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相圖 一
要是沒有妳，我無時無刻都覺得自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
網路上到處都有我的影子，但其實我都不在，
被別人吹捧的時候我不在，
跟爸爸做愛的時候我不在，
這副肉身到底是我，還是別的東西，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懇求妳，好好抓住我。
——徐柔兒
徐柔兒跟楊淨認識是在國二的繪畫比賽，參加的都是國中國小以下的學童，徐柔兒的爸爸
是評審委員之一，其實就是那些愛慕虛榮的大人用著作公益的名目辦的活動。
這些，徐柔兒都知道。
她還記得是在陽明山上的一個會館舉辦一個很小的繪畫頒獎典禮，頒完獎之後，徐柔兒抱
著獎牌，拿著裱框的畫，直徑的走到會館後面的庭園。
她知道那邊有一個小池塘。
新買的娃娃鞋踩在都是楓紅葉的泥濘地上，徐柔兒根本不在乎。
站在池塘邊緣的大石子上，她豪不猶豫的，把手上的畫跟獎牌直接扔進池塘。
她看著池子濺出的漣漪漸漸恢復平靜，自己原本粗喘的呼吸聲也漸漸平緩下來。
「妳在做什麼？」
那個聲音似乎是在斥責她一樣，稍微慍著怒氣。
徐柔兒看到站在樹後面的楊淨，抱著自己的畫筒，紅著一圈眼眶，但她不太知道她是因為
看到自己的舉動而憤怒，亦或著是哭過。
「丟垃圾。」徐柔兒抬著下巴說著，那種靠爸爸作弊得來的獎牌跟畫，根本一文不值。
那時的徐柔兒還小，舉手投足都有著被寵壞的孩子的驕縱。徐偉興寵她，什麼都可以給她
，徐柔兒都知道，一場小比賽的首獎，只要徐偉興講兩句就是她的了。
但是柔兒的心理不喜歡爸爸，她知道爸爸愛她很多………，但是只是愛著她，愛著她表面
的一切，就像爸爸喜歡穿高級的衣服，吃高級的食物，喜歡跟那些看起來跟他一樣膚淺的
大人一同聚會。
徐柔兒想著想著紅了眼眶，她定眼看著一直躲在樹後面的楊淨莫名的怒氣，搶走楊淨手中
的畫筒。
「妳幹什麼？！」楊淨脹紅著臉大吼，但搶不過高她一顆頭的徐柔兒。
這種為有錢人辦的繪畫比賽，還不就是跟她同樣依附父母光環的紈褲子弟來參賽，她倒是
想看看楊淨畫的又是什麼鬼東西。
徐柔兒粗暴地打開畫筒，卻在拉開畫紙那一瞬間驚呆了。
她的美術老師是國外牌藝術大學畢業的，是徐偉興花錢幫她請的，即便她穩紮穩打的學了
色彩、繪畫技巧，她看起來的確像那麼一回事，但實際上她明白自己多麼想要，都不會有
藝術天份。
四開大小的繪圖紙上，那顏色的絢爛不是用繪畫規則組成的，她是隨著自己的心情畫著，
然後像花朵一樣自然綻放的顏色。
柔兒回神轉頭看著楊淨，眼前這個女孩眼底有著怒火，但不知為何隱忍著，緊糾著的拳頭
顫抖著。再看看楊淨身上的廉價白色洋裝，柔兒好像明白什麼，就算是爸爸他們那樣的人
辦的比賽，為了營造親民的形象，也是可能讓一般公立學校的學生來參加。
世界上的不公平徐柔兒她打小就知道了，有才能有什麼用，沒有錢，也有可能一瞬間就什
麼都沒有了。
「這畫我要了。」
賭氣一樣，沒等楊淨回話，徐柔兒拿著那幅畫準備跑開，楊淨一把抓住她的手，兩個女孩
在池邊拉拉扯扯，徐柔兒腳一滑，兩人都來不及反應就順勢跌進池子裡。
池子的深度對兩個國中女生來說還是踩不到底，落水前的爭吵聲早就引起會場其他大人注
意，
馬上有人從遠方奔來，迅速跳進池子裡要把兩個人救上岸。
先被救起來的是徐柔兒，徐偉興馬上跑到她身邊查看她有沒有受傷，另一個要救楊淨的大
人始終抓不住楊淨，因為楊淨一直掙脫開來往飄遠的圖紙游去，直到楊淨一手抓到圖紙的
一角她才放心的讓大人拉住她將她拖上岸。
楊淨一被抬上來，氣急敗壞的徐偉興馬上一個箭步，給了這個小女生一個巴掌。
楊淨矇了，但剛剛才經歷溺水，根本沒有力氣起身，只能吃痛的摀著臉，手上捏著的圖紙
也因池子裡的水糊成一片，上面的水彩顏料早已掉光，有些許還附著在楊淨純白的洋裝上
，楊淨抱著軟爛的圖畫紙，想哭，但沒有哭出來。
徐柔兒見狀一股莫名怒氣湧上，用盡僅剩的力氣踹了徐偉興一腳，徐偉興則是錯愕地看著
自己的女兒。
「你憑什麼打我朋友！」徐柔兒怒吼，她向來討厭爸爸的不講道理跟蠻橫，即便他從來不
會對自己這樣。
最後在其他大人跳出來打圓場，說著不過是兩個小女孩愛鬧，才會出這樣的小意外，要徐
偉興別這麼小題大作。
徐偉興看有人給了台階，就什麼也沒說的要帶著徐柔兒離開。
走沒多遠，徐柔兒回頭看著站在原地的楊淨，黃色跟橘色的顏料無聲地在楊淨的白洋裝上
蔓延開來，跟後面的楓紅融為一片，好像楊淨馬上就要消失在那一片背景當中。
徐柔兒掙開爸爸牽著的手，跑到楊淨面前。
『對不起』……「你是白癡嗎？不過是一幅畫。」徐柔兒一開口，就與自己心裡所想的相
差甚遠，她不懂該如何表達，她的爸爸從來沒有給她任何認錯的機會，因為在爸爸的心理
面，她可是從來不會＂犯錯＂的。
楊淨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可以叫我爸爸買新的洋裝賠你，一定比你身上這件更好看…」
「你只想跟我說這些嗎？」楊淨打斷徐柔兒「那三個字有這麼難？沒有人教過妳嗎？」
「………」徐柔兒瞬間脹紅著臉，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已經骯髒不堪的娃娃鞋，再次抬頭又
對上楊淨那清澈無比的雙眼，裡面能感覺到毫無惡意。
「對不起………」，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徐柔兒幾乎是要掉下眼淚，但她是開心的，感覺
無比清爽。
「嗯，我原諒妳。」
徐柔兒記得，那是她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真正的朋友。
徐偉興不喜歡楊淨，他常常對徐柔兒說楊淨是『沒營養的朋友』，要她少跟楊淨來往。
對徐柔兒來說楊淨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常常在下課之後從自己念的高級私立中學，搭著公
車去楊淨念的公立學校，找楊淨一起去喝飲料，夾娃娃什麼的。
楊淨其實很安靜，但講話都很真，只要跟楊淨一起，就算徐柔兒真的說了什麼任性的話，
或做了任性的事，楊淨也不會給她留臉面的直接吐槽她，徐柔兒反而覺得她開始有了自我
。
她還喜歡看楊淨畫畫，徐柔兒看著她入迷的揮動畫筆的時候，會讓她有楊淨非常性感的錯
覺。她為了更仔細的作畫，而貼上畫布的迷濛的眼神、微張的小嘴每每都讓她看得入神。
這時徐柔兒已經青春期了，她對於楊淨那種感覺，像是有羽毛輕輕的在她體內某處搔著癢
，楊淨的一個眼神，一個說話的聲音，都讓她心癢難耐。
但楊淨是個女孩，她不應該對她的唇瓣有幻想，她不應該幻想著自己可以觸摸她纖細的鎖
骨，只是越憋著，體內那種搔癢的感覺就越來越異常。
奇怪的不只她，自從她開始發育胸部之後，徐偉興看的她的眼神越來越噁心。
有時候她在房裡換制服，徐偉興就會藉故跑進房裡，若無其事地聊著天就一邊看著她換衣
服，徐柔兒一直催眠著自己這沒什麼，不就是跟小時候一樣，爸爸會幫她換衣服。畢竟徐
柔兒是單親，所以照顧她的事一直都是徐偉興親力親為，徐柔兒一直都感謝爸爸的照顧。
但那天，她正在穿校服襯衫時，徐偉興繞到她身後，伸出手，摸上她的背，這讓徐柔兒內
心忽然警鈴大作，她緊張的看著徐偉興，徐偉興還假裝沒有什麼不對的繼續跟她聊著她這
學期的成績，手卻曖昧的游移在徐柔兒的背上，但徐偉興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騙不了人
。
那不是爸爸看女兒的眼神，徐柔兒心理不由得一陣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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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飲食。」歐陽律輕輕的柺了顧堯澤一腳，看著津津有味吃著甜甜圈的顧堯澤搖了搖
頭［真的是不尊重死者。」
「思考也需要血糖啊。」顧堯澤為了找線索看了好幾回徐柔兒的影片之後，對於食用肉類
忽然感到相當反感，……但他又討厭吃菜，這幾天一直狂吃甜點來填飽肚子。「更何況死
亡就是死亡，他們也只剩下皮囊跟骨頭而已。」顧堯澤一屁股坐到驗屍台上拍拍一旁的屍
袋，歐陽律則是在不遠處辦公椅上專心的在看著徐偉興的驗屍報告。
「沒什麼特別，就是自殺。」他把徐偉興的報告直接扔到顧堯澤臉上。
顧堯澤吃痛一聲，又把懷裡三片光碟片掏出來。
「小黃片？欸…你…好歹我也是法醫，怎麼會容許你在這又吃又打槍，褻瀆死者啊你！」
歐陽律義正嚴詞的喝斥著。
「是證物！誤會啊！我在你心裡面素質這麼糟嗎？」顧堯澤哭笑不得的喊著。
看完第三片影片之後，歐陽律一陣沉默，好像心裡有些答案，但又不太確定。
「這個還有後續的光碟嗎？」
［第三張收到的時候，徐偉興就自殺了，徐柔兒肯定是死了」顧堯澤用下巴往螢幕裡的徐
柔兒指了指「但屍體還沒找到呢。我看了八百遍，這幾天都改吃素了…，所以想說給你看
一下有什麼蛛絲馬跡。」
「…我倒也不是很確定。」
「說來聽聽。」
「你聽過九相圖嗎？」
「酒香圖？好像很好喝。」
「………」
忍著怒氣，歐陽律繼續說。
「我不是專門的，只是記得以前念書聽過教授說過大概，『九相圖』是佛教發源，原名叫
九象觀，後來傳到日本才唸作九相，原意是藉由透過觀察人死後屍體腐敗的九個階段來拋
開對肉慾的執念。」
肉慾的執念啊，這麼說來，兇手把這光碟寄給徐偉興的用意就很明顯了，但也太極端了，
顧堯澤心想。
歐陽律把第一張光碟影片的畫面截圖跟第二，第三一字排開。
「你看，這是『新死相』，『肪脹相』跟『血塗相』。」歐陽律饒富意味的細看著的截圖
「這算是藝術品呢，就算對法醫來說也很有趣。」
「死變態。」顧堯澤不屑的罵了一聲，然後用力地咬一口手中的甜甜圈。
「我可先提醒你九相圖會有九個階段，如果屍體還沒找到，兇手又是一個稱職的藝術家的
話，應該還會再收到六張光碟片的。」歐陽律一把搶下顧堯澤的甜甜圈直接投入垃圾桶。
「快回去工作，不要在我這鬼混，公務員。」
顧堯澤哼了一聲，拿起證物拍拍屁股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