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講述鐵幕時代背景的電影之中，這是我看過最精采的一部，沒有浩大震撼的場面，也
非驚世駭俗的議題，它的精采與撼動在內心的深處，在電影落幕奏起片尾音樂的開始，讓
我持續反覆琢磨。也許就如故事裡那個不該被種下的嬰胎，就從電影落幕的那一秒開始算
起，四月三週又兩天，不該被提起的大時代，也已殖入每個人內心陰暗的角落了。
-以下有雷-
無法否認這並不是一部看了令人心曠神怡的電影，電影開場即被女主角的慌忙搞得一頭霧
水，單調陰沉的宿舍走廊，彷彿每間寢室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觀眾的眼睛跟著女主角
歐蒂莉亞的腳步走，鐵幕政策下羅馬尼亞年輕人的生活也將赤裸裸的呈現，一個房間偷偷
開起了西方欲望違禁品店，一個房間開起了資本主義化妝間，還有一個房間正醞釀一項謀
殺計畫。這天是1986年的某一天，羅馬尼亞某個城市，某個年輕女孩身處共產統治下人性
與人心的寫實故事。
在鏡頭跟著女主角為了墮胎幫朋友奔走於飯店之間時，共產集權制度下所造成的人性醜惡
硬生生的被搓破，公營飯店服務員一付事不關己又怕事的態度，是身處資本主義環境的我
們難以想像的，人與人之間的漠然自私表露無遺，飯店訂房作業的疏失竟要顧客自行承擔
損失，飯店櫃檯依然故我低著頭做自己的事，女主角只能忍氣吞聲，到了另一間飯店訂房
，櫃台人員的詢問卻又是多麼繁雜瑣碎，彷彿將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只為遵行共產統治
下荒謬的規定以避免節外生事。
歐蒂莉亞好不容易爭取到一間房，因為朋友嘉碧塔無知的謊言，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墮胎
密醫在房間裡說得頭頭是道，其無恥的行徑卻令人難以接受，因為墮胎的非法性產生其中
龐大的利益，男性用這權力支配了兩個無助的女性，這個國家成了最大的幫兇。嘉碧塔的
無助，歐蒂莉亞的無奈，用身體與密醫交換等價的墮胎餘款，最終換來嘉碧塔一句淡淡的
謝謝，以及密醫那得了便宜後瞬間拉下嚴厲的態度，親切照護嘉碧塔的那種嘴臉，沮喪的
這一幕徹底粉碎對人的基本信任與道德良知，足以讓觀眾徹底投入這般時空背景與情緒，
融入那時那地與那個匪夷所思的故事之中。
獨自站在浴室鏡子前，女主角面對自己的面容試圖找回真實的自己，這個不能說的故事在
這個不能曝光的房間發酵，不容抱怨也不容憤怒，只有百般的不安往肚裡吞，歐蒂莉亞自
我收拾的眼神讓空氣陷入冰點，穿透大螢幕，觀眾的情緒也在這時間點墬落谷底，為了男
友母親的慶生歐蒂莉亞走出飯店，陷入了一片孤獨寂寞的黑暗，恐懼與慌張的神情建築在
這個人心結凍的國家，晃動的鏡頭彷彿訴說著這個社會的飄渺欲墜，圖謀不軌的魔爪隨時
在這大街上等待肅殺自由心靈，也可見當時共產極權社會的緊繃與停滯。
大街上的幽暗卻很難想像屋簷下熱鬧的慶生會，這是一場歐蒂莉亞不想參加卻不得不參加
的聚會，一場又一次的鄙視與汙辱，一群醫生握著輩分權力批評時下年輕人，仿如階級批
鬥一般讓女主角神情落寞的坐在上層階級的餐桌中接受審判，男友只能像個衛兵呆坐其後
，諷刺的是這群醫生口說傳統道德價值，卻無法幫助歷劫歸來的歐蒂莉亞。房間內歐蒂莉
亞向男友供出嘉碧塔墮胎的實情，就像是犯罪過後的泣訴，她問男友：「如果換做是我懷
孕…？」，這個人人面對卻又不敢提及的禁忌，給了歐蒂莉亞無解與悲憤的回覆，給了歐
蒂莉亞的男友窘困與掙扎的回音，歐蒂莉亞奪門而出。
女主角慌張的回到飯店，不接電話的嘉碧塔安然的攤睡在床上，血淋淋的嬰胎躺在浴室內
的塑膠袋上，她帶著死胎外出照著密醫的指示丟棄，又陷入了一片慌忙與漆黑之中，跟著
女主角晃動的畫面帶著觀眾將整體緊迫氛圍拉到極致，過程只看到歐蒂莉亞漆黑模糊的身
影與喘息。事後彷彿撥雲見日一般，女主角的緊張神色仍在，飯店內的一場宴會像是賀喜
這樁鬧劇的圓滿結局，嘉碧塔在餐廳裡緩緩進食，兩人相覷許久，女主角淡淡一句：「永
遠別再提起這件事。」成了電影裡最後的對白，就像生在鐵幕的人們今日不願再提起過去
，就讓過去的傷痕沉埋在你我心中吧。片末飯店餐廳服務生親切的向女主角介紹菜單看來
與之前的背景格格不入，好像訴說著羅馬尼亞自由的未來不遠矣，的確，羅馬尼亞走出鐵
幕就在三年後的1989年，隨著遷徙自由、避孕與墮胎的合法化，封閉的社會終究得到解放
。
我們未必真能體會那時那地的內涵，卻能從電影裡感受那故事的情緒，過程中我也曾替女
主角歐蒂莉亞的種種不平而氣憤，但經過反覆琢磨之後，卻發現那時代的社會背景不可同
日而語，經歷這制度與歷史的人性與人心有其合理性，就如歷史學家黃仁宇所提及：所有
的歷史結果都有其必然性，用當日價值觀去評判過去的人事物是有缺適當的。這部電影的
表現並非得拉共產制度出來鞭屍，而是讓身處自由世界的人們記取過去時代的悲歌，細探
人性與人心的群體本質與任意操控的後果。
看這部片之後我看了另一部電影《夢幻女郎》，這部歌舞電影看似與本片天差地遠，卻有
著一模一樣的本質，那就是對於人性的探討與琢磨，差異在於「夢幻女郎」的故事發生在
極端資本主義的美國。不管是資本主義社會或者共產極權統治，無論是羅馬尼亞的醫生或
者美國的女歌手，人的功利趨向卻不會變，貪生的人性與怕死的人心同樣在兩種不同的那
時那地發酵著無窮無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