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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解析-解讀全面啟動
全面啟動<Inception>的故事存在兩個主軸，一個是Inception的任務故事，另一個是主角
寇柏(Dominic Cobb)的自我救贖。
針對Inception的任務，網路上已經有許多精彩的討論文章，但是針對任務計畫背後的設
計原理以及寇柏的自我救贖，卻少有人討論。
Inception的任務計畫隱含許多與故事設定一致的設計原理，仔細思考時不禁讓人對故事
精密的邏輯架構感到佩服；但由於邏輯的絲絲入扣，以及故事的進行順暢，反而讓人容易
忽略精彩的計畫設計；另外寇柏的內心世界，更是串連故事以及引發Inception任務的原
動力。
因此我在這裡想談的，是Inception計畫背後的設計原理以及寇柏的心境轉變。
而在進入主題之前，讓我們先討論幾個故事裡的關鍵名詞。
<盜夢Extraction>
主角寇柏從事的工作是盜夢(extraction)，而他就是所謂的盜夢者(extractor)。
所謂的「盜夢」，就是進入目標的潛意識—也就是夢境—來盜取目標的秘密。
但在故事中，主角的任務是執行殖夢(Inception)註1—將想法殖入目標的潛意識。
寇柏組織了一個團隊來執行這個任務，團隊的成員除了寇柏和他的搭擋亞瑟(Arthur)以外
，還有造夢者艾瑞雅德妮(Ariadne, the Architect)、偽裝者伊姆斯(Eames, the
Forger)、化學家尤瑟夫(Yusuf, the Chemist)以及計畫的委託人齊藤(Saito) 註2。
然後我們可以開始敘述殖夢計畫的設計。
<策略Strategy>
故事裡關於潛意識(夢)的理論是，潛意識是由情感所推動的，而不是由理智。而對一個人
進行殖夢(Inception)，他的自然反應，就是排斥那個想法。因此，要使目標能夠接受被
殖入的想法，只能讓目標以為被殖入的想法是他自己的想法。
齊藤想要完成的殖夢任務，是讓某個能源公司的繼承人小費雪(Robert Fischer)決定拆解
他所繼承的商業帝國。
小費雪對於拆解公司這個想法，必定會產生下意識的反對，因為這牽涉到他個人的利益以
及太多其他因素。要想讓他自發地把公司拆解，就先得想辦法把「拆解公司」這個商業策
略變成一個情感衝動(emotion)。因此，伊姆斯建議由最基礎的東西開始—小費雪與他爸
爸的父子關係。
對於解散公司的第一種策略，是將解散公司變成一種對老費雪(Maurice Fischer)的報復
。但寇柏認為人類對正向的情感的趨性永遠大於對負向情感的趨性，因此他們想到更好的
策略，也就是讓小費雪反過來相信自己的父親深愛他，並且讓他認為：「我的父親希望我
創立自己的事業，而不是跟隨他的腳步。」
<技巧Technique>
在進行殖夢的時候，必須讓目標認為這是他自己的想法(idea)。如何讓目標以為被殖入的
想法是他自己的想法？就是「讓他自己告訴自己」。
要如何讓目標(subject)告訴自己一個別人想灌輸給他的想法呢？答案就是透過目標的
「投射人物(projection)」。
投射人物是現實人物在目標的潛意識出現時的投射，也可以說是某個人在目標心中的形象
。在夢中，這些投射人物根據目標心中的形象出現在他的潛意識(夢)中。
因此，殖夢團隊只要能讓目標的潛意識告訴他自己這個他們所殖入的想法，目標就會以為
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因而深信不疑。
但投射人物存在於目標的潛意識，如果在現實中的人從來沒有在目標面前表現過類似的想
法，甚至這個想法可能違背這個人的一貫思想，那麼，投射人物怎麼會說出「他不會說出
的話」？
解決這個問題的技巧就是：製造多層夢境。
在第一層夢境裡，由殖夢者偽裝的投射人物給予目標有關這個想法的暗示；然後在第二層
時，讓真正的投射人物告訴目標，也就是由他自己告訴自己，以加深他對這個想法的信任
感；接著在第三層，讓影響目標想法最重要的投射人物，說出他們想讓目標相信的想法，
當目標重複自己告訴自己之後，他會以為，這是「原本就存在他心中的想法」。
<迷宮Maze>
盜夢(extraction)的一個規則是：造夢者(Architect)創造夢的場景，而目標的潛意識則
會填滿它。
如果盜夢者(extractor)要盜取目標的秘密，那盜夢者會刻意在夢的場景裡設計一個堅固
、隱密而安全的地方，比如說—金庫—然後目標的潛意識就會把最想保護的秘密放在那裡
；因為潛意識會把最重要的東西放在認為最安全、最隱密的地方—而一切都在意識的控制
之外進行—而這就是盜夢者盜取機密的方法：創造一個安全的場所，然後突破它以盜取機
密。
殖夢任務中出現的場景都是依計畫內容所設計的場景，與計畫的內容息息相關，並不是偶
然產生的(除了第一層夢境下雨是因為尤瑟夫喝了太多香檳所造成的意外)；因為夢的場景
，和夢的內容息息相關—在什麼樣的場所，才會出現什麼樣的人，才會引發相對應的事件
。
在計畫的第一層夢境，是由盜夢者偽裝的投射人物暗示目標他們想殖入的想法。實際執行
的方式，是由伊姆斯假扮小費雪的教父布朗寧(Browning)來做這件工作。
計畫的藍圖是在街道上「綁架」小費雪，並且由伊姆斯假扮的布朗寧給予小費雪「或許他
爸爸不希望小費雪跟他一樣」的暗示。
因此，盜夢團隊所設計的第一層夢境是「街道」。因為他們要讓小費雪以為自己在上班的
路上遭受綁架，並且讓伊姆斯偽裝的布朗寧有適當的出場方式。
殖夢團隊原先的設計，是在第一層夢裡，由伊姆斯偽裝的布朗寧給予小費雪「他爸爸不希
望小費雪跟他一樣」的暗示；然後在第二層夢，由真正的投射人物布朗寧反饋(feed
back)給小費雪這個想法，來加深這個想法的暗示。因此造夢者在第二層夢設計了高級飯
店作為背景，讓布朗寧的出現成為一個合理的狀況。當然，實際執行時，因為小費雪受過
潛意識保衛的訓練，使殖夢團隊在第一層就受到潛意識投射的武裝部隊攻擊，造成齊藤受
傷；在第二層時，不得不因為「必須儘快完成任務」的需要，使用了與原先計畫不同的方
式—不是由真正的投射人物布朗寧給予小費雪反饋，而是由寇柏假扮的「潛意識安全主任
」查爾斯先生(Mr. Charles)來引導小費雪—讓小費雪誤以為他潛意識的武裝部隊是布朗
寧派來的盜夢者，而為了反將布朗寧一軍，他們要「反侵入」布朗寧的潛意識來竊取他的
秘密(事實上是小費雪協助殖夢團隊入侵自己的潛意識)。然後到了第三層夢境。
在第三層夢境，艾瑞雅德妮設計了「碉堡醫院」的場景。碉堡會讓小費雪的潛意識把最重
要的東西放在裡面，而醫院讓則把臨終前陷入重病的老費雪帶入夢境。
ARIADNE: Each level relates to the part of the subject's subconscious that we
are trying to access. So I'm making the bottom level a hospital, so Fischer
will bring his father.
但在進入第三層夢境之前，讓我們先談談茉兒(Mal)。
<茉兒(Mal)>
The world is not real, and death is the only escape.
寇柏的妻子茉兒著迷於一個想法：「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死亡是唯一逃脫的方法」，即
使當她從夢境回到現實之後仍然這麼相信。
認為自己活在夢境的茉兒，發現自己無法說服丈夫「認清現實」跟著她一起自殺，於是設
計「自己遭受丈夫死亡威脅」的假象後跳樓。她讓寇柏被認為是殺害妻子的嫌疑犯，因為
她想讓寇柏從離開小孩的「罪惡感」解脫，讓寇柏能夠和她一起回到「真正的」小孩身邊
。
在夢境自殺的茉兒回到現實活著，在現實自殺的茉兒的確又在夢裡面活過來，但她活著的
地方不是她的夢，而是寇柏的夢。茉兒活在寇柏的夢裡，也活在寇柏的罪惡感裡。
無法放下茉兒的寇柏，憑藉記憶讓茉兒在他的夢境中重生，並且重建讓他悔恨的片段。
ARIADNE: These aren't just dreams, are they?
They're memories. You said never use memories.
COBB: I know I did.
ARIADNE: You're trying to keep her alive. You can't let her go.
COBB: You don't understand. These are moments I regret.
They're memories that I have to change.
寇柏深愛茉兒，所以他不願讓茉兒離開，同時他又活在害死茉兒的罪惡感中。這樣的矛盾
讓寇柏將自己關進罪惡感的牢獄—借用村上春樹的句子來說的話—那是世界上最絕望的牢
獄，因為那是囚人自己把自己關進去，再把鑰匙丟出鐵柵外的牢獄。
ARIADNE: Why do you do this to yourself?
COBB: This is the only way I can still dream.
ARIADNE: Is it so important to dream?
COBB: In my dreams, we're still together.
使用記憶來重建夢境的寇柏再也無法擔任造夢者(Architect)的工作，因為一旦他知道夢
的環境，茉兒也會知道，而她會破壞任務。
ARIADNE: Your guilt defines her. It's what powers her.
ARIADNE: You can't build a dream because if you know the maze, then she knows
it. Well, she'd sabotage the whole operation.
<第三層夢境>
在第三層夢境，他們必須把小費雪帶進他們設定好的最後場景：「醫院」。
當齊藤帶領小費雪前往醫院的途中，尤瑟夫在第一層夢執行了撞擊(kick)，寇柏了解了他
們所剩的時間不多，決定讓艾瑞雅德妮直接告訴齊藤進入醫院的捷徑，
但寇柏也因此知道了他們的行進路線，因此—茉兒也知道了小費雪的行進路線。
當小費雪進入碉堡時，茉兒也隨後進入，寇柏原本有足夠的時間阻止茉兒，但他無法開槍
射她，他讓茉兒在他的夢裡活過來，他用記憶重建夢境，讓他有時分不清楚什麼是夢，什
麼是現實。
“Building dreams from your memories is the easiest way to lose your grasp on
what's real and what is a dream.”
當寇柏猶豫的時候，茉兒射殺了小費雪，等到寇柏醒覺，一切已經太晚了。
小費雪死了並且進入混沌(Limbo)。任務失敗。
<混沌(Limbo)>
Limbo is going to become your reality.
You're going to be lost down there so long that you'll become an old man,
filled with regret, waiting to die alone…
艾瑞雅德妮發現還有一個方法有可能完成任務，就是跟著小費雪進入混沌，然後救出他，
同時，由伊姆斯在第三層夢境執行電擊，讓小費雪活過來。
寇柏知道在混沌裡要到哪裡找小費雪，他會在茉兒的旁邊，因為他知道茉兒要寇柏去找她
，她要寇柏永遠陪著她。
<真相>
寇柏和艾瑞雅德妮進入了第四層夢(混沌)。他們到了寇柏與茉兒在混沌裡建造的家。一開
始，茉兒說服寇柏留下，她告訴寇柏，這裡才是現實，她告訴寇柏，他的小孩在這裡，她
告訴寇柏，選擇和她在一起。
MAL: Admit it, Dom. You don't believe in one reality anymore.
So choose. Choose to be here. Choose me.
為了完成任務，寇柏不得不面對自己，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罪惡感，不得不面對真相。
MAL: You keep telling yourself what you know, but what do you believe?
What do you feel?
COBB: Guilt. I feel guilt, Mal. And no matter what I do, no matter how
hopeless I am, no matter how confused, that guilt is always there,
reminding me of the truth.
MAL: What truth?
COBB: That the idea that caused you to question your reality came from me.
寇柏知道殖夢(Inception)有可能成功，是因為他曾經對茉兒做過。
在夢裡待了將近50年後，茉兒選擇忘記她曾經知道的事實，無法掙脫夢境。因而夢境成為
了她的真實。
因此，寇柏在茉兒的心裡殖入一個想法：「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死亡是唯一逃脫的方法
(the world is not real, and death was the only escape)」。
You're waiting for a train. A train that will take you far away.
You know where you hope this train will take you, but you can't know for sure.
Yet it doesn't matter…
Because you'll be together.
寇柏沒想到的是，即使離開了夢境，這個想法仍然束縛著茉兒的心智，讓她仍然覺得這個
世界不是真實的，讓她仍然認為死亡是唯一逃脫的方法。
因為這個想法，讓她走上自殺的路，也讓寇柏成了謀殺罪的嫌疑犯。
<第一次坦白>
MAL: You planted the idea in my mind?
這件事極可能是寇柏第一次向茉兒坦白—不論是在夢境或夢境之外—是他對她做了殖夢，
是他影響了她的心智，是他讓她認為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是他讓她認為死亡是唯一逃脫
的方法，是他間接造成了她的死亡。
寇柏面對自己的罪惡感，坦白了真相。茉兒也終於承認自己是夢境的投射人物，但是她仍
然希望寇柏留在夢裡陪她。但是寇柏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夢裡，在現實世界還有更需要他的
人，他必須回到現實，他必須回到他的小孩身邊。
因此，寇柏假裝同意留在茉兒身邊，換取讓艾瑞雅德妮帶走小費雪。但是事實上寇柏留在
夢境的原因是為了救出陷入混沌的齊藤。
發現自己被騙的茉兒，憤怒地拿刀刺殺寇柏，但艾瑞雅德妮開槍救了寇柏，而茉兒也因此
重傷瀕死。在茉兒「死前」，他們回憶一起在夢境渡過的時間。
MAL: You said you dreamt that we'd grow old together.
COBB: But we did. We did. You don't remember?
I miss you more than I can bear, but... We had our time together.
And I have to let you go. I have to let you go.
茉兒點頭，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只是這一次，她不會再醒來。
寇柏透過對茉兒的坦白和懺悔—雖然僅僅只是對夢裡的投射人物—他終於從罪惡感中獲得
釋放。
<現實Reality？>
殖夢團隊完成任務，寇柏也成功把齊藤從混沌中救回來。齊藤履行了他的承諾，寇柏回到
了家。
寇柏進了家，他從口袋拿出來並且轉動他的圖騰(totem)陀螺。他聽到了小孩的笑聲，他
轉頭看到了他的小孩，隨即衝向他們把他們抱起來。
陀螺看來有些搖晃，看來有些不穩定，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傾倒，但直到電影結束—陀螺仍
在轉動。
許多人討論，究竟陀螺會不會停，究竟寇柏回到現實了沒？或者，他還在夢裡？
但沒有注意到的是—寇柏還在不在意陀螺？
在這之前，每當寇柏從夢境中出來—特別是當他看到茉兒的時候—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
是去轉他的圖騰陀螺。但在最後一幕，當寇柏看到他的小孩，他關心的是去擁抱小孩，而
不是關心圖騰是否還在轉動，為什麼？
因為寇柏選擇接受任何呈現在他眼前的「現實(reality)」，無論現實以什麼方式出現。
他選擇單純享受眼前的快樂，他選擇全心全意擁抱自己的小孩。
因為他終於能夠原諒自己，因為他終於能夠放下(let 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