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靈異偵探社的門被拍響了。
「以葳妹妹……方同學……以葳妹妹！方同學！」
教室裡一片漆黑，月月被擋在外面，用力拍著門，轉動著門把。身後那道影子踩著緩慢的
步伐，一步一步逼近，月月不得不離開偵探社，轉身跑下樓，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校園裡
迴盪。
「妳要……去哪裡……」身後的那道聲音說：「妳要去哪裡？」
月月跑進一棟建築裡。她不停地跑著，看見前方的電梯突然亮起，門朝兩側打開。大叔探
出頭來，看見月月滿臉驚惶，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東西。
「妹妹，這裡啦！」大叔說道：「妳不是湖那邊那個──」
「關門！」然而月月喊道：「快點關門！大叔！」
大叔一愣，月月跑進電梯，慌亂地拍打著按鍵，電梯發出機械般的嗓音。大叔替她按了關
門按鈕，正想要問發生什麼事，卻想起現在應該是清晨時分，可是外頭一片漆黑，一點光
線也沒有。
「……力量。」有個聲音說道：「我要……力……量……力量。」
大叔這才看見那道巨大的影子，就在轉角處，有著長長的尾巴，還有泥濘一般的水漬拖拉
在後方。眼前的電梯門慢慢關上了，月月背靠在冰涼的鏡面上，然而碰的一聲，一隻黑色
的手忽然壓住門縫，推開了尚未關起的門。
「吃了你們。」影子說道，靠得極近。「我要……力量！」
月月尖叫出聲，大叔瞪大雙眼，看見一張血盆大口朝他們撲咬過來。他們被鎖在狹窄的電
梯裡。
清晨的校園很快地回復安靜。
電梯暗下了。
※
孩童正嘻鬧著。
出了漩渦，才剛看清楚淡粉色的天空與腳下的黃沙地，方鳴午很快地明白了那句話到底是
什麼意思。在他們進入通道之後，身後的漩渦便慢慢消散了，沒辦法回頭，方鳴午只好咬
了咬牙，把外套袖口拉長一些，感覺到手背上的毛髮無法抑制地冒了出來。
呈現事物最真實的樣貌。
他不該進來這裡。
「有人來了！」
一陣喧嘩拉回方鳴午的注意力。在前方幾步遠的沙地上，一群年約四、五歲的孩童正繞著
一座公園互相追逐。那座公園是一小塊突兀的青草地，草上同樣壓著黃沙，再上面則擺著
破舊的溜滑梯、盪鞦韆等等，幾個設施都是在Ｋ高中也有擺放的，連顏色也完全一模一樣
。
一看見他們三人出現，小孩們全都停下了動作，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兒，再圍成一個小
圈圈討論。葉以葳停下腳步，看見他們互相推擠，最後推出一個瘦小的男孩出來，那個男
孩抗拒一會兒，朝這裡走了過來。
葉以葳看見那名男孩有一半是完好的臉，另外一半卻是腐朽的骷髏。不只是臉部而已，他
的雙手、雙腳也同樣有一半只剩下枯瘦的骨頭。
「姊姊、哥哥……你們也來這裡玩嗎？」在葉以葳前方站定，那名男孩似乎有些怯弱，抬
頭看著他們，骷髏上黏著的些許皮肉跟著動了一動。「最近常常有人來這裡玩。哥哥姊姊
也是來玩的嗎？」
「……不是。」葉以葳微微彎了彎嘴角，說道：「我們來找封印。」
「封印……」男孩說道：「上次那個姊姊說要把我們吃掉……姊姊，妳也要把我們吃掉嗎
？」
葉以葳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男孩看著葉以葳，好像有些害怕，一轉身又跑回去那群
小孩裡。他們再次圍成了圓圈討論，而葉以葳轉頭想問方鳴午的看法，卻見到方鳴午走遠
了幾步，右手摀著嘴，左手則壓著右手的袖口。
「鳴午？」
葉以葳立刻趕了過去，旁邊連帆也注意到方鳴午的異狀，想要跟上，不過他的背包突然被
扯住了。轉過頭，那是一名有著波浪捲髮的小女孩，眼鼻以上的半臉完好，下半同樣是骷
髏。這個女孩他認得。
「那個姊姊說要找封印。」女孩說道：「哥哥你不帶他們去嗎？」
「欸……」
「你上次說要陪我們玩。」女孩扯著連帆的背包，說道：「你上次還說很快就會來陪我們
玩了，可是都過了那麼久。你是個騙子……哥哥你是大騙子！」
連帆有些無奈，女孩說著說著忽然就哭了起來，而另外那群小孩子也圍了過來，聲音越鬧
越大，連帆趕緊往葉以葳那邊看了一眼。
「好啦，噓……噓！」連帆說道：「這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沒辦法陪你們玩。不過我有
帶糖果，誰可以帶我們去找封印，我就把糖果給他。」
女孩說道：「可是哥哥你不是──」
「噓。」連帆比了噤聲的手勢，笑道：「那個現在還不能說。」
女孩嘟起嘴，連帆把電梯大叔給的幾顆糖果拿了出來，所有小孩的雙眼立刻發亮了，伸出
手就想要搶。
另一邊，方鳴午眼前天旋地轉，索性蹲下身來，忍受一陣陣暈眩。葉以葳來到他的身邊，
彎下腰扶著，發現方鳴午的體溫很高，他正不停地冒汗。
「怎麼了？」葉以葳說道：「不舒服嗎？」
「沒關係。」方鳴午道：「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葉以葳皺眉道：「是通道的關係？」
「……我沒事。」方鳴午道，按住了葉以葳的手。「真的。」
葉以葳眉頭緊皺，拿出手帕替他把汗擦乾，方鳴午咬緊牙根，感覺到自己正在被這塊地牽
引，全身的血液好像在沸騰。
……可是他們只有一次機會。絕對不可以扯葉以葳的後腿。
「學姊，學長！」
方鳴午還沒有緩和，連帆靠了過來，方鳴午立刻把嘴摀住了，遮掩發生變化的牙齒。
「有小孩子答應帶我們去封印那裡喔。有什麼問題也都可以問他。」連帆說道：「學長還
好嗎？」
葉以葳道：「我們先找方法回去──」
「不用，沒關係。」方鳴午說道：「我沒事。走吧。」
葉以葳抿緊唇，方鳴午則有些搖晃地站起身，看見一開始和他們接觸的男孩站在不遠處，
手中捏著一張色彩鮮豔的糖果紙。其他小孩又回到公園玩耍了，只有其中幾個偶爾會往這
邊看，葉以葳輕嘆一口氣，也跟著起身。她當然知道方鳴午在想些什麼。
「那個……」男孩說道，表情還是有些害怕。「我知道那個封印在哪裡。我可以帶你們過
去。可是……可是姊姊妳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我不會吃你。」葉以葳說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之前那個姊姊說，不帶她去，她就會把我們吃掉。」男孩道：「她很兇。我們都討厭她
。」
葉以葳沉默半晌，而男孩觀察了片刻，再多靠近了一些，怯怯地伸手拉住葉以葳的手。葉
以葳立刻聞到一股腐爛的味道，看見那半邊骷髏包裹著一點血肉，細看很是嚇人。
方鳴午同樣走在葉以葳的左後方，刻意和連帆拉開一點距離。他將注意力集中在壓抑力量
上，牙齒和指甲好不容易恢復正常了，耳邊卻不斷地聽見轟隆轟隆的聲音。
「……其實學長可以多相信我一點。」或許是發現了方鳴午的動作，連帆微微一笑，說道
：「我不會傷害學長。真的。」
方鳴午咬破舌尖，嚐到了血的味道。
三人跟著男孩走了一小段路，嬉笑聲已經遠去了，前方的路上逐漸出現一些森白的骸骨。
那些骨頭被半埋在風沙中，大部分都只露出一小角，從外觀看不出到底是什麼。葉以葳跟
著男孩走，看見不遠處依稀出現了一個輪廓，不過不知道是因為霧還是風沙，她看得不是
很清楚。
「這裡……變得很奇怪。」拉著葉以葳，男孩猶豫好一會兒才開口，話語有一些模糊。「
他們說他們想要這裡。可是這裡快要死掉了，大家都知道。姊姊為什麼要找封印？」
「我們是來修補封印的。二十年一次。」葉以葳回答。「不過，除了你剛剛說的姊姊，還
有誰曾經過來嗎？他們來做什麼？」
「很多……他們是自己走過去的。我不知道。」男孩說道：「這裡快要死掉了，都是他們
害的，到時候我們也會死掉。我們不能一直在這裡玩，會變成很不好的東西──這些骨頭
就是那邊的東西，一直過來，越變越多……我不喜歡這樣。我們會死掉。」
葉以葳皺起眉。
「他們一定是故意的。」男孩道：「他們很討厭。」
男孩放開葉以葳，洩憤那樣踢起一塊骸骨，骸骨脫離沙塵，露出兩個黑洞洞的眼窩。葉以
葳總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單純，如果這個地方被蓄意破壞了，那是誰做的？又是為了什麼
？
方鳴午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思考他們的對話。他落後了一小段距離，感覺到越往更深處走，
那種牽引的感覺就越來越強烈。葉以葳走在幾步遠處，方鳴午想要跟緊一些，卻感覺到嗅
覺、聽覺全都被打開，一時之間所有聲響、氣味全部都湧進他的感官，腦海一片混亂，他
甚至又聽到了孩童的嘻笑聲，還有風吹起沙塵的微小聲音。
鐵鏽味、乾燥的味道、還有陰氣惡劣的臭味……方鳴午覺得有些噁心，卻突然在這一團混
亂的味道中，發現一股突兀的氣味。那股味道在陰氣的臭味中格外明顯，方鳴午認得，應
該說他絕對不可能認錯──因為那股味道太過乾淨了，像是被刻意清洗過一樣。
界內的氣味。
「學長，真的沒問題嗎？」看見方鳴午的表情變化著，連帆靠近了幾步，說道：「要不要
先休息一下？」
「你……」
方鳴午正要說話，最前方的那名男孩卻突然喊了一聲，向前奔跑過去。葉以葳也加快速度
跟上了，而那名男孩突然煞住腳步，伸出手，往前方指去。
「到了，就在那裡！前面！」
一陣風起，吹開了一些雲霧與風沙。掩藏在後方的是一排廢棄的售票亭，更遠處則是一座
巨大的摩天輪。
這裡的天空是淡粉色的。而在那一望無際的天際上，一艘幽靈船正沉默地停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