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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霸王別姬（Farewell My Concubine）》/ 1993
在大家都在緬懷張國榮的這天，要推薦的正是從很早很早、淺淺年少就印進
我記憶密林的《霸王別姬》。那當中的濃，那當中的烈，那當中的戲，和那當中
的時代重量，都讓逢見的我深深受震撼。而陳凱歌的敘事，加上張國榮搭配張豐
毅／鞏俐的演出，是永恆的彗星之痕。為了重溫這部片，我翻出十二年前大一的
時候在國文課寫的心得報告，發現自己竟然在文章開頭引用了張愛玲：
「 虞姬微笑。
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項羽衝過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還緊抓著那鑲金的刀柄。項羽俯下他的
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瞅著她。她張開她的眼，然後，仿佛受不住
這樣強烈的陽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
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
『我比較歡喜這樣的收鞘。』 」
～～ 張愛玲‧《流言》
那一年張國榮還在。因而《霸王別姬》裡的程蝶衣和戲中虞姬的命運，我只
看到一層重合，當年的我寫下了：「《霸王別姬》其實講的不是楚漢相爭、演的
不是霸王別姬，但是我們看到了霸王的靈魂、看到了虞姬的靈魂，甚至看到霸王
的無奈和虞姬必死的命運。電影講的是京戲，講的是一個貫穿時代的文化悲劇，
講的是一個戲癡、戲迷、戲瘋子。霸王是個象徵、虞姬也是個象徵；當霸王下跪
求饒了，其實也就是霸王與段小樓的正式決裂、是新時代與舊京戲的正式決裂。」
多年後再看、再聽，再感受臉書上所有人緬懷「哥哥」的聲息，緬懷那曾有
的港臺藝文圈的榮景、和我們這一輩的偶像記憶，那竟然也成了另一種「舊時代」
了。而那種決裂，藉由一顆顆巨星隕落的方式的絕決，對我們這些「戲迷」而言，
又何嘗不是痛楚？
讀著自己當初的文字，對照世事的比戲還像戲，忍不住寒毛直豎：
「但就全片的靈魂角色程蝶衣而言，這又是宿命的選擇，因為他是唯一從頭到
尾演著自己的戲的人。他說要從一而終，他無論台下坐的是何許人也他都演得快
活，他忘我地唱著跳著、自始至終是個純到底了的角色。更重要的是袁世卿（劇
中戲迷兼貴人）的一句話說：他真以為程蝶衣是『虞姬再世』了。
電影講的不是氣蓋世的霸王要與虞姬訣別，段小樓的霸王也沒有孤傲的人生
和嘎然而止的終幕；陳凱歌傾力塑造的，是他心目中的這個『真虞姬』——這個
原本沒有演戲的命，最後卻為戲而瘋魔、將現實與虛幻豁在一起往脖子上抹的真
虞姬。
霸王恨，恨時不我與、恨老天終究不願相成全。
虞姬惜，惜一代英雄、惜力拔山河撼不動命運。」
而我們，則只能嘆了。
過了這麼多年，再次想起這部片，想起當時被它深深震動著的寫報告的夜，
突然我慶幸這一切是留下「痕跡」的。無論台上的人，或台上的戲，或台上的歌
聲，或文字或電影，或人的一句句話語……因為這些被留下來了，我們才能緬懷，
我們才能一直記住那美好碎片，如一聲聲道別，如一身身背影。因為藝術，讓我
們留下了這麼多，即使他走了，也還陪著觀眾。即使他走了，你也欣慰著他好好
地去了。
十二年前，我的文章是這樣結尾的：「至此，我已很難分辨史冊與戲劇，究
竟何者塑造了角色、何者為角色帶出故事、又是何者決定了角色的走向。
但是，張愛玲畢竟回答了小豆子二十二年來百思不解的問題：
『虞姬為什麼要死？』
為什麼？因為她，比較歡喜這樣的收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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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 04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