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回到市區，車開進小巷，史蒂芬也發現這裡真如艾倫所說的，入夜後精彩的
才開始。
兩棟十層樓高的學生宿舍像夜店閃爍搖晃著。搖下車窗，不間斷的重低音和濃濃草味
旋即塞爆耳際與鼻腔。
艾倫和艾爾走出宿舍，身前身後幾個背包被塞得緊繃，像隨時準備炸開。
「哇靠！你們是準備回農場當大盤商喔。」
「你不知道那裡的人用量都很兇喔！」艾倫大笑。
回程路上，他們抽了一整天大麻，效果還沒過。音響音量被轉到極限，車窗也被打到
最開！
史蒂芬情不自禁陪他們鬼叫起來，路上經過的車時不時搖下車窗想看看這台車究竟發
生了什麼事，沿途整台車幾乎要被三人震到翻過去。
直到兩個鐘頭過去，平安回到農場。
下車前，「謝謝作家今天幫忙！」
「小事啦。」史蒂芬說，跟著嘆了口氣，頭有點痛。
「怎麼樣，今天過的還可以嗎？」熄火後，史蒂芬向曼曼問。
「吵死了啦！」她抱怨，卻偷偷笑出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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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好了一天。只好了一天，回到農場又再度發作，這趟旅程唯一改變的只有史蒂芬
和呼麻兄弟開始混在一起這件事而已。
不過身旁多了兩個活人作伴，日子總是過得比先前更踏實一些。
「還不只是因為你有車。」曼曼吐槽。
「互利互惠好嗎，」史蒂芬反駁：「他們兩個很會煮飯，偶爾在晚餐還能從他們那裡
分到一些菜，不然身上剩這些錢哪活的下去。」
「喔，是這樣啊。」曼曼對他這種乞食的行為感到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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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除了艾倫和艾爾，幾天過去，原先他們三人的小集團又加入兩個新人－阿光和傑克。
那是個閒來無事的下午，史蒂芬開著車載艾倫和艾爾到小鎮買酒，回到農場遠遠便瞧
見兩個陌生臉孔戴著棒球手套，在田邊寫意地傳接球，不過說是寫意地傳接球，那投手的
投球姿態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車緩緩駛過他們身旁，只見球唰地脫手，啪的一聲進到捕手手套！球速至少超過
130公里，連隔著車窗都能聽到球和手套接觸的清脆聲響。
「他是誰啊？」史蒂芬問。
「丟球的那個是阿光啊，接球的是傑克。」
「他們是昨天才剛到的新人，聽說他們以前是打職業的欸。」
「真的假的！」史蒂芬驚訝。想不到這農場爛歸爛，到底居然也聚集了各路鬼神。
「晚上一起吃晚餐，大家出來聊聊啊。」艾倫邀約。
「好啊！」
艾倫拍拍胸脯，自信要讓大家看見他們除了呼麻之外的才華。
當晚五人聚在一起，艾倫和艾爾果真展現他們在眾多達官顯貴嘴下訓練出的好手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阿光和傑克也開始道起些像回憶又像抱怨的話。
「你們真的都是職業的棒球員噢？」史蒂芬問。
「沒有啦，我去年在大專聯賽丟過幾次先發，傑克高中畢業就沒打了，」阿光神情有
些恍惚，看起來是喝醉了。
「本來想說畢業後要去中職選秀，結果手受傷。為了湊錢動手術，只能來澳洲休息一
陣子，順便賺錢。」他嘆氣，說完又灌了一大口酒。
「來這裡賺的錢只夠你割痔瘡啦。」艾倫亂開玩笑，大聲嚷嚷：「還不如跟我們一起
去賣大麻！」
這話聽起來有些危險，但在某個剎那，史蒂芬確信自己看到阿光心動的眼神了。只是
他沒搭話，打著哈哈便將話題帶過。
往後一個禮拜過去，因為阿光和傑克也沒車，他們五人便順理成章，採買吃飯都混在
一起。
而本來就已經十分稀疏的草莓田，才剛過二月果實又變得更少了。
薪水還是沒下來，史蒂芬靠著先前跑外送賺的60元勉強苟活，一整天有超過一半的時
間都在刷新手機裡的電子帳戶。
曼曼要他照三餐質問阿齊薪水下落，可說到底他的個性還是軟弱。沒法像艾倫或她一
樣有話直說，討不到薪水也只是縮回自己的殼裡煩惱。
至此，史蒂芬已做好準備離職找新工作的準備。
不過就在心裡盤算起這件事的同時。
「我們要換場了！」阿齊突然宣佈。
「換場！」史蒂芬驚喜，望見一線曙光。
而一收到換場的訊息，艾爾、艾倫，阿光和傑克立時不約而同地向史蒂芬問，看來是
亟需司機載他們一起離開。
換場的地點叫比爾瓦(Beerwah)，離他們所在的卡頓威爾車程約莫四個鐘頭。車子得
先開回布里斯本市區再往北走兩個小時。
史蒂芬躊躇，一面想到那小小車裡要塞進這四個龐然大物和他們的所有行李，一面又
想到要和行李一起被擠到後車廂的曼曼，頭就有點痛。
且阿齊對再來要做什麼工作只是抱著支吾其詞的態度，始終沒有未透露太多資訊。
「再怎麼樣都比這裡好吧。」艾倫說，史蒂芬深思熟慮。
「四個小時的車程而已，又不是要去環澳。」艾爾附和。
「我們也可以擠一下沒差喔。」阿光和傑克也這麼說。
對他們來說的確沒差，但對曼曼來說這可已經夠令她不爽了。
「你把五個人的行李全部塞進去後座，前面位置也擠滿人，那我要坐哪？」曼曼質問
，史蒂芬看著空蕩蕩的副駕駛，一臉無辜。
「你長得好醜，不要裝出那種噁心的樣子！」
「不然要怎麼辦？」史蒂芬苦惱，「總不可能把他們四個丟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
自己跑掉吧。」
他說完看向放在一旁的玻璃瓶。
「想都別想！」
「不想就不想。」史蒂芬低聲：「不然後車廂就讓給妳吧。」
曼曼沒有回話。
幾天後，農場工作告一段落了。一行人打包完行李，準備繼續往下個不知是煉獄還是
天堂的工作地點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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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作拆驚喜包吧。」艾倫戴上墨鏡，喜孜孜道。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他比誰都還開心。但大夥心情好歸好，對於史蒂芬將後車廂騰出巨大空間，卻拒絕把行李放進裡頭這件事感到有點不爽。
「你後座這麼大怎麼不放東西？」
「後車廂壞掉了，放太重的東西會垮掉。」史蒂芬用三歲小孩都能輕易拆穿的謊隨便
敷衍。
「後車廂壞掉？」阿光聽到這突然笑了出來。大概是真的太蠢了，然他們卻不知道這
之中是有難言之隱的。
「被當成怪人活該拉！」曼曼揶揄。
「算了，能順利到比爾瓦就好。」
最後他們一行人的行李全被塞進阿齊的轎車裡。早上十點，準時出發。
沿路除了後座有點擠，汗味有點重之外，大抵都是令人感到十分愉快的。因為油錢有
了一夥人分擔，且艾倫為了向眾人展示他的爽快，還一人請吃了一客大牛排。
富家公子哥就是這點跟人不一樣，不過更令史蒂芬感到開心的還是那筆被拖欠整個工
期的薪水總算入帳了，雖然只有少少的三百塊，卻足以令他鬆下好大一口氣。
過後，他們在下午三點順利抵達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棟樹立在豪宅區內的雙層別墅。大概是農場的狹窄農屋住太久了，他們一
走進這別墅，便對它產生了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欸搞不好阿齊以後就直接讓我們住在這裡欸！」艾倫高聲歡呼。
艾爾跟著附和：「不知道他們頂樓能不能用來種大麻。」越講越興奮。說來奇怪，明
明不見他捲著菸在抽，卻開口閉口都散發著濃濃草味。
然當他們還高興著接下來要住的地方是別墅，工作也不會差到哪去時，阿齊忽然走來
朝他們潑了桶冷水，「你們在屋裡待一下，我半小時後會回來帶你們去你們要住的農屋。」
「農屋？」
「幹，我們不是住這，又要去擠跟農場一樣那麼小的房間喔！」艾倫先聲不滿。
「沒有啦！」阿齊安撫：「這次會讓你們住好一點的地方。」語畢便匆匆離開，留五
人愣在原地。
雖說是好一點的地方，聽來卻不怎麼舒服。不過艾倫和艾爾不一會就釋懷了，還提著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撲克牌，圍在張飯桌前準備大開殺戒。
「欸，作家，來打牌了啦！」艾倫吆喝。
「來來來，要打什麼！」
「大老二，一張20怎麼樣。」傑克難得出聲。
「可以！」
「可是我現在的財產可能打個幾次就破產了喔。」史蒂芬苦笑，搬了張椅子加入。
「沒關係啦，我們沒有很強。」艾倫說，語畢火速發起了牌。單看他這發牌熟練的程
度，沒有很強這四個字聽起來可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緊接一個鐘頭血戰過去，下午四點，阿齊還沒回來，史蒂芬身上的籌碼意外越來越
多。直到下午五點，阿齊終於回來，輸到快沒褲子穿的艾倫和艾爾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
謝天謝地。
籌碼結算，史蒂芬口袋多了三百塊，這兩個小時贏的錢還比過去幾個禮拜在農場賺的
多。
「那在那裡流的汗到底有什麼意義？」史蒂芬看著帳戶裡莫名多出的錢，心底發起悶。
收拾完撲克牌，阿齊先給了他們農屋地址。
「我等等開在你們前面，如果跟丟了再打給我。」他說。而後傑克和阿光坐上他的轎
車，史蒂芬的車上又重回過往三人的寬敞。
從別墅到農屋的路是條偌大的雙向道，兩邊被排列整齊的白樺樹舉雙手歡呼般環抱著
，開在這樣景色清新的路上連塞車都是一種享受。
不過阿齊大概是不覺得這有什麼好享受的。熟門熟路的他車速飛快，在車陣中東鑽西
竄，只一陣風不到的時間就把他們甩得遠遠的了。
「要打給他一下嗎？」
「沒關係啦，我們看導航。」艾倫打開導航，地圖指示距目的地還有三十分鐘。
看他認真研究地圖的模樣，史蒂芬猛然想起前陣子差點連人帶鞋被河沖走的慘劇，心
裡不由得冒出一股危險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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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過去，預感成真一半。他們從大路開到小路，從小路開上草地，再從草地開
進一片荒蕪，回過神來，已在不知不覺中駛進片什麼都沒有的滾滾黃沙中。手機這時也沒
了訊號，眼望四周盡是一望無際的黃土。
「幹，怎麼辦！」
視線遠處有棟雙層住宅，史蒂芬繼續朝那住宅開去。
「欸作家你會說英文，等等有人出來再問他們怎麼出去比較快。」。
「好。」史蒂芬點點頭。開到宅邸門口，二樓陽台燈亮著，看來是有人住的。不一會
過去，二樓陽台走出一個男人。
史蒂芬搖下車窗準備向他問路，可還來不及出聲，便見他手中提了把危險程度破表的
漆黑物事。
「幹他手上有獵槍！」艾倫先認出那漆黑物事真面目。
「幹，快倒車！」
剎那間，史蒂芬和那男人手中高舉的獵槍四目相交，從槍口穿越覘孔看見他的藍色瞳
孔，視線中的危機感在一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他從十五歲戴上眼鏡變成四眼田雞後，就再也沒有這麼清楚的看見過東西。
「快點開走啦等一下被他幹掉！」
下個剎那，「砰！砰！」連續兩聲爆擊，車子有如神功護體般地閃過子彈。史蒂芬打
向倒車檔，迴轉，猛力踩下油門！不再去想怎麼離開會比較快，只管往來時路衝去，飛也
似地衝回大路！
車後黃沙滾滾，從驚濤駭浪到驚魂未定，只花不到三十秒，直到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地
回到正途。
沿路，三個人半句話都沒說，想來再怎麼見過大風大浪也是嚇壞了。
史蒂芬靜靜開著車，直到終於抵達真正的家。
「還活著。」
三個人撿回一條命似地走下車，只見車體被削出兩條長長的彈道軌跡。
「如果再打歪一公分，我們就回不去台灣了，剛剛能躲過根本就是有神明在保佑。」
艾爾看著車門上的彈痕道。
「神明保佑嗎。」
史蒂芬不敢去想那些本應發生但沒發生的事，只管走進屋內，向早他們半個鐘頭抵達
的另外四人道起那連串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