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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銳的雞鳴劃破寧靜，在這鄉下地方還有許多人養了雞，天才濛濛亮，雄雞就迫不及待地
叫了起來。
小春也被雞叫聲吵醒了，她從木板床上坐起身，目光移到牆壁上的水果日曆，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不知道媽媽現在過得好不好，小春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她了
她撐起身體，硬床板她還是睡不慣，每天醒來總是腰酸背痛的，潮濕的棉被很重，小春
費了一點力才將被子鋪好。
小春的媽媽已經離開很久了，有一天爸爸來托兒所接她，後來就再也沒看過媽媽了。
她對媽媽的外表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但她清楚記得媽媽說話跟其他同學的媽媽的音調都
不太一樣。每次媽媽來接她的時候，旁邊同學的媽媽總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斜著眼看著
她們母女，竊竊私語著。
她也記得媽媽以前來托兒所接她的時候，都會帶路上買的肉鬆麵包給她，很溫柔地幫她
穿上外套，拿衛生紙擦擦臉。
小春好懷念肉鬆麵包的味道，更懷念的是媽媽摸著她的頭的手，媽媽的手常常很冰，每當
媽媽摸她的頭的時候，小春都會感到一陣冰冷從頭傳下來，但心卻是很溫暖的。
媽媽很愛乾淨，她們的小公寓雖然狹小老舊，但是媽媽總是把地板擦得一塵不染，家具
也是亮晶晶的。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檸檬清香，那是清潔劑的味道。
小春會躺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感受石英磚那種冰涼的清潔感。
她十分喜歡那永遠窗明几淨的小公寓，每當下午的陽光斜射進室內照在某一塊地板，她
就會特意躺在那裏，沐浴在溫暖的日光下，躺著看書。
以前的家一點都不像這裡。這裡陰暗陳舊，滿地都是泥巴灰塵，甚至還有雞屎。
小春的爸爸在市區做粗工，一個人沒辦法照顧小春，就把小春帶回鄉下給老母親照顧。
阿嬤跟爸爸關係也不是很好，但終究是自己兒子的骨肉，雖然不是她想要的男孫，還是
不可能坐視不管，雖不樂意但還是收留了小春。
小春的爸爸什麼都沒說就直接把她從城市帶到鄉下，小春像一朵花從熟悉的環境被連根
拔起，粗暴地胡亂移植在另一塊無法適應的土地上。
阿嬤家是一個老舊的三合院，只剩下她一個人居住，左半邊的偏房已經很久沒住人，有
些地方甚至有點漏水，小春一開始以為這個家是個廢墟。小春的床是一張硬梆梆的木板床
，完全沒有床墊，床板上只有鋪著有大朵牡丹花圖案的毛毯，毛毯散發出一種陳舊的氣味
，那是樟腦丸、灰塵以及溼氣的味道。
小春第一晚住在這裡的時候，一直以為只是住幾天爸爸就會來把她接回公寓。
沒想到，她就這樣被留在這裡。
從小在都市出生長大的小春討厭空氣中那種農藥和水田泥土混雜出的腥味，也非常不習慣
老舊又略顯髒亂的環境。
小春一直是內向安靜的，甚至有些潔癖。
鄉下的小孩們赤腳就能踩進水田或是水溝裡頭，一點都不在乎那裏頭有什麼。他們老是
溼答答的，一頭一臉一身都是濕了又乾的臭汗，衣服弄得髒兮兮的，卻一臉不在乎，這些
都讓小春感到不可思議。
她拜託爸爸來看她的時候帶書來，現在的人沒什麼要看書了，爸爸即使收入不高，但去
即將倒閉的租書店可以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一堆書。
這些書是小春的精神食糧，她的假日幾乎都在書本之中度過。
阿嬤老是叫小春出去跟鄰居差不多年齡的小朋友玩，但小春光想像著光著腳踩進水田或是
溪流裡就頭皮發麻，她也不敢走在田埂間，因為她聽說過田埂裡頭可能有蛇或青蛙的巢穴
。
那些孩子們有時候徒手就能從土洞中掏出青蛙來，小春連想都不敢想。
但暑假每天都窩在昏暗的三合院中看書終究會膩，有一天下午天氣很好，陽光溫和，空
氣中比較沒有討厭的腥味，小春決定出去外面散散步。
三合院被水田包圍，對外的道路都不寬，因此也沒有什麼車子會開進來，走在路中間都沒
什麼問題。
水田裡的水如鏡子一樣，湛藍的天空和白雲倒映在田裡，小春著實被眼前的美景給驚豔，
以前經過水田小春都捏著鼻子，低頭快步通過，從沒留意這些優美的田園風光。
然而一陣頭髮燒焦的惡臭味飄過來，馬上打斷她欣賞風景的心情。
她看到幾個鄰居孩子正蹲在水田邊，圍成一個圈，正在看著什麼東西，一縷縷散發出臭雞
蛋味道的的煙從他們中間往上冒，他們竟然還可以忍受，還在嘻笑著。
小春閉著氣，從他們旁邊經過，忍不住偷看一眼。
她看到他們正在燒一團一團由無數顆螢光粉紅色小球的組成的團塊，那怪異的顏色和小球
的密集程度只需看一眼就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那些團塊一碰到火就開始扭動蜷縮了起來
，發出啵啵啵的聲音同時散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有的小孩用腳去踩那些團塊，那些小球被踩爆噴出紅紅粉粉的汁液，一腳就是一灘，一瞬
間路上就多了好幾個粉紅印子，吸引了一堆蒼蠅。
小春幾乎要吐了出來，想快步離開，突然一個高小春一個頭的孩子擋住了他的路
「欸！等一下，這不是那個囂張的都市人嗎？」他一臉輕蔑地說，臉上的笑容讓小春發毛
。
很快地小春就被包圍了。
「你......你們要幹嘛！」小春結結巴巴地說。
「聽說妳老是覺得我們這裡很髒很臭？」另一個矮胖的小孩說，他的白色汗衫上都是汗漬
，他一邊說，一邊拉起衣襬擦汗。
小春看他那個樣子，又不小心皺了眉頭。她努力地回想自己根本沒有跟這些孩子說過話，
難道是大人們之間聊天被他們聽到了。
帶頭的那個高個看到小春的表情，好像更加不高興
「妳那什麼臉啦！是在秋什麼？」
「我沒有啊！」小春鼓起勇氣回話。
「嫌我們髒是吧？我看妳不知道什麼叫噁心唷！」帶頭那個像是想到什麼一樣，他笑著看
向手上的水桶。「抓住她！」他突然大喊一聲，小春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被幾個人架住。
高個一臉得意拿起水桶湊到小春的臉旁邊說：「你看！這是福壽螺的蛋唷！是不是很噁心
啊？」
一團團密集的粉紅色卵塊堆在水桶中令人作嘔。
小春被嚇得臉色慘白，連腿都在微微顫抖。
「倒！下！去！倒！下！去！」架住他的小孩們開始起鬨
「不要！不要！」小春死命扭動想要掙脫。
高個子一邊笑一邊高舉水桶，下一秒小春感覺到一大團冰涼黏滑的東西從頭上淋下，她腦
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只剩下嗅覺還存在。
怪異的氣味直衝腦門，黏膩冰涼的粉色團塊從頭上滑過他的臉，啪搭啪搭落在地上，她的
頭上臉上還黏著一顆一顆一坨一坨亮粉色的卵粒。
小春的雙腳癱軟，眼睛瞪得極大，架著小春的幾個孩子看她的樣子很可怕，下意識都鬆了
手。她跪倒在地，還有不少福壽螺的卵塊黏在她的頭髮上，樣子十分狼狽。
幾個野孩子本來還在笑，但看到小春那一副失了魂的樣子都知道自己闖禍了，帶頭的高個
馬上轉身逃走，所有孩子一哄而散，留下小春呆坐在地上。
小春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回家的，而阿嬤看到小春狼狽的樣子只是板著一張臉，也沒有問
為什麼會這樣，只叫她好好去洗澡洗乾淨，不甚上心。
小春失魂落魄地從阿嬤身邊走過，阿嬤看他呆滯的表情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平常時都沒
有在出門，怎麼一出門就弄成這樣？」
小春低頭不語。
此時有人在門口喊著阿嬤的名字：「阿月嬸！阿月嬸！」
原來是那幾個調皮的小孩的家長拽著他們來到小春家道歉，阿嬤也拉著小春到廳前。
幾個家長跟阿嬤說了下午發生的事情，阿嬤這才知道小春被欺負了。
那些霸凌小春的小孩此刻一字排開，站在小春和阿嬤面前。
「還不快道歉！」高個的媽媽也是個高大的女人，聲音十分宏亮，她用力推了高個一把。
其他幾個小孩的家長也紛紛仿效她，那幾個霸凌小春的孩子一個個囁喏地說：「對不起！
」
「卡大聲耶！」其中一個穿著汗衫的大叔吼著當時幫忙抓住小春的胖小子。
「對不起！」胖小子又加大音量，聲音中甚至帶著哭腔。
阿嬤見狀連忙打圓場說：「因仔人不懂事，有道歉就好了！」阿嬤一邊看向一直低著頭的
小春一邊說：「小春妳原諒他們了吼？」
小春抬頭瞪著那幾個霸凌者，一句話都不說，就只是瞪著。
小春的樣子讓孩子們的家長看了很不舒服，高個的媽媽於是在阿嬤的耳邊小聲地說：「阿
月嬸，我家阿清很皮我知道，這次是我們卡歹勢。但是你這個孫仔個性也太古怪了！阿清
都來回失禮了，還要我們怎樣？」
阿嬤一邊聽，一邊堆笑點頭說：「我會勸勸她！你也知道跟他媽一樣怪癖！」
接著阿嬤壓低音量，用小春聽不到的聲音在高個媽媽耳邊說:「伊那個越南老母就是怪癖
，頭腦有問題才會去死啊......」
突然高個的媽媽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說：「最近都沒看到你們家阿泉回來，我們頭家
最近也要用錢，不知道哪時候能還年初那條錢啊？」
阿嬤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連忙陪笑安撫高個媽媽說：「阿泉下次回來我會跟他說！多謝你
們今天來，沒事了啦！小春已經沒事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孩子打打鬧鬧而已。」
阿嬤還推了推小春說：「也沒有受傷流血啊！小孩子不要那麼愛計較！」
小春彷彿木人一樣，一動也不動，目光依舊緊盯著那幾個小孩。
大人們看到小春那怪異的模樣，也不想多說什麼了，拉著自己的孩子就走出三合院。
小春一言不發，轉頭就往裏頭走。
她聽到身後的阿嬤說:「你阿爸還欠庄頭很多人錢，妳一個查某因仔個性就不要那麼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