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朴贊郁的首部英文長片《Stoker》後，韓國另一位與之齊名的大導奉俊昊也
加入了戰局，首部英語片《末日列車》(雪國列車)理所當然獲得電影迷們的殷
殷關注。
電影開頭以口述的方式解釋末日的起因：21世紀人類為了解決溫室效應問題，
科學家研發出了一種強力降溫劑(CW7)，卻在發射後導致地球瞬間冰封，
萬物滅絕（這段慘況沒有實際演出來有點可惜，建議先看過前導動畫會有
更深的感觸），僅存的人們只得登上一列全長1.5公里、如同諾亞方舟的
火車（原本是鐵路大亨威佛發明的高級觀光火車），年復一年繞著地球行駛。
然而這輛列車是不均勢的：前端統治階層、高級乘客過著衣食無虞的安逸生活，
勉強坐上「霸王車」的後端貧民們，則以最小限度的存活資源（小強蛋白質塊）
於列車末端苟延殘喘，生活在暴力與恐懼之中。這樣的設定和前陣子的《極樂世
界》，或是同檔期的《飢餓遊戲》其實都很類似（富人區濃妝異服、大啖美食還
摧吐，貧民區則從沒飽足過，終而引發革命），雖然老梗，但這的確就是我們真
實世界的縮影啊！濃縮到電影中我們覺得不忍，但真實生活中又有多少人關注，
那些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第三世界？
電影開頭乍看是一個單純的反暴制革命行動。沒有驚天動地的開場，直接在晦暗無光
的車廂中展開（使用電影膠片拍攝，更能把暗部的濃郁扎實感拍出來），透過幾場
衝突戲展現車廂頭尾的位階差異（丟鞋好有時事感）及點燃革命的導火線（小孩
被帶走），並帶出每個革命軍的背景、個性或專才。梅森的「鞋帽理論」演講和被
冰凍敲碎右臂的人父是兩大高潮，而最有意思的是那名擅長手繪的角色，其速寫
（皆出自原作畫家Jean Marc Rochett 之手）取代了相機功能，成為貫穿整部戲
的溫情元素。前半段奉俊昊愛用的伏筆多有發揮，只是鋪陳略顯過長，習慣好
萊塢模式的大眾可能會有些不耐，而革命開始之後節奏加快，就幾乎沒有冷場了。
整個劇情邏輯是單線的，如同筆直的列車，隨著革命軍層層推進，每打開一個
門，就是另一個嶄新世界。從陰暗的尾端到光線充足的車廂（首度看到窗景
革命軍忍不住駐足）、綠意盎然的溫室、深海水族館、粉彩教室、迷幻夜店，
反差之大，牽引觀眾急著想打開下一道門的好奇心，讓電影更增添可看性，
其中又以斧頭大戰和教室槍戰這兩場戲最為精彩。前者是全片最具韓國電影
色彩的橋段，直接血腥的暴力斧斧入骨，夜視鏡下的屠殺和傳遞火把的逆轉更是
達到高潮。後者在童趣繽紛的教室中，上演一齣反差十足的荒誕劇，不僅交代了
這輛列車的創始來由，更帶出列車統治階層的控制手段。純真孩童毫不掩飾的歧
視、天使般的懷孕教師瞬間變臉，暗示了教育的毒害遠大於任何武器，加上誇張
的口號與符碼，讓人聯想到人類歷史上的獨裁政權無不利用此方法「造神」，煽
動偶像崇拜狂熱，灌輸「出去會死」、「離開這個國家會過得更差」的觀念，以
削弱思想、鞏固政權。不論是學校師生、「堅守自己崗位」的蛋白質塊製作師，
還是堅信離開火車會凍死的主角寇帝斯，都在在說明了這樣的觀念已由上自下根
深柢固。當我們生來只為被奴役，那人類社會還值得被拯救嗎？
特別喜歡的一點是，電影還加入了些cult film的味道，例如寇帝斯踩到魚跌倒、駛
過橋大家不約而同停止打鬥『54321 新年快樂！』『可惡又長了一歲』，還有革
命中大家還在那邊排排坐吃生魚片等等，都有種超現實的黑色幽默、很歡樂很cult
的感覺。說到這，我倒是有種統治階層沒有想像中殘忍的感覺，比如作為懲罰不
是把你整個人丟出去車廂，而是把一隻手凍到沒知覺才敲碎; 看似可怕的女部長梅
森沒有想像中狡詐，比較像是麻木的瘋狂。仔細想想為什麼威佛會讓後車廂的人
們活著，還研發了蛋白質食物給他們（雖然很噁）？這些人們對列車的生態系統
應該沒有什麼貢獻才是，徒增糧食與空間消耗，難道僅僅因為人道主義？還是拿
來作為適時削減前區人口的合理工具？
比起簡單的劇情，《末日列車》的人物部份就比較複雜了（雖然便當速度之快讓
人措手不及）。主角寇帝斯乍看是個偉大的革命英雄，實際上卻是個有著黑暗過
去，滿懷仇恨、 夢想著贖罪的凡人。他只想到佔領引擎、殺死威佛，卻沒有計畫
之後要怎麼做，「交給吉連」乍看是種謙讓，事實是他並不想擔負這個責任。為
了抒發這種仇恨，寇帝斯不顧一切的前行，丟下恩人吉連、丟下所虧欠的副官艾
格（不是觀眾所認知的英雄會做的選擇）、導致後車廂的人民全軍覆沒，早已失
去革命初衷，能走到最後全靠主角威能啊！（還我殺手小帥男） 甚至最後差點聽
信威佛的話而動搖，成為另一個獨裁者，讓我想到成功翻身的小提琴手，已經忘
記了會再回來的諾言，忘記了苦苦等候的妻子，呼應了寇帝斯開頭那句「你到那
裡也會改變」，不勝唏噓。美隊Chris Evans 的表現不過不失，唯後面的高潮內心
戲與威佛的會晤，應該還可以再更好。
有在看韓影的朋友都不會陌生的宋康昊，飾演第二要角：保全系統設計師南宮民秀。
開頭被放出來狂罵髒話（抽煙好帥），結果翻譯機翻不出來頗有笑點，不過之後有些
韓文台詞片商沒打出字幕，讓人小小出戲，而或許是語言的關係，沒辦法跟主角群們
有更多互動、發揮有點可惜。不同於力圖推翻階級的寇帝斯，南宮民秀所認知的革
命是直接摧毀現有體制、向外另尋出路，他經年觀察雪線，深信走出車廂仍有存活的
機會，可以說是全片最具宏觀洞察力的角色，畢竟是韓資電影，有這樣一個自肥的角
色也不為過啦。
反派部份最亮眼的莫過於女神Tilda Swinton，把梅森（原本是男性角色）這個
集古怪、偏執、恐怖、可愛於一身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是說假牙是什麼梗？)，還被
奉導譽為「女版宋康昊」。順便一提在教室吃便當後，Tilda也沒閒著，跑到前車club
裡面客串搖頭女郎，大家可以仔細找看看她在哪裡。
而大BOSS威佛和隱藏版BOSS吉連，一個是睿智的貧民區長者，一個是主宰人類的列車
帝王，兩人就像是「硬幣的一體兩面」，代表著維繫世界平衡的善與惡、慈愛與威
嚴、統治與服從。這倆股均勢由下到上、從前至後串聯，煽動了一場場計畫好的
「必要」革命，著實打了主角和觀眾一個大臉（讓人想到駭客任務系列），也暗喻許
多革命和抗爭運動，都有可能是被有心人策動的，為了重新分配權力階序、為了新的
均勢平衡，而無知的群眾就這樣一頭熱地被煽動去充當炮灰。
威佛這個神祕的幕後老大由老牌演員Ed Harris扮演，成功詮釋了領導者的優雅、
超群（死前還冷靜的坐著喝紅酒），言談之中，你感覺其所作所為都是情勢所
使，雖然看似殘忍，卻是對人類最好的選擇，總要有人來playing God。在現實世
界中，生態平衡與地球人口過甚已是一大課題，何況列車的封閉生態既微小又脆
弱，無法靠自然的力量去調節，人為的控制是解決之道，也是人類永續生存必要
付出的代價（默默想到丹布朗的新作《地獄》），而威佛為此感到自豪。特別喜
歡那句『Have you ever been alone on the train? 』，頗有高處不勝寒之感，
實在是討厭不起來的反派啊！（反觀美隊一整個瞎忙）而對於吉連的揭露可以說是
死無對證了，就我認為他和威佛應該原本是一伙沒錯，但隨時間慢慢改變想法、
倒戈，因此在革命前對寇帝斯說「一看到威佛就把他舌頭割掉」，就是深怕這段
真相在威佛舌燦蓮花之下，會讓寇帝斯有所動搖吧（作為第一個橫越列車的人，
他的選擇將更考驗人性的真實與殘忍）。畢竟，人人都想要「掌控引擎、掌控世
界」，成為發號司令的既得權勢一方，“There isn't a soul on this train that
wouldn't trade places with you.”
《末日列車》是好壞評參半的。或許是角色太多，每個人物的刻畫著墨相對薄弱
（有些背景是看了花絮報導才知道的），因此較難獲得共鳴。比如神祕老者吉連
和威佛的過往機緣、原本是清掃阿姨的梅森如何一步步爬上高層、七怪叛變的始
末（據說愛斯基摩婦女是優娜的生母）、南宮民秀為何會被監禁、Yona為何有透
視眼等，就連主角登上火車前的身分也無從得知（或許對奉導想表達的東西來說
這些都不重要），看完電影後有種「疑問的地方沒有深入探究、卻在意想不到的
地方給了大量鋪陳」的感覺，讓人感到困惑，你沒辦法說它好還是不好，但可以
肯定的是，它很不一樣。雖然少了奉俊昊過去那種讓人動容的韓式民族草根性，
卻也跳脫於一般好萊塢電影，有點像是一種怪異的混合體，擁有讓人忍不住再三
細想的餘韻。在電影前半你會受困於電影營造出來的革命、階級、二元善惡對
立，為看似簡單易懂的目標拼搏，直到後面你才發現導演真正想講的根本不是那
些東西。
首先，它是一部飽含政治隱喻的電影，諷刺人類千百年來奉行的體制，不論是資
本還是共產主義（列車內是一個零貿易行為的配給制共產社會，其前身卻是最「資本」
的跨國鐵路企業）。不停直線前駛的列車就像是人類的文明，將一切拋諸身後
持續進步，殊不知事實上是一個迴圈（如同列車環繞地球），不停在歷史上重蹈覆轍。
而人類的社會就是這樣一個階級與體制的牢籠，電影中不時透露人們想要擺脫束縛，
又想要安逸其中的雙重天性。這樣的主題設定可以說十足野心、龐大，全體人類的縮影
豈能在兩個小時內鉅細靡遺？難免會有顧全不周之處，我認為是奉導的一次大膽嘗試，
也是對觀眾水平的認可。若要仔細推敲的話不合理性實在太多了：被砍手了沒多久活蹦
亂跳、完全沒有任何傷口惡化？火車的動力來源？繁殖出特定物種的能力？如何在這麼
多環境威脅下運行17年（無法外出維修）？子彈為何能劃破如此禦寒的玻璃窗？車
內的人接觸冷空氣卻沒事？...... 但，這些提問真的有必要嗎？反正，我們全都
已經在火車上了。《末日列車》與其說是科幻電影、革命電影，更像是一部架空的
現代寓言，合理性就不用太認真計較了。
最後的結局是全然的毀滅。呼應了本片的軸心，革命的真意並非週而復始的寡頭
統治，而是打破既定的框架、在體制外另尋出路，縱使代價是全人類的幾近覆
亡。殘存的人類Yona跟Timmy，兩個從未接觸過的外面世界的火車孩子，將打破
舊界的窠臼（亞洲人與黑人曾是弱勢的有色人種），成為新世界的亞當和夏
娃，打破國土的疆界（世界是一片雪白的「雪國」），創造一個最為純淨的開
始：一個建構在自由、愛與純真之上的國度。而北極熊的出現除了表明地球環境
已開始適合生物生存外，也有人類反而要開始去適應北極熊生活環境的諷刺，不
過我覺得這點安排還是太過童話了，還是沒跳脫末日電影結局「希望萌芽」的公
式。我不禁想，如果世界仍舊酷寒，而人們注定滅絕，或許才是地球重獲新生的
福澤呢。
-
網誌完整版 （偷渡哈比人心得）
http://ppt.cc/0a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