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倫：二十一世紀的前十部電影（下）
總算是寫到最後兩部電影了，先稍微補充一下先前的文章沒提到的幾個小
記事，伍迪艾倫第一次前往坎城是在2002年《好萊塢結局》，首次出現在威尼
斯影展則是隔年的《說愛情，太甜美》，接著2005年的《愛情決勝點》和2007
年的《命運決勝點》也分別前往了坎城和威尼斯做宣傳，不過向來反對藝術競
賽的伍迪艾倫，主辦影展當然將其列為觀摩影片或是開幕片，但依伍迪艾倫的
性格又怎會前往影展呢？除了先前回饋影迷的解釋外，個人認為商業上的考量
也是有的，畢竟在《好萊塢結局》到坎城宣傳後，他的電影在歐洲的票房都很
穩定。就在命運決勝點的宣傳場合上，記者們問了他下一站要去哪拍電影，他
也在當場透露了即將接受巴塞隆納的邀請，拍攝一部新的城市電影。伍迪艾倫
在2007秋末離開倫敦，前往氣候更為溫暖的迷人海灣城市巴塞隆納，在該城市
浪漫風情的激盪下，伍迪艾倫的新式愛情喜劇即將誕生。
情遇巴塞隆納（Vicky Cristina Barcelona ,2008）
將整個伍迪艾倫的十年電影計畫想好後，每每在動筆構思之際，讓我感覺
最難以發揮評論的作品，就是情遇巴塞隆納，因這部電影我幾乎找不到著力點
來發揮我的觀點，要說愛情太片面，要談慾望太無趣，要寫旅行太膚淺，要提
改變太可笑，就這樣讓我掙扎了好久。直到後來才發現，伍迪艾倫不愧是個天
才，他將整個巴塞隆納化為一部美好的城市詩篇，就是沒有規則，如城市地標
高第的聖家堂一般，沒有任何完美的幾何圖形，但依舊靠著不規則呈現出了它
的美貌，伍迪艾倫的情遇巴塞隆納也一樣，他敘述了大量感情層面的事物，卻
找不到那一般生活中的軌跡，這就是這部電影美麗的地方。
薇琪和克莉斯汀娜結伴前往美麗的巴塞隆納，薇琪即將嫁做人婦，前往巴
塞隆納可說是她婚前的最後單身派對；相對於薇琪心有所屬，克莉斯汀娜來到
巴塞隆納也沒有一個確定的目的，她只是單純地享受一次的旅行，和旅行當中
所帶來的驚奇。美好的城市和兩個年輕美麗的女子，接著就是艷遇的產生，她
們在餐廳意外遇到熱情奔放的畫家安東，後安東又帶來那天才卻帶著毀滅的前
妻艾蓮娜，四個人的關係不斷地在變化，隨後跟隨而來的薇琪未婚夫道格，更
讓這些人在巴塞隆納的行為不規則地發展，沒有誰愛誰的問題，而是，目前的
時間點上，誰和誰較適合在一起的論調。
伍迪艾倫這部電影中把很多不同的愛情觀念全部擺了進去。薇琪相信愛情
，卻質疑婚姻的神聖；克莉斯汀娜沒有什麼愛情的中心觀念，感覺對了，她就
隨性而致；安東相信愛情，但他的愛情是大範圍的，拒絕世俗化的伴侶觀念；
艾蓮娜的愛情狂熱且毀滅，一但愛上一個人，就會以摧毀為結局；最後的道格
，他是唯一相信愛情又相信婚姻的單純男子。這樣五個人的關係錯綜複雜，就
像一個又一個不同形狀的積木一般，這些積木所呈現出來的感情狀態，不是一
生一世的，而是當下最適合的愛情生活。也許安東和艾蓮娜不適合在一起，但
加上了克莉斯汀娜卻是意外的合拍，愛情本就不應受限，世俗的一夫一妻制，
在真實又自然的愛情世界看來有些可笑。
當中薇琪和道格決定在浪漫的巴塞隆納完婚，薇琪帶著猶疑的心情結了婚
，但她無法理解婚姻所表示的意義，她只覺得她不想要婚姻上的束縛，偏偏她
又相信愛情，或許，她愛道格還不到結婚的地步，所以她心中難忘安東認為其
更加適合她，但安東適合她又怎樣呢？如同最後的意外一般，如果已經接受了
所謂情侶的想法，那她和安東就只能有個一夜情的發生，因為兩人都無法替對
方久留。而克莉斯汀娜的隨性而致，先是遇到安東，接著再和艾蓮娜形成三人
行，她都不反對，因為，誠如片尾所說，她只知道她所討厭的，她不知道自己
喜歡什麼，安東稱讚她的拍照風格，她便和艾蓮娜學習所謂的攝影技術，她從
頭到尾都是接受了大家對她的安排，她失去了自己的想法，一味地學習他人所
給予的，自然成了一個我們所謂的後現代角色，沒有中心論調，或者說，任何
事物都是她生活重心的角色，到了離開巴塞隆納之時，她的愛情觀和人生觀也
沒有獲得任何的成長。
當中的冤家夫妻檔安東和艾蓮娜，兩個人的搭配極為有趣，還記得伍迪艾
倫在提到所謂藝術家角色之時，常會提到一個重要的概念，就是對於作品有幾
近完美的追求，但這種人，最後都是獻身於藝術而非愛情。安東自稱是個藝術
家，但對於愛情有卻有著極大的渴望，當然我們也可說是慾望，這種性格，是
成不了藝術家的，因為重視愛情關係，就容易在藝術上失去想法；對比艾蓮娜
，當中的她是個天才一般的藝術家，也可說是有著藝術家的想法的女子，她才
是真正的藝術家，她的愛情總是以毀滅作為收場，這樣才能成就她的藝術，不
論是生活還是完成的作品，都是藝術，後來艾蓮娜說安東是在學習她自己，這
點絕不是空穴來風，安東成不了一流的藝術家，但可以享有愛情的歡愉，而艾
蓮娜，必須將藝術的性格轉投在他人身上，她才能獲得美好的愛情，所以克莉
斯汀娜的吸收所有一切的性格，正好成了兩人最好的連結。
我常常說伍迪艾倫作品好看的地方在於，他總有自己不同的論調，比起愛
情決勝點當中男主角的自我認同犯罪的發生；在情遇巴塞隆納之中，片頭的一
開始說了兩個女孩希望一次的歐洲之行能夠帶來一些不同的改變。但伍迪艾倫
又點出人本身的問題，如果我們本身都不加以思索我們所猶豫的和我們所渴望
的，那麼不管是我們談了多少場的戀愛、到過多少國家或是經歷多少重大事件
，我們都是我們自己，沒有所謂的改變。當中薇琪對於婚姻保持著不確定的觀
念，但你要認真地去討論她不喜歡的點之時，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無
法理解自己所反對的事物，那麼美麗的巴塞隆納也不會改變什麼既定的事實，
等到多年之後，她也許自己體認到她所反對的婚姻生活時，她才能理解吧。克
莉斯汀娜希望藉由旅行來轉換心情，她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麼，她拍了電
影，但她對此感到厭惡，接著改學習攝影，那只是出於他人的稱讚，絕非自己
的興趣，不論有沒有去過巴塞隆納，她始終沒有獲得改變。我們常說，一次旅
行就是一次對生活的檢討，但顯然如同古書中的：「武陵一遊，如夢似幻。」
一般，夢醒後，還是回歸到最真實的生活面，旅行，絕對不是人們尋求改變的
萬靈丹。
紐約遇到愛（Whatever Works ,2009）
時間轉入2009年，伍迪艾倫在2004年歐遊之後，在歷時四年後總算回到了
他最為熟悉的紐約，這一年也是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伍迪艾倫的回歸紐
約看來有更多的意義。歐遊的成功，在口碑和票房也都有所突破，情遇巴塞隆
納全球累積了將近一億美金的票房，在金球獎和奧斯卡獎上也分別斬獲最佳影
片喜劇類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女配角獎。歷經前半期的創作停滯，影評們對於他
的作品所謂的江郎才盡論，在此全都逢刃而解，他自然又選擇以紐約拍攝自己
最為擅長的小知識份子電影。
紐約遇到愛據說伍迪艾倫在七十年代就將整個劇本給完成，礙於當時心中
屬意的人選意外去世，所以才將劇本延宕到2009年才開拍，不過個人認為，如
果這部電影在七十年代就完成，那這部電影看來就是伍迪艾倫的佳作之一，但
放在歐遊回來的2009年，讓我看到當中的更多涵義。紐約遇到愛的每個主要人
物都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活在一個生活的限制之中，當他們脫離了本來的限制
之後，他們反而獲得更美好人生的故事。擺在七十年代來看，我們獲得的感觸
不深，但這部電影的劇情和伍迪艾倫選擇走出紐約，卻獲得更多掌聲來看，不
免讓我感觸更深。
紐約遇到愛是一部有個憤世嫉俗男主角的故事，男主角鮑里斯本來是個教
物理學的大學教授，簡單來說就是大知識份子，在一次夜半醒來時，因對於死
亡的恐懼選擇跳樓，大難不死後離開了家庭，卻開創了自己生活的第二春和第
三春。不想再參加選美比賽的梅洛迪，翹家來到了紐約，結識鮑里斯後，除了
獲得了知識也獲得了婚姻。梅洛迪的母親瑪麗塔因為丈夫的外遇，離開家鄉前
來投靠梅洛迪，將自己固守一輩子的宗教觀念給打破後，居然開創了最前衛的
性裝置藝術。最後梅洛迪的父親約翰，失去了家庭和財富，卻意外認識了最原
始的自己，拋棄了所謂的道德上的性別束縛，轉而認同自己的性向，成了一個
有著俊帥男友的同性戀。整個劇情波瀾不多，除了梅洛迪選擇離開鮑里斯的當
下有些難過外，其餘都是大量個喜劇成分，結尾還是皆大歡喜。
「改變」一直是這兩年美國最火熱的口號，當然伍迪艾倫在歐遊之後就改
變了不少，回頭來看紐約遇到愛，鮑里斯選擇放棄所謂的家庭束縛和知識上的
困惑，反而更能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的愛情層面。梅洛迪放棄了對於成名和母親
所投注的追逐名利，獲得了屬於她的年紀的美好愛情，當然和鮑里斯屬於成長
式的愛情生活，和後來的年輕男演員則是享受愛情的甜美。梅洛迪的父母親在
影片中都是說明被家庭和宗教所束縛，母親瑪麗塔覺得自己才華無限，卻被家
庭所困住，離開家庭後，才發展出了自己的事業。父親約翰則是為了怕自己的
同性癖好不為大眾所接受，娶了一個女子成立家庭，但卻寧願選擇外遇來結束
家庭，在家庭的破碎後，正視自己的性向，反而得到更多。如同直譯的片名「
怎樣都行」一般，人都害怕改變，但有時因為我們壓抑住了自己的情感，才使
得自己限於一個人生的困局當中，那我們又何必不試著敞開心胸，選擇改變呢
，反正，就是怎樣都行嘛。
伍迪艾倫在這部電影認真地思考何謂改變的議題，紐約遇到愛的主角們，
都是被限制在一個絕望的家庭生活之中，他們都知道自己為何會有今天的結局
，所以在一次意外之後，他們勇於選擇自我的改變，爭取到了自己的幸福。這
對剛剛回到紐約的伍迪艾倫來說，有點雙重的意涵，大多數人認為他在紐約的
作品調調都一樣，改變並不多，但這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是在說改變，就說明了
伍迪艾倫的立場，他可以選擇改變的，甚至可以藉由改變來發揮他更為驚人的
創作力。也正因此，我喜歡把這部電影列入伍迪艾倫夫子自述電影的類別，比
起在星塵往事批判觀眾、解構哈利傾向自我肯定以及好萊塢結局對於製片們的
不滿，這部電影呈現出了伍迪艾倫自我追尋的一面，並且正面肯定了改變的效
力。
伍迪艾倫在二十一世界的十年完成的前十部電影在這邊全部探討完畢，我
們可以從這些電影中的軌跡發現伍迪艾倫的自我改變，不拘泥於自己的電影表
現方式，勇於吸收美國電影的通俗面、接收來自城市的激盪和回歸紐約時的改
變。整個美好的十年，或許前期還有人說伍迪艾倫江郎才盡，但從愛情決勝點
以降，哪個影評人還敢說出相關的言語。即使他最糟糕的影片個人還是覺得比
起很多好萊塢的院線片來得精采，我終身拒絕伍迪艾倫江郎才盡的說法。明年
進入2010年後，新片已在倫敦開拍，伍迪艾倫也將滿75歲，如同他2003年68歲
出席奧斯卡時所說的，他人生已經過了三分之二，我衷心地期望他能活到99歲
，這樣伍迪艾倫那無止盡的創作才能不斷下去，給我們的電影增加更多不同色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