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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奶奶住在這棟半日式的老房子裡，奶奶說，這裡是曾祖父留給她的，而我的爸爸走得
早，媽媽改嫁了，奶奶怕新的爸爸不會對我好，所以把我留在身邊，媽媽也沒有反對，只
是改嫁以後搬到城市裡住了，回鄉下的路遠，所以幾個月才來看我們一次，至少，奶奶是
這麼告訴我的。
這裡什麼都好，至少在我升上小學六年級以前是這樣。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夜晚開始，一切，開始變得不太一樣。
月光躡手躡腳地從障子窗溜了進來，她佝僂身軀的影子像一張黑色的網子，一下子張了開
來將我給牢牢網住，我知道，我又動彈不得了。
那個紮著花白頭髮的女人一邊轉著手柄，紡車就吱吱呀呀地轉個不停，而房間裡，除了那
轉動紡車的聲音之外，只剩下一陣細碎的呢喃聲。
是姨婆。
是姨婆。
她彷彿這麼說著。
每當第一道陽光灑進房裡，我會倏地從榻榻米上跳了起來，最一開始，我只當作是一場惡
夢而已，畢竟這個年紀的孩子誰沒做過噩夢呢？
從小我就是一個特別膽大的小孩，戶外教學的時候，總會有人在遊覽車上又或者飯店裡講
鬼故事的孩子，而那裡一定會有我的蹤影。
我特別享受那種說故事的時候，他們崇拜我的眼神，我一直覺得自己比同年齡的孩子還要
成熟，而最好的印證就是他們會害怕那些看不見又摸不著的東西，甚至會為了我編造的故
事去幫我跑腿，又或者幫我寫作業，這讓我的小學生涯裡無往不利，成了名副其實的孩子
王。
直到，那個自稱姨婆的女人出現在我夢裡。
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當恐懼的種子種下之後，那種感覺就會在心裡發芽、茁壯，當
長成參天大樹的時候，它終究會撐破你的身體，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成為壓垮你的最
後一根稻草。
已經整整一個多禮拜，我沒有辦法安心地入眠，甚至在白天的時候，我還能聽見耳邊傳來
那吱吱呀呀的紡車的轉動聲，我終於忍不住問了奶奶，姨婆是個怎樣的人？
因為奶奶是跟著軍政府來台的，我記得在更小的時候，爸爸是不讓我問這些問題的，因為
奶奶雖然有四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但搭上船來台灣的，只有奶奶一個人。
奶奶先是一征，然後摸了摸我的頭，和我說姨婆是一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她試著找了一
下家裡，但卻忘記把相簿放在哪裡，她一邊找一邊給我講了好多好多故事，講到後來眼圈
有點紅紅的，所以我也不大敢再追問了。
不過聽了這些故事之後，對於半夜出現的姨婆，我也就沒那麼恐懼了，當身體不能動的時
候，我的餘光撇見那身穿著藕色的褲裝和服，轉著那隻手柄，她的嘴裡還是喃喃著那句：
「是姨婆、是姨婆。」
她散亂的髮鬚垂掉在那半張佈滿皺紋的老臉，聽了奶奶的故事以後，她在我心中不知不覺
變得和藹了起來。
但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
有一天放學回家，奶奶興高采烈地喊我過去，從壁櫥裡拿出了相簿，前面不少張都是黑白
的，直到後來漸漸變成彩色的，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很奇怪，很像在看一種歷史的演
變一樣。
奶奶一面給我講古，一面往後翻，翻到後面幾張照片看起來新新的，奶奶說，那是大陸的
小輩給他們寄來的，然後指著一個高高威嚴的女子說，這個就是姨婆，因為姨婆小時候就
長了一張老臉，很多人還以為姨婆才是姊姊呢！
說著說著她就哽咽了，因為姨婆在幾年前就過世了。
但這個故事打碎了原本的寧靜，如果這個高高的人才是姨婆，那麼半夜裡轉著紡車的人又
是誰？
說完我也不管奶奶的心情，直嚷著要把紡車搬出我房間，奶奶一時間被我鬧得不知所措，
只是說那是曾祖母傳下來的東西，但後來被我鬧得沒有辦法，才把紡車給搬走了。
可是那天半夜，我仍舊聽到了紡車吱吱呀呀的轉動聲，而且越轉越快、越轉越快，還伴隨
著一個可怕的笑聲癲狂地說著。
誰是姨婆。
誰是姨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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