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方鳴午的傷，葉以葳去通知值班的師長封起電梯，好在假日學校沒有什麼人，剛才
一路上也都沒有被其它人撞見。
如果以界內的角度來看，方鳴午的傷根本不算什麼，但這要是發生在一般人身上，送醫後
肯定會縫上好幾針，說不定未來還會影響手部的動作。
葉以葳並不覺得電梯的靈打算傷害他們。如果靈懷有敵意的話，那麼在下墜時直接把他們
摔死就好了，或是重傷也可以，根本沒有必要減速，還送他們回到原本的地方。
方鳴午受傷可能只是學校疏於維修的意外。不過，這並不代表葉以葳會讓這件事就這樣子
過去。
她很不高興。
靈異偵探社的門再次被推開，葉以葳回到這裡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十分。外頭一片黑暗，偵
探社裡空無一人，他們今天很早就解散了，方鳴午原本想要再多待一下，不過被葉以葳命
令回家休養。
辦公桌的另一側多了一個位置，桌面上鋪著切割墊，擺滿各種折紙，還有一小幅框起來的
平面紙雕。連帆下午的表現證明葉以葳沒有看錯人，反應夠快，若非葉以葳有親自調查過
，她肯定不會相信連帆和界內一點關係也沒有。
教室裡有一股藥的味道。葉以葳想起傍晚替方鳴午包紮，那道傷口深入肌理，還沾黏著不
少木屑和灰塵。方鳴午在清理傷口時表情微微變了變，他明明是一個很會忍痛的人──葉
以葳比任何人都還要瞭解他。
葉以葳很不高興。
將符咒補齊之後，葉以葳離開教室，再度回到那台電梯前。
驅動符紙，葉以葳一把火燒了電梯周遭的東西，什麼紅紙經文，全部都在瞬間變成灰燼。
「礙眼。」
葉以葳冷道，看著電梯門在自己面前緩緩打開，裡面燈光刺眼，翹起的木板還沒有拆下，
地板上血漬凌亂。
葉以葳同時感覺到一股躲藏的、畏縮的，靈的氣息，在電梯的正後方，那堵牆的後面。這
一次沒有躲，或許是對下午的事情感到愧疚。
「我有事要找你。」葉以葳說道，走進電梯，直接將那塊木板扯下來，扔到一邊。「你在
另外一個空間裡吧？讓我進去。」
沒有人說話。
「如果你逃走的話，我立刻用火把這部電梯炸了。到時候你和現實世界失去連結，一輩子
都不用想要再回來。」
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讓我進去。」葉以葳說道，一拳砸在面板上。「你讓我的寵物受傷，不要以為我會這麼
簡單就放過你。我說最後一次。讓我進去。」
靈的氣息變化了，彷彿被嚇到一樣，躲在角落，接著慢慢消失。
日光燈閃爍起來，電梯發出了「叮」的一聲。
門緩緩關上。
※
葉以葳失蹤了。
在假日結束之後，周一上午，方鳴午依照約定時間來到靈異偵探社。連帆不知道提早到了
多久，正坐在位置上折紙殺時間。葉以葳不在。
「學長早。」連帆看見方鳴午進來，說道：「學長的手有好點了嗎？」
「不會痛了。」方鳴午道，聞到了些微的青草味道。「學姊還沒來？」
「還沒喔。」連帆說道，看了一下手錶。「學姊有跟學長說會晚到嗎？」
方鳴午皺起眉，不知為何心裡有點怪異，好像是忽略了什麼。
搖了搖頭，方鳴午也把那股味道忽略了，先把東西在自己的位置上放好，原本想說要開始
做例行性的清潔，不過左手還纏著繃帶，也就罷了。葉以葳肯定會不高興。
其實在昨天休息一整天之後，方鳴午左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前天葉以葳直接拿界內
最上等的藥出來，那是給殺鬼除妖上戰場的人用的，成分不明，據說重傷者用了之後兩周
就可以下床跑跳蹦。
像他們這種沒辦法殺妖除鬼，處在界內邊緣的人，上等的藥品取得不易，價格更是高到嚇
人。那時候葉以葳像是不用錢那樣子抹，方鳴午雖然有些心痛，但看葉以葳正在氣頭上，
也就不出言阻止。
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可能去拿資料吧。」回到現在，方鳴午又多等了一小段時間，說道：「我記得學姊說你
的入社證明這幾天會下來。」
「咦……」連帆說道：「可是我早上跟老師請假，老師說有先接到通知，證明要等明天才
會發。會不會是有其它事？」
方鳴午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拿出手機，最後的訊息停留在周六回家之後。方鳴午以為葉以
葳要他專心休養，昨天一整天都沒有訊息往來。
葉以葳是一個人住宿。她這個假日並沒有其它的安排。那如果這麼算下來的話，在他沒有
注意到的時候，葉以葳已經失蹤超過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方鳴午忽然想起前天發生的事。
該不會──
電話打不通，正確來說是連訊號都沒有，方鳴午重撥了好幾次，用網路也找不到葉以葳的
手機定位。就算葉以葳真的丟下他單獨去找靈，那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已經經過二
十四小時多了，是不是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學長要出去找找看嗎？」連帆說道。
方鳴午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去電梯那裡看看。你回去上課。」
「我已經請假了。」連帆笑道，也跟著站起身。「接下來還請多多照顧了，學長。」
方鳴午看了連帆一眼，心繫著葉以葳的安危，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管他。連帆見到方鳴午默
許，迅速收拾好隨身物品，鎖上教室的門，加緊腳步跟上。
他們再次回到了那部電梯前。在葉以葳通報之後，學校為了避免學生使用，在走廊掛上警
告標語，就連電源也被關上了，樓層指示和面板一片漆黑。
方鳴午看著被火燒成一片焦黑的電梯口，彷彿看見葉以葳就站在面前，右手拿著長鞭，左
手的符咒亮起。
「哇，這是學姊做的嗎？真厲害……」跟在方鳴午身邊，連帆嘆道：「全都燒掉了，學姊
真的很生氣啊……」
方鳴午沒有說話。他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不是靈，更不是葉以葳。
「學長，需要把電源打開嗎？」連帆續道：「如果需要的話，我去問開關在哪裡……」
連帆的話慢慢收了起來，他看見電梯的燈光忽然亮起，像是被啟動一樣，裡面的機廂下沉
到他們面前。方鳴午也看見了，同時感覺到一種非常特別的、不屬於生命的味道從那個方
向清晰地傳來。
還沒辦法判斷那到底是什麼，電梯發出了「叮」的一聲，向左右側打開了門。沒有任何人
從裡面走出，門也不關上，敞開著像是在邀請他們進去。
「這不是靈的那部電梯。」方鳴午說道。
「……我記得上次的電梯裡沒有鏡子，學長。」連帆說道。
「我要去找學姊。」方鳴午說道：「你現在還有辦法回頭。」
「欸？」
「最後一次機會。」
方鳴午說完，不等連帆回應便朝電梯走去。進入電梯後，裡面依然明亮，四周的鏡面反射
出層層疊疊的倒影，還有無數個自己的影子。
電梯門在方鳴午進來後便開始向內關上了，樓層顯示是一個往下的紅色箭號。連帆晚了半
步進來，同樣站在方鳴午身邊，他彎起嘴角，似乎心情很好，而方鳴午現在腦海裡只有葉
以葳，其它的事情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面板上的按鍵全數亮起，沒有人操控，電梯卻在門關上後自動往下沉。彷彿沒有盡頭，也
不知道終點，電梯沉默地下降著，方鳴午在門的後方看見自己模糊的臉。
……如果那時候再多注意一點，葉以葳是不是就不會拋下自己離開？
「學長。」
在一小段沉默之後，連帆的聲音掩蓋了機械運轉的嗡嗡聲，方鳴午回過神來，下意識碰上
自己的手背。幸好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部電梯跟上次的不一樣，學長覺得它會帶我們去找到學姊嗎？」連帆說道：「還是說
……其實這才是鬼電梯，會帶我們到十八層地獄？」
「無所謂。」方鳴午說道：「學姊是往這裡走。」
「就算真的到了地獄？」
「我不在乎那種事情。」方鳴午回答。
連帆笑了笑，對於這樣的答案並不感覺到意外。這時候，電梯下降的速度變慢了，他們也
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處，還有到底下降到了多遠的地方。
「真羨慕啊……」
連帆低聲說道，感覺到電梯停了下來，接著「叮」一聲響，前方的電梯門緩緩開起。
和明亮的電梯相比，前方的黑暗格外陰森，不過後方明明沒有任何人，他們卻被某個力道
重重地推了一把。
在出電梯的時候，身邊似乎經過了某些東西。回過頭，電梯裡依然空曠，只是鏡子上多出
了好幾道白影。
電梯門關上，左右兩片鏡面闔起，正中間的接縫處在完全闔上後消失，電梯入口變成了一
大片光滑的鏡子，按鍵與樓層也跟著溶了進去。
「看來是沒辦法走回頭路。」連帆說道：「學長，這樣我們要怎麼帶學姊回去？」
「到時候再說。」方鳴午回答。
連帆有點無奈，不過知道方鳴午現在滿腦子只有葉以葳，笑了笑也就算了。回到前方，眼
前景象他們其實非常熟悉，包括微弱的照明、高高掛著教室門牌、幾張課桌椅，他們此刻
正站在夜晚的應用大樓走廊上，外頭有一輪大得嚇人的滿月，月亮上的凹凸看得異常清楚
。
方鳴午往前方走去，教室裡當然一個人也沒有，門窗緊閉，光線來源除了外頭的月亮之外
，就是牆上的緊急照明燈。連帆跟在方鳴午後方，觀察著教室裡的物品，如果沒記錯的話
這裡應該是原本的六樓，前幾間都是實驗教室，可以看見顯微鏡和泡在罐子裡的生物標本
。
方鳴午的腳步有點急。他有些慶幸還有連帆跟著，不然他要是一直想著葉以葳的事，可能
撐不了多久就會直接失控。事實上，方鳴午在確定葉以葳的失蹤是因為靈之後，腦海裡便
一直浮現那一段過去。
他應該要跟在葉以葳身邊──
「學長，你有聽見音樂嗎？」連帆說道：「好像有人在彈鋼琴。」
方鳴午咬了咬牙，將注意力放到其它地方。的確聽見了聲音。
「應該是在前面的音樂教室……學長？」
「我沒事。」
方鳴午說道，連帆則愣了一愣，看見方鳴午的瞳孔變化了，在一瞬間變成了細長的眼瞳。
「……這樣啊。」連帆說道，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隨著腳步，音樂聲越來越近，重複著某種寧靜平和的旋律，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不免更增添
了詭異的氣氛。他們來到音樂教室前，發現教室門是打開的，裡面正中間擺放一台三角鋼
琴，一雙焦黑的手正在琴鍵上演奏。
那雙手從手腕之後的部位全都消失了，像是浮空一樣，琴椅空著沒有坐人，底下的踏板則
是自動踩踏著。方鳴午站在門邊往裡面看，沒有在音樂教室裡找到任何人，倒是教室後方
有一個袒露著器官的人體模型，也正看著他們這裡。
「走吧。」
方鳴午沒有多停留，也不打算干擾演奏，轉身就繼續往下走了。連帆也探頭進去和那個模
型對望了一小片刻，看見它僵硬地轉動頭部，便朝它揮了揮手，算是打個招呼。
繼續沿著走廊往下，音樂聲漸小，他們還經過了電腦教室、舞蹈教室、烹飪教室、會議室
等幾間科任教室，然而除了音樂教室那裡之外，他們沒有再遇到會動的東西與開放的教室
。
這條走廊彷彿沒有盡頭，外面的月亮也沒有移動半分。
時間似乎是靜止的。
連帆將每間教室的順序記了起來，發現如果套用到原本的應用大樓，那麼他們可以說是從
應用大樓的六樓走到一樓了，不過省略樓梯的部分，所有教室都接在同一條走廊上。
四周似乎起了霧。果不其然，在一樓的教室結束之後，他們經過一大片牆壁，來到走廊的
末端。
前方，許多長條黃紙從天花板垂落下來，而一部電梯正在黃紙下方，電梯的門敞開，裡面
一片漆黑。
方鳴午和連帆的腳步只停頓片刻，沒有多猶豫便走進了電梯。不過這部電梯似乎廢棄了，
裡面擺著雜亂的木條紙箱什麼的，按鍵脫落，面板也翹了起來。
連帆搬開面板朝裡面看了一下，電線斷在裡面，上頭是滿滿的灰塵。
「……應該是沒辦法用。」把電梯四處都檢查過了之後，連帆說道：「學長，要往回走嗎
？」
方鳴午沉默片刻，道：「你沒有聽見嗎？」
「什麼？」
「音樂。」方鳴午說道：「鋼琴的聲音。」
連帆一愣，意識到方鳴午在說什麼，跑出電梯一看，沒想到外頭不是那一大片牆壁，而是
幾間實驗教室，還有裡頭的顯微鏡與生物標本。他們進入這部電梯時，教室是在右手邊沒
錯，然而教室的位置沒有變，他們卻像走進鏡像一樣，又回到了起點。
「欸……」
連帆記起了帶他們來的那一部鏡子電梯，他們現在可說是走到了鏡子的另外一側。方鳴午
再次按耐住情緒，去走廊的窗台那邊往下望，下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也不知道到底有多
高。
他們被困在這裡了。方鳴午想起葉以葳，如果葉以葳在的話，這種狀況一張符咒就可以馬
上解決。然而他被困在這裡。方鳴午看向外頭的那輪月亮，對於這種另類的鬼打牆感到格
外地煩躁。
「那麼我們也出不去了……啊啊，真麻煩啊……」連帆說道，同樣去看過了底下的狀況，
再回到電梯裡，挪開那些雜物，伸手碰了碰電梯的三面隔板，還有周遭的牆。
方鳴午沒有說話。他不想要在這裡耗費太久的時間，只好開始回想鬼打牆有沒有其他突破
方式。連帆則繼續檢查著，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最後抬頭望向上方的黃色紙條，黃紙上還
有一些黑色的墨水字。
符咒……
為什麼要在這裡掛符咒？
望著那些黃紙，連帆安靜地看了大約兩分鐘有餘，忽然發現了什麼，發出了「啊」的一聲
。方鳴午還沒有想出結果，轉頭就見到連帆往教室那邊跑去，一個轉彎跑進了音樂教室裡
。
「喂……學弟！」
「我借個東西！」
連帆說道，不一會兒就從音樂教室轉出來了，手上多了一張鋼琴椅，明顯是從那雙手底下
拿出來的。
「學長，我們去電梯上面看看，說不定可以通到外面。」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
妥，連帆搬著椅子回到電梯，笑道：「沒關係，我剛剛有問過了，那個手沒有拒絕喔。」
方鳴午無言了半晌，聽見音樂聲仍然在持續著，空間也沒有發生變化，應該是沒有受到干
擾。連帆將椅子擺在電梯正中間，高度調到最高，站上去正好可以碰到上方的頂板，吹動
符咒的風就是從這裡出來。
「我來。」
頂板的中間有一個風口，不過被木板和鐵釘釘死了，連帆試了幾下沒有拆下來，方鳴午便
也站上去，右手手掌扶著木板，一個用力直接把整塊木板破壞掉，扯下來扔到底下。
往上看去是一小塊橘紅色的天空，電梯上方還有一個小隔層，隔層的更上方才是電梯的盡
頭。方鳴午沒有多做猶豫，抓住頂端的邊緣，一翻身攀上去之後，便把底下連帆也拉上來
。他們站在隔層上，探出身體，往外頭望去，此時一陣風颳了過來，他們都聽見了呼嘯的
風聲。
那是一望無際的彩霞，天空是橘紅色的，沒有太陽，不過雲層之間不斷有晶亮的物體不停
地由上方往下墜落。地面是沒有盡頭的草原，遠方隱約有摩天輪的影子，隱藏在霧裡，看
得不是很真切。
他們身處在一台完全懸空的電梯上。
而在電梯的正下方，一艘極巨大的船，正停靠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