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值勤守則
要不是為了工作，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個地方。
從市區騎機車約莫30分鐘，沿路放眼所見除了農田還是農田，順著大路走到底矗立著歷史痕跡的高聳圍牆—杉德監獄。
這所監獄主要關長刑期受刑人以及附近犯罪的在地人，而我即將要工作的地方就是裡面的附屬女子監獄。
自從我上一份工作辭職以來，已經一年沒踏入職場，在裡面上班的堂姊告訴我最近因為缺人在應徵職業代理，而叫我報名看看，抱著沒上也沒差的心態去報名面試，結果幾個月後就受到錄取通知，雖然對於監獄有點害怕，但還是決定試試。
報到當天我帶著相關文件，女監戒護科的學姊在外頭等著我並協助我辦理相關資料後，就帶我進去監獄的戒護區。放眼望去都是男性受刑人或是男性管理員讓我有點畏懼，可能是表現得有點害怕，學姊叫我放輕鬆，告訴我附屬女監設在男監裡面，會看到男受刑人是正常的，之後進入女監就不會有男生了，女管理員就只有管理女性受刑人而已。
我點點頭，並打起精神。換上淡藍色制服的我開始第一天的獄警生活。
「今天你跟著筱琴，她會教你戒護的勤務。」謝科員對我說：「晚上要上夜班，盥洗用品有帶嗎？」
「有，昨天在電話告訴我了。」我畢恭畢敬地說。
科員轉頭對著我身旁的筱琴學姊說：「好好教喔，尤其是晚上的勤務。」
「我知道了。」學姊回答後笑著對我說：「學妹我帶你稍微認識環境。」
學姊簡單告訴我，受刑人稱我們為主管，我們稱受刑人編號或是代稱同學。
環境方面，女監有兩個作業工場，一個是專門製作蛋捲的食品女一工，另一個是專門折紙袋的女二工，每個工場有主要管理的主管。早上受刑人會到工場作業下午五點半左右返回二樓舍房。
一樓舍房的收容人則不用到工場，生病受傷、違規、新收都是在這裡，和工場一樣有主要的主管負責。
我應徵的是夜勤主管，也就是要輪夜班，必須在監獄上班24個小時才能下班放一天的假，對於夜貓子的我來說，熬夜是小事一件。
早上因為勤務繁忙時間過得很快，而且監獄也沒我想像中可怕，收容人大部分都很有禮貌，即便對第一天上班的我也是會「主管好」這樣和我打招呼。學姊也都人很好。
而我那個靠北郎堂姊根本不是在戒護區上班，而是在監獄裡的總務科，要罩我也沒辦法。
到了下午六點，日勤學姊下班，留下夜勤人員繼續看守。科員告知我今天晚上的勤務時間是1900-2000、2300-0200、0500-0800，其餘的時間必須在戒護區裡的備勤室休息，今晚依舊是跟著筱琴學姊。
晚上的留守人員有我、筱琴學姊和雅貞學姊。
我和筱琴學姊負責上述時段，雅貞學姊則是我們在備勤室的時候上班。
上班第一天我盡量認真學習，要給學姊、長官好印象。而且前幾天都會有學姊帶著我值勤，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事……至少我現在是這樣想的。
— 1900-2000 —
「這個時段比較忙，等會兒十一點收容人幾乎都睡了，就比較有時間教你，現在你就看著我做就好了。」學姊一邊巡著舍房從瞻視孔看裡面一邊說。我則在後面學著學姊看房間裡的狀況。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了，休息時學姊建議我就算睡不著也要稍微躺一下。
「等下接班雖然同學幾乎都睡著了會比較輕鬆，但是也有許多要做的事，如果沒做會很麻煩，休息時段要好好睡。」說完學姊就翻個身閉上眼。
雖然學姊這樣說，但晚上八點誰睡得著啊！我只好躺在床上複習著今早學習到的勤務試著入眠。
— 2300-0200 —
才剛要進入夢鄉就被學姊叫醒了。
「學妹，該起床了。」……這種強制要起床的感覺比不睡更痛苦。
回到舍房走廊和另一個學姊交接班後，筱琴學姊突然一轉之前笑笑的表情，嚴肅和我說：
「學妹，我接下來說的話很重要，仔細聽了，這裡收容人數不多大約80人左右，囚勤還算穩定，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狀況，注意下早上說的幾個麻煩人物和年紀較大的同學就好。」
「我知道了，巡舍房流程早上也教過我了。」
「那我要告訴你……」話才說到一半，三房的報告燈就亮了起來，我和學姊過去就發現裡面有個孕婦受刑人表情痛苦地扶著肚子。
站在瞻視孔的另一位受刑人慌張地說：「主管，223同學破水，要生了！」
學姊不敢大意，緊急連絡男監，支援收容人送醫生產。而我趕緊叫醒休息的學姊。
手忙腳亂地將孕婦送上救護車，因為筱琴學姊也跟了上去，現在裡面只剩下我和雅貞學姊，她向我走來，我突然感到一陣不妙。
學姊說：「我剛和科員通過電話了，她觀察你早上表現認真機靈，雖然是第一天但應該可以試著自己站舍房。」
……果然是這樣！也許是我的臉色變得不安，學姊安慰我：「學妹你只要自己站到半夜兩點就好，另一位同仁五點會過來加班，不用擔心。現在你要仔細聽了，在主管桌旁邊貼著一張A4大的守則，妳一定要好好遵守，如果不懂就打內線到備勤室問我。」
守則？
我瞬間想到在媽佛版看到的守則故事。
現實真有這種事？……不會吧，大概只是一些勤務上的注意事項吧。
學姊說完後回去休息，而我獨自走向昏暗的舍房走廊。走廊有微弱白光的幾盞燈開著，只有主管桌上頭的亮白色日光燈看著刺眼，把桌面和監視器照得清楚。
我返回主管桌看著學姊說的A4紙，瞪大了雙眼。
杉德監獄附屬女監夜勤守則注意事項：
守則一
請於十一點接班後先確認鎮靜室是否有收容人，若裡面沒住人請在十二點前將裡面電燈打開，並且將鎮靜室的監視器關掉，發出多大的聲響請都不要開監視器或是往裡面看。
守則二
半夜一點二十分時請務必上三樓把舍房走廊燈打開，馬上下樓勿逗留。之後去廣播室有個三樓專用的廣播器，打開並說「現在是放風時間，全部出舍房運動」。半夜三點二十分時請先廣播「運動結束，請返回舍房」再上樓把燈關掉。
P.S. 如果遇到事務無法遵守時，請明日下班到男監外圍的地藏王菩薩雙手合十祭拜再離開。
守則三
若有聽到女監大門的門鈴響，請先確認是否是典獄長等長官，如果是女性聲音自稱是某長官的話請不要開門，女性長官若是督勤都會在女監裡面，即使突然進來也會先電話聯繫。
守則四
有時女二工場的大燈會打開或是有人影，請不用去理會，會自然消失。
守則五
外線電話若有一個自稱544同學的家屬打來的話，請告知「所有的事情都請開封後處理」並掛斷，此外544是我們禁用的編號，本監所有受刑人禁用此編號。
守則六
二樓的一號房的一號床鋪都不會安排人，如果巡房時看見一號床鋪有睡人的話，請先確認同房的同學是否都在自己鋪位，確認之後仍是多一人的話，請不要仔細看一鋪同學的臉或動作並請把房外人數表多增加一位。如果在一鋪同學消失前都沒有更改房外人數的話，明天請和該房的工場主管報告，工場主管會把一號房的同學換掉，今晚執勤的人員下班不要直接回家，去人多的地方走走再回去。
P.S. 一號房沒住人的話也要注意一鋪是否有人睡並改人數。
守則七
巡房時如果看到有個約三歲大的小女生在空房裡的話，請將主管桌左抽打開有一罐糖果，下次巡房時拿一兩個放在送物洞口並說「很晚了趕快睡」。
P.S. 看到女孩後請盡快完成此動作，勿拖到半夜兩點過後。
守則八
主管桌上的內線電話來電號是000請不用接，響三聲就會停，若不小心接起，不用管對方問甚麼，請說「一切正常」就馬上掛掉電話。假如真有突發狀況也照樣說。
守則九
巡簽巡邏表時若發現有紅筆簽著不認識的名字的話，不用理會，往下簽自己的名字就好。
守則十
半夜四點左右巡房時會有個穿著舊款制服的非本監同學（淡綠色制服，年約40左右）會找很多理由要一杯熱水，不一定會出現哪一房，但同一晚會出現在同一房，請勿與她應答，她會自然不見。
P.S. 若是四點前或是五點過後有此情形，請注意此人是否是本監收容人真的需要熱水。
上述的奇怪現象監視器都不會錄到（除了守則一），執勤時請好好看著監視器注意囚勤，請勿將以上守則對外告知，也勿告訴收容人，造成非必要的恐慌，感謝各位同仁配合。
看完洋洋灑灑十條守則後，決定明早就遞辭呈了。
我絕對不能容忍鬧鬼的地方。
沒想到真實會發生這種狀況，就算要辭職也要想辦法渡過今晚，只要好好準守就能安全下庄，而且有幾條守則就算沒有做到也可以隔天下班補救。
我哭笑不得抬頭看監視器，十一點三十五分，主管桌前面的鎮靜室沒有住人也還沒開燈。深吸一口氣後，按照守則將燈打開，並且調整監視器把鎮靜室的畫面關掉。
一樓和二樓的構造一樣都是左右兩邊各五個舍房，每一房有六個鋪位。每15分鐘我必須先在一樓主管桌前的巡邏表上簽名後巡房，接著先看右手邊五間舍房查看狀況後，走廊後頭有第二張巡邏表簽名，巡左邊五間。一樓巡完後換二樓同樣的方式，一次完整的巡邏大約8、9分鐘結束。
一樓主管桌的監視器能看到一、二樓的所有房間。要往前調閱或是調整大小都是使用主管桌旁的一台老舊小電腦，螢幕是傳統 CRT 映像管螢幕充滿年代感。
仔細想想守則也不是特別難遵守，自我安慰後開始巡視舍房，房裡的同學大多已熟睡，頂多幾個上廁所的也都結束後返回躺下。
沒什麼好怕的，監獄不就是人最多嗎？
巡邏一輪後沒特別事，才剛坐回位子，外頭的外線電話就響起，我繃緊神經，想起了守則五，接起電話。
「你好，這、這裡是杉德女監。」我結巴道。
「我是544的爸爸，我想問……」
「所有的事情都請開封後處理！」我飛快地說著後掛上電話。
心臟蹦蹦跳著，彷彿再有什麼聲響心臟就跳出來了。
我嚇得一身冷汗後回到座位。
靠！守則是真的！我快嚇死了！不會有人在半夜打到監獄開這種無聊玩笑的！
我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神明護身符，重新打起精神。不會有事的，到了兩點就可以休息了，不要老馬就好。
就這樣膽顫心驚值勤，熬到了半夜一點，目前為止沒發生任何古怪，只有鎮靜室偶有發出大聲碰一聲外沒其他事，我一直小心翼翼遵守可能會發生的事，不斷複習守則裡的字字句句，看那張紙的時間大概比看監視器多吧。
接下來完成守則二，就可以暫時放心了。
心情才剛放鬆下來突然外線電話銳利的鈴聲差點又把我嚇破膽。我趕緊走過去接起電話。
「學妹你還好吧？」是科員的聲音，讓我鬆了一口氣「上班第一天就讓你獨自站班，讓我覺得有些不安。」
我回答：「目前為止都沒事。」
「表現得很好！筱琴等等會打來回報在醫院的狀況，記錄下來交接下去就好，不懂的話再問雅貞。」
「我知道了！科員辛苦了，趕緊休息吧。」
掛上電話後，看了下手錶已經一點十分了，決定巡完一趟後上去三樓開燈。
一樓巡完走到二樓一房正準備往裡面看時，突然一雙大眼也看著我，嚇得我退了一步。
裡面一個中年大嬸靠在門邊。
「主管，我覺得我有點發冷，可以給我一杯熱水嗎？」
出現了！守則十！
我馬上撇過頭快速離去，聽到那人一直主管主管的叫我。
抱歉啦，我不能回應你，趕緊消失吧！
走沒兩步發現不對勁，又還沒四點，守則十不會出現啊。我又折返回去，那位同學發著抖吸著鼻子說「主管不要不理我啊，我覺得我感冒了，真的需要熱水！」
對於剛剛誤認感到愧疚，我趕緊下樓裝了一杯給她，結果這一來一往，二樓還沒巡邏完卻已經快要20 分了。
想要趕緊巡完這一趟的我，只好快速掃視舍房了事，還是瞄到了一間沒睡人的房裡有個小女孩背對我坐在地上，在空蕩蕩的房間顯得淒涼。
現在不是管小孩的時候了！我得趕緊去三樓開燈！
幾乎是奔跑著上樓梯打開燈開關後，又急忙下樓到廣播室。
我喘氣著、顫抖著說出「現在是放風時間，全部出舍房運動」後仍持續發抖。我受夠了！這種地方不能好好上班。上班第一天我就快被守則嚇死了。
我大口喘氣慢慢走回主管桌，疲憊的打開左抽抽屜尋找糖果時，主管桌上電話響起。
感覺已經到極限的我接起，電話那頭輕快地說：
「學妹是我！裡面狀況還好嗎？」
應該是筱琴學姊打回來回報吧。一聽到學姊聲音，我突然不爭氣地哭了。
「學姊，我覺得好可怕喔！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裡面狀況不好嗎？」壓低了聲音問。
「我……」
「不好嗎？不好嗎？」我都還沒說完，學姊突然歇斯底里一直重複這三個字「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不好嗎？」尖銳像是尖叫的程度。
我把話筒從耳邊拿開，發現來電的號碼是000。嚇得我叫了一聲把電話甩出去。
不顧三更半夜開始大哭，我已經沒有勇氣待在這裡了。
我一步做兩步的跑去備勤室，看到雅貞學姊已經起床準備，她看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大概也猜出我沒有好好遵守守則吧。
但這能怪我嗎？
大半夜精神不濟，一連串的事情接踵而來，我又是第一天上班的新人，沒有看到守則就被嚇走就很了不起了。
因為眼淚停不下來，學姊只好不斷安慰我。早就過了兩點的接班時間，學姊拍拍我肩膀叫我先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我點點頭目送學姊離開，想趕緊睡個覺後馬上遠離這裡。
也許是哭累了，感覺身體輕飄飄的，思緒也無法集中，只想躺在床上睡覺。
當我閉上雙眼放鬆心情時，突然聽到耳邊傳來飄飄的一句話。
姊姊，我不乖嗎？我想吃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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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