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娃娃
遭遇了那麼多變故，剩下的袁家人似乎沒有搬家的打算。
從小長大的家就在台北一處老舊住宅區裡，從斑駁的灰色外牆與紅鐵門來看，我們那
棟四層樓的住宅過了多年其實也變得很普通，似乎說不上豪宅。
看來過了幾年也沒有重建的樣子，跟宜蘭的祖厝不同。
雖然考慮到它坐落的位置，其實地價非常不便宜，能住在這區的除了早年來台的軍眷
與政府官員，就是真．天龍人了。
浮世的老家當然就在我家隔壁，紅花也注意到我的視線，按下門鈴後回答。
「勻哥他很少回來，不過他很照顧我。」
如果不在意我的妹妹，也不會把白貓放在她那邊了吧，那可是繪本的主角。
「那傢伙──雖然看來目中無人，但意外得會關心周邊的人。」
對於我的吐槽，紅花卻顯露調皮的笑容。
「當然比哥哥好喔？」
「……」
是指我這麼多年來，從未再關注袁家的狀況吧，沒辦法去正面回應她。
但紅花瞇起眼，並未以苛責、而是溫柔的語氣說道。
「不過，我能體諒哥哥──我非常能明白，“以我的狀況”。」
最後那句讓人相當心痛，若說我是苟延殘喘下去，同樣肉體早已灰飛煙滅的紅花肯定
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
紅花想提的後續中斷了，對講器那頭傳來陌生的女聲。
「您好，請問是哪位？」
這可是自己的家，明明有鑰匙可以去開門。
莫名的不協調感讓我難以忽視，但紅花只是發出親切的聲音。
「是紫花喔、我回來了，還帶了一個人。」
「紫花嗎？我馬上來開門。」
掛斷了對話，我以困惑的聲音問道。
「那位是誰？」
「是老爸聘請的看護喔。」
看護？是要照顧誰？
疑問接二連三冒出，但紅花只是對此輕描淡寫。
「哥哥等下看到就會明白了，因為這種狀況──我有想過要搬出去住，但爸爸和藍花
都不太同意。」
所以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明明該因為擔憂發出脾氣，但看到紅花無奈的笑容，卻怎樣都生氣不起來。
她的個性一直很體諒人，所以那是必須親眼看到才能說明的事情，我從紅花的表情體
會到這點。
我只能耐心等待看護出來開門，看來是一位和藹的中年女人，並帶我們進入屋內。
路上，一邊看著熟悉不過的景色，連客廳的家具擺設都沒有改變，一邊聽到紅花的詢
問。
「媽媽呢？現在狀況如何？」
「夫人待在三樓的琴房，我想應該沒問題──妳可以嘗試跟她聊天。」
看護用著模稜兩可的語氣說道，然後瞧了我一眼。
「這位是？」
「我的男朋友喔。」
紅花俏皮說道，真拿她沒辦法，是不是該順應著這句話繼續開玩笑下去，反捉弄她一
把。
但看護只是以真摯的眼神注視我，捧起了我的手。
「請帶紫花出去住吧，不需要管袁長慶怎麼想，我會幫你們說情──不過還是要注意
一下分寸。」
這突來的一句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紅花只是插入我們兩個間，苦笑著回應。
「沒這麼嚴重啦伯母！我相信媽媽的狀況會好轉的。」
「我也如此期望著。」
看護說完後縮回了手，說聲抱歉後繼續走在前頭。
圍繞著不安的氛圍，我們很快就走到了三樓。
長廊邊彷彿還跪坐著妹妹們、和那散亂一地的琴譜，將眼眶中那醞釀的溫熱情感壓抑
下來，看護打開了門。
「……打擾了，嘉嘉。」
許久不見的母親，就坐在琴椅旁。
身著單薄的長衣與長裙，留長的頭髮綁成一束，那消瘦的側臉似乎聚焦在打開的琴椅
上。
十多年的變化讓她面容蒼老很多，不過她是兩位妹妹的母親，所以仍然是一位保持著
韻味的美麗女人，遠遠看來宛如一幅畫。
不管她曾如何嚴厲對待過我們，總歸是自己的母親，一見到她似乎沒什麼健康的問題
，起先我是鬆口氣的。
但那只是外表上的無恙。
面對我們突然的造訪，老媽只是一臉不悅說道。
「我跟妳說過不要現在進來啊！」
「我正在教孩子們音樂呢。」
在這一瞬間，我無法理解老媽的意思。
不提到我自己，紅花──紫花可是才剛剛回來，何來正在教音樂之有？
然後，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
我那與世界隔離的任性，太過後知後覺才察覺到這狀況。
在母親所做的琴椅邊──放著三個娃娃。
看來是粗糙的不織布編成的，只是三頭身的Q版娃娃，用鈕扣隨便縫上當作眼睛，頭
髮則是粗糙的麻花繩。
從穿著和髮型來看，可以看出是一男兩女，這代表著……
她將短髮的男娃娃放到琴椅上，以憐愛的表情撫摸著娃娃的頭。
接著開口了，是我最不想聽到的那句話。
「妳們要跟少華多學一點，他彈得很好。」
面前的琴房突然扭曲，攪和著那尚未落下的夕陽光芒。
呼吸困難的我扶著額頭退後了幾步，不敢相信自己見到與聽到的。
但不同於慌亂的我，紅花只是一臉淡然看著這宛如地獄的景色。
紅花默默拿起在琴房角落的小提琴，以笑容望向她。
「媽媽──我要練習給妳看了喔，最近的學習成果。」
只是，她的聲音並沒有傳入那封起的心扉。
「我要跟妳說幾次！不要打擾我教導藍花和紅花呀。」
但在妳面前的可是紅花──是妳的家人呀。
母親突然像變了一個人，發瘋似得奪走紅花的小提琴。
將小提琴往地上砸爛，把頭髮弄亂的她只是嘶吼著。
「全部滾出去！」
「媽……」
紅花怯懦的聲音，自然沒有傳進她耳裡。
她只是一再吼道，歇斯底里怒喊。
「妳是哪來的野孩子啊！為什麼要自稱自己是我的女兒？」
「不是…媽媽……」
盡管紅花想辯解些什麼。
「紅花和藍花都在我身邊啊！少華也在呀！他們健健康康長大了！」
母親將兩隻娃娃護在懷裡，惡狠狠給予紅花心靈最後一擊。
「我會保護家人，沒有人能再傷害他們！」
彷彿聽到了，心如琉璃碎裂的聲響。
「……是。」
眼眶含淚的紅花默默走出了琴房。
看著這荒謬的畫面，我終於忍受不住、想要說些什麼。
但收拾著地上的樂器殘骸，看護先是用眼神跟我示意。
「去吧。」
最後，我只能放棄對這無情世界的抵抗，選擇去追上紅花。
※本作品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的人物,團體,事件等等一律無關.
*
作者的話：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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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想法或想悄悄問作者的，也可以繼續透過這個問卷打出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