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你的選擇
在還沒滿十八歲前，還是高中的我就曾無照騎機車去兜風，相當叛逆。
或許是騎起來並沒有特別的狀況，非常幸運的是我未被警察抓過，所以這事情從未傳
到忙碌的父親那邊，對我半放棄的老媽也沒有阻擋過我，只有唸過幾句。
但非常不幸的──也因為我從未被警察抓到，我犯下了愚蠢的錯誤，所以我也是造成
那悲傷結果的兇手。
我曾經載心情不好的妹妹到處玩，到那東北角的海岸邊，只為了鼓勵她讓她心情好一
點。
雖然之前對A子謊稱是“紫花”──可實際上並不是紫花，如果願意去面對真實，其
實是雙胞胎妹妹之一的“藍花”。
年幼的藍花並不是第一次看見海，我們偶然的全家出遊也有看過的，更藍更漂亮的東
南亞大海。
不過全家出遊自然包括了爸爸與媽媽，跟著媽媽時藍花總會鬱鬱寡歡。
「藍花的藍，不只是矢車菊的藍，也是這片大海的藍喔。」
「所以，長大後妳會比海要漂亮，並彈奏出比海浪聲要更加美好的旋律。」
但對於我的鼓勵，藍花只是凝望著面前的海平面。
「……那我能變成大海嗎？」
她嘴角勾起來反問我，拾著海邊撿到的一粒貝殼。
一如藍花說過的很多話，最一開始──我覺得那只是玩笑話。
我從未想過，這句話背後所代表的深意。
「哥哥，如果我只有一個人的話，要怎麼到這裡呢？」
「一個人來這裡幹嘛？」
那次帶她到海邊時，藍花還不經意詢問了這句話。
一位女童的話怎麼辦到遠行呢？我不禁好奇起來，所以回家後我查了家裡附近的公車
和捷運的路線，將方法分享給她們。
只是出於好玩的心理，我不覺得年幼的她會記得這些事。
但是我從沒想過也絕對料不到──
「哥哥，雖是藍花提議要離家出走的──實際是我帶她到這裡的喔。」
岩岸邊緣的護欄，紅花靠在上頭、說出了那年從未道出的真相。
不久前我在老家的門口找到了紅花，她看來雖有些失落，但卻用一句“我已習慣了”
帶過。
並且，提出要我載她去這秘密場所的請求，事實上“我自己”沒有帶紅花來過，這曾
是屬於我和藍花的秘密。
從台北市區騎過去可是要一大段時間，到這裡早已天暗了。
夏秋交界的天空萬里無雲，黑暗的海面彷彿無邊無際、點綴著幾燈漁火。
我覺得我必須帶她們來這邊，否則可能會後悔……
畢竟這可能是今天最後的對話機會。
「是我將妹妹最後缺乏的勇氣補足。」
這樣訴說著，紅花瞇起雙眼。
背後的浪潮聲也蓋不住她如蚊吶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
本以為她會繼續提到藍花的話題，卻轉回另一個重點上。
「在哥哥死後，媽媽的精神狀況就越來越不穩定──最後變成這個樣子。」
「要把妹妹改名成紫花也很痛苦吧，因為這從根本上就否定了她，更何況在那幾年間
，媽媽要藍花進行雙倍的學習與努力。」
那時我非常看不慣，曾經要媽媽停下這種過分的施壓，但徒勞無功。
漸漸的──我開始覺得這世界太不公平。
像是紅花這樣有天分又可愛的孩子，為什麼要遭受這種悲慘的結局？但我能憎恨誰嗎
？
我不可能憎恨沒讓姐姐回來的藍花呀。
所以我離開了這個家，逃避了一切、升上大學過得越來越糜爛，弄到連父親都要跟我
斷絕血緣關係，事實上他也很痛苦，或許也是如此在工作上變得更無人性。
最終，導致了我被撕票的這個結果。
現在想來──我無法將此完全怪罪給母親。
因為她愛著我們，只是選擇的方式錯誤了。
紅花說出的話，也跟我保持同樣的想法。
「哥哥，我不知道你對媽媽有什麼想法，但她也備受煎熬。」
「在你很少回家後，家裡吃飯時的碗筷多了一雙，我出門上學時也會說妳“們”路上
小心。」
「雖然她希望藍花背負著我成為“紫花”，實際仍一直思念著我。」
由身為死者的紅花說出，實在太過殘忍。
我保持著沉默，或者說因為我逃避了，所以我沒資格說什麼。
「只是，哥哥的離去讓她再也無法承受，連偽裝都沒辦法了……」
想起了，那束縛我多年的牢籠之夢，還有那位男童的笑容。
我們都一直被困在過去中，從未解脫。
然而，要就此沉淪下去嗎？
正對我的紅花將雙手放在身後，帶著苦笑注視我。
「哥哥──我跟她的約定時間到了。」
在午餐時候提及的，所謂的約定時間。
那是跟藍花的約定時間吧。
「所以，做出選擇吧。」
紅花朝我伸出了手張開，微笑著繼續說道。
「今天，我把家裡的狀況，都呈現在此你面前了。」
「就算藍花沒有坦率現身──哥哥，你一定知道的，藍花想要的是什麼。」
藍花想要的是什麼……
我內心很早就有猜測，然而那卻是不可能的。
「我再告訴哥哥你一個事實吧。」
紅花瞇起眼，猶如呢喃般說道。
「妹妹在最初──在喪禮你現身那一刻，就知道“你”是“劉松霖”了。」
愣住了，但卻也並非在意料之外，只是內心充滿苦澀。
妹妹從小就對靈魂、如小I所說人類殘存的意念，有非常高的敏感度。
換句話說，如果同樣類型的浮世都能敏銳察覺到我的真實身分，沒道理藍花會沒意識
到。
而這天生的異能，也最終造成了她們姐妹倆的悲劇。
那麼，一切的脈絡都能連結起來了。
「所以，儘管是抱著贖罪的心態，她給予我這麼大的活動自由，並不是完全為了做姐
姐的我喔。」
為何是以小提琴而不是鋼琴為世人所熟悉？為何放棄自己的未來？放棄與哥哥的約定
？
她苦笑著說道，指出這行動背後單純不過，卻過於執著的理由。
「藍花想引起哥哥你的注意呀。」
「如果發現妹妹最終沒以鋼琴家成名，跟她有過約定的你一定會主動回來的喔，她是
如此相信著。」
「就只是這樣子，沒有理由得堅持下去。」
那是活在這宛如地獄的現實中，她唯一能活下去的動力。
不能自己去找我，而是要由我自己願意去面對，那或許可稱之為偏執了吧。
然而我放棄承認了那一切。
何止是放棄、根本連袁家後續都沒有去關注。
任由十多年的光陰度過了。
她跟過去的我一樣，都將時光停駐在那一刻，放棄讓自己前進。
「那，哥哥會怎麼選擇呢。」
紅花再度伸出手，那殘酷的分歧選項再次呈現在我面前。
「你要繼續維持現狀，還是回到我們身邊呢？」
乍看之下，這兩個都是消極的選擇。
這個答案，如果要問現在的我……
腦海裡浮現了，這幾個月來的事件。
從最初A子的死亡預言開始，這段時間以來似乎離死亡很近，也為了避免死亡預言而
奔走。
不管是在雪國中徘徊的學姐、還有要被自己蠢死的浮世，甚至是A子本身的死亡預言
。
那夢中在她胸口蠕動的黑洞，是如此真實。
可如果仔細想想，在A子擾亂我的生活之前。
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是死人了。
我早該於那場綁架案中死去，該被留下來的是那位孩子。
人生總是只有殘酷的二擇一，就像姐妹最後只有藍花回來。
該活下去的是他們，為什麼是我們？
過去的我，只會偏執於這點，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
但漸漸地，或許是受到積極想活下去的A子影響，我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所以對於紅花提出的抉擇，我給予了自己心中唯一的答案。
「我不會也沒辦法回去袁家，畢竟那裡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紅花的表情變得失落，走向前的我握住她的手。
「不過──也不能維持現狀呀。」
「我和紅花妳會到今日仍留在這個世界，必定有原因存在。」
哪怕是命運的愚弄也好，既然我們活了下來。
「我們能做的，就是讓藍花能背負著這些傷痛繼續走下去。」
並非完全捨棄過往，也不是活在過去中。
而是承受著那些心傷，接受現實而能坦率活著。
這或許是最痛苦的選項，所以……
「趁著我們還在的“此刻”，這就是我們能為藍花做到的事情。」
紅花的手顫抖著，淚水也奪眶而出。
「哥哥……」
那表情夾雜著寂寞，更多的是喜悅。
「我終於──不用自己再承受這一切了。」
「哥哥──我好想依賴你──」
早已承受不住這數年來的壓力，說話哽咽的紅花淚滴早已成河。
「我能夠說出了嗎……」
「請你──救救妹妹吧。」
紅花張開雙臂，想再將我擁入懷中。
「騙人。」
但卻傳來第三人的聲音，她的身體因此陷入僵直。
「唉……藍……」
紅花的話都還沒結束，便像斷了線的魁儡，失去意識倒在地上。
接著，在我面前現形了，那宛如融化白蠟般、有著陰柔外貌的惡魔。
面對那無面的惡魔，內心嘆了口氣後，我將心中最不敢猜測的那個答案說出口。
「妳果然是藍花嗎？」
惡魔的外型隨即崩解了。
露出藏於那外表下的脆弱靈魂，穿著跟肉體相同露肩洋裝形式，卻是純白顏色的藍花
。
但跟熱情的紅花相比，藍花的雙瞳豈止是冷淡，其中充盈的情緒更多是憎恨的怒火。
可究竟是恨著我──還是恨著自己呢。
「藍花……」
現在的藍花，無疑就是夢境怪物。
「哥哥死了，姐姐被我殺了。」
「媽媽瘋了，爸爸只是做著無用的自我安慰……」
藍花以冰冷的雙瞳凝視著看向我，但不只是眼神上的，身體也彷彿置身於極寒中，甚
至為此瑟瑟發抖。
是錯覺嗎，或許不是。
「哥哥，為什麼你不出現呢？」
「當我在喪禮上看到“你”現身時，就算變成那可恨殺人犯後代的樣貌，我還是──
以為你會回來的。」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呢？」
面對藍花冷淡卻藏著激動情緒的質問，我無法辯解、那都是實話。
「……當時的我沒辦法，因為我認為自己該成為劉松霖。」
我知道，那是會讓她失望的答案，但我仍必須說出口。
果然，藍花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所以，已經不可能改變了吧？哥哥你要怎麼做？說要改變什麼的。」
「只要是現在這個狀況。」
隨著那句絕望的話語結束，事態出現了最糟糕的變化。
漂浮著的藍花手上，突然多了一支手槍。
我不知道怪物能不能殺死自己，但這無疑是非常不妙的狀況。
「等等！妳要幹──」
話語未落，我卻被“吹走”了。
被突如其來一陣強大的風吹得在地上翻滾幾圈，搞什麼、這裡的海風有這麼強嗎？
……而且為什麼會從側邊來？
狼狽撐起身的我，順著風來的方向看去。
由於附近路燈的照明，在昏暗的視線中認清了是一群人。
穿著軍服手持步槍的軍人，以及站在他們面前的兩人。
一位是姬婔凰，高傲的女人還是那件藍白旗袍。
另一位在姬婔凰身邊，則是坐在輪椅上的平頭青年，有著看來陽剛正直的外表。
面對劇變不能呆愣必須反應，我剛想要起身，又立刻被一陣風吹倒在地。
立刻意識到了，這不是普通的風，但這真能做到……
「好了偉翔，不要再吹風了。」
「到時把藍花妹妹心愛的哥哥吹到四肢骨折可不好喔？」
姬婔凰說出的內容讓人厭惡，回應她的……
「是。」
竟是身旁坐在輪椅上的青年，給予一板一眼的回應。
無法理清現在的狀況，我只能趁著這句話的空檔立刻爬起。
要用自己的異能逃跑嗎？丟下藍花……
這樣的判斷只有不到數秒的反應時間。
而面前出現的景色，讓我猶豫了。
「哥哥，跟我走吧。」
不知何時已回到自己的肉體，藍花已經將那把屬於夢境產物的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
穴。
我連呼喊都來不及發出，眼中纖細的手指緩緩扣下扳機。
沒有聽到任何擊發的聲響。
頭部卻一陣劇痛，讓我眼前墜入一片黑暗。
意識中斷前，最後只能苦笑想到。
哈，都被A子說中了呀。
*
作者的話：
https://imgur.com/dJzGJMq
完整版的封面終於能出現了呢。
雖然回名是“你的選擇”，但我不免認為──人生實際是沒什麼機會能做出多少選擇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