't let them see……」，多麼令
人心疼的抗斥，隔著窗鏡眺看城外的Elsa，無能釋放自己，無能去愛，如果說愛即是傷害
，她又怎能忍心因為一己之愛而傷害妹妹？她倆恰是一組對比，妹妹外向而渴愛、無條件
地將自己交付與Hans，而姐姐卻是因愛而閉鎖，向內的衝突著。兩人在成長之中相異的教
養與個性，一抑一揚，正好形成兩股纏旋相交的力道，不僅唱在樂曲裡，也深埋在故事的
情節之下。
Love Is an Open Door（撇開王子後來的負心不談）是一首甜蜜又靈犀相通的情歌對唱，
門的意象在此又一次出現，門扉亦是心扉的換喻，打開門就是打開心房，愛成了鑰匙，所
以「愛是（通往）敞開的大門」。當然細看歌詞，王子的迎合實際埋下了伏筆，但我還是
很喜歡把它看作一首可愛的戀人小曲。
被痛斥「怪物」的女王Elsa在晚宴之後倉皇逃離，公爵烙下的毒印「怪物」，不正指出我
們時常對不了解的事物誤解且排斥嗎？不禁反省，自己也可能是在無意間說出怪物、傷害
了他者的人。傷害必須被更大的傷害止住嗎？《戰爭遊戲》裡的安德聲嘶力竭的哭嚎「你
們為什麼不放過我」，將同儕狠狠地痛擊在地；Elsa無意之間在被驅離後封凍了整座艾倫
戴爾，逃往北山。
Let It Go予人的驚艷，無須多言。這首歌乃至整部電影能獲致如此巨大的成功，想必得
歸功於它所引起的共鳴。這裡的主題是「自由」，也是「變身」，然而卻不是變成一個外
於自己的存在，毋寧說是證實自己本色、「成為自己」的呼籲。好的藝術作品總能存具含
括甚廣的多義性，Elsa的冰雪魔法是獨一無二的珍罕天賦，我想在這首歌曲裡，每個人都
能得到屬於自己的理解。同志能自「Conceal, don't feel, put on a show」讀出自身族
群的處境、女性或可從中重獲自主與飛翔的可能，而對多數備受壓抑的人們，最悲傷的事
莫過於，將自己最具價值的部分毅然捨棄。我們不得不低頭臣服與妥協，在一次一次的磨
合中，將之抹消。
這一段落的畫面與音樂搭配的銜合無縫。Elsa輕輕一點，細微如絲的冰花盛綻開來，飛奔
冰橋逾越自身的框限、超越自我的能耐，聚歛許久的能量如今終於釋放。她自信地踩下，
雪花噴濺，冰宮拔地而擎，Idina Menzel高亢的嗓音隨著築搭增生的冰晶層層疊加。Elsa
束髮甩放，搖身冰雪女王（這一刻，真是驚人的美），在這裡，她不對誰負責，她不再是
艾倫戴爾端敬潔素、恪守禮教的女王，而是雪與冰晶的主宰，自我心靈的風與天空。但解
放了外在的力量，並不代表內在積累日久的疤痂便能消失，封閉的愛就如最末的畫面一樣
，門還是緊緊地封上了。
In Summer是Olaf的專屬之歌。一個渴望夏天、喜愛擁抱與溫暖的雪人，怎能不讓人啞然
失笑又備感溫馨呢。就如網友說的，Olaf除了是動畫電影裡一慣的吉祥物外，同時還象徵
著兩姊妹之間深刻的愛與聯繫，這個乍看之下有些醜，卻醜得很可愛的的吉祥物，為劇情
帶來不少笑料，同時還提點了Anna什麼是愛，說出了本劇最使人心折的台詞：「Some
people are worth melting for.」
另外想提的是，既然Olaf作為兩姊妹愛的聯繫，甚至是Elsa心念的具現，是冰封化解的鑰
匙，那麼當Anna被Hans禁鎖任憑死去（被所愛背叛）時，解開「門」的，自然是Olaf
（Elsa之愛）了。
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 (Reprise)這一首在後段聽來，最令人驚喜。姊妹對唱
的張力與交鋒讓這一段像極了音樂劇（這整部不都是音樂劇？XD），Anna極力挽回，渴求
與姊姊攜手化解這場雪暴，妹妹始終相信事情得以挽回，雖然並不真的知曉真愛為何，但
她有與姊姊共度難關的決心，但Elsa猶懼於兒時的慘劇，那股恐懼大過一切，她不再相信
有什麼事能救贖她逃離這場永無止盡的詛咒。這首歌裡，Anna的「Arendelle's in
deep, deep, deep, deep snow」表情之生動與可愛，讓人愛不釋手（？），Elsa則在與
妹妹的明暗對比下，痛苦地自責枷鎖仍在、不得自由的人生，初換的華美冰衣、妝容艷麗
的「變身」也無法掩覆她內心的掙扎與衝突，失序的自我認同化作閃碎的冰晶誤擊Anna，
冰凍了她的心。
Fixer Upper是小精靈（Troll）們熱鬧歡快的撮合之曲。這首歌在後半段為數甚少的曲目
裡所佔份量不高，但我非常喜歡裡面對愛的詮釋：「We're not saying you can change
him,'cuz people don't really change.」（我們並非希望要你改變他，因為人並不真能
被改變）。
長老說「唯有真愛之舉能解開冰凍之心」，迪士尼玩了兩次翻轉，顛覆了觀眾對其傳統的
老套想像。「真愛」被擴大解釋，既非初識就締結婚約的Hans，也非擁有患難情愫的
Kristoff，它甚至不只是一個膚淺的「吻」，而是「把別人的需求放在自己之前」（「
Love is putting someone else's needs before yours.」）、捨己為人，願意用自己的
幸福去換取對方的幸福的大愛。
「妳不會因為某人傷害了妳就停止愛對方……如果真能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迷
霧之子》）
即便Anna不斷地為Elsa擋在門外，但她從沒放棄親近姊姊的心思。Anna奮不顧身為Elsa擋
下一劍，融化的不只是Anna自身，同時也是Elsa封禁二十年來的自我隔絕。
另外，outtake裡的歌曲也值得一聽，非常喜歡「Life's Too Short」，兩姊妹的拌嘴，
非常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