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一家之主
我並不怕父親,以前三不五時就頂撞他,難怪會差點要斷絕親子關係。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是可怕的,就算是看來消沉的現在,也能感覺到那無形的一些
壓力。
某種程度上,這是袁長慶活下來所磨練出的習慣,就像文爺也時常透露出某些習武之
人的危險感,過去就常給我公私不分的錯覺。
「爸,我說過了吧!劉先生有答應我的邀約喔!」
紅花似乎有繼承到我的任性,只是高昂著情緒嚷嚷。
注意著妹妹的用詞,看來她沒有將我的祕密告訴給袁長慶,否則不會保留語句,我心
中也有了打算。
袁長慶皺眉注視著自己的女兒,柔聲提醒。
「妳先坐下吧,我得確認本人的意願。」
這是一張圓桌,紅花雖坐在我和他之間,但我還是得正面面對袁長慶。
桌子已經上了幾盤菜色,看來是預先做好準備、還是我遲到了呢?這樣想著別的事情
分心時。
袁長慶竟親自站起來,將盤邊的公筷交至我手上。
「先吃吧,邊吃邊談。」
對於他那多出來的體貼──坦白說我感到莫名不快。
「恭敬不如從命。」
我用公筷隨興夾起幾塊雞肉與海鮮,放進嘴邊嚼動。
紅花也以優雅的動作品嘗著面前的佳餚,只有袁長慶一動也不動。
接著開口了,而且直指核心。
「你──跟紫花答應了,要參加下周三的慈善晚會?」
不是紅花而是紫花呀,我偷偷瞥到紅花看似沒有反應,卻閃過無奈的眼神。
如果沒有那些真實。
那在袁長慶眼中,我就只是劉明輝的兒子。
撕票了他兒子的殺人犯之子。
如今竟也長得跟袁少華差不多歲數了,不知道他心中會不會如此憎恨著。
不過,就算那面容是繃緊的,卻感覺不到這樣的負面情感。
更多的──只有疲憊。
那是接連經歷喪女與喪子之痛,家庭已經分崩離折的一家之主,真實的樣貌。
……對了,老媽呢?
看著紅花就會想起那美貌源頭的母親,今天中午卻沒有見到,某種程度上這是非常重
要的場合。
也可能是恨著我,不想現身吧。
我思考著袁長慶的問題,最後給予了一個非常無禮的回答。
「我答應了,但我彈得不怎麼樣,別說是追上妳女兒──甚至是袁少華了。」
故意提起的名字讓他面容糾結了,紅花也擔心望著我。
「ㄍ……」
想說什麼又再度閉嘴,只見袁長慶似乎重重吸一口氣,最後選擇用冷淡的話語面對我
。
「其實我很意外,紫花說你會彈一點鋼琴,不清楚女兒是從哪邊得知。」
「當然,我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但我的兒子就算荒廢了音樂,整天只顧著荒淫度日
──他對生命的熱枕是不會輸給我們這些生者吧。」
那話語中,帶著一點諷刺之餘,卻是充滿驕傲。
你是這麼看死去的兒子呀,父親。
我只感到羞愧。
隨便撒了一個謊,但語氣還是帶刺。
「私下我們見過幾次面,雖然見到紫花胃就要痛一次,多相處一分鐘大概就胃潰瘍了
喔。」
面對我的無禮,那個很可能會發脾氣的袁長慶還是苦笑了。
「請原諒我們,即便我們都知道你也很痛苦,卻無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你。」
一旁的紅花也是,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但她內心的糾結應該跟袁長慶是不同層面的
。
痛苦嗎……
我想起真正的小劉松霖,在跟我交換身體前,所露出的單純笑容。
他會希望仇恨從長輩那一代,繼續延伸到我們嗎?
不可能顧慮到我的想法,袁長慶繼續說下去。
「我聽說你還在大學就讀,明明遇到這麼多困難卻還是撐了下去,真的很了不起。」
袁長慶接著沉默很久,然後用堅定的眼光瞧著我。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願意出錢輔助你剩餘的學費,如果你想出國繼續深造的話也
沒問題。」
「……啊?」
我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瞪向他,思考在一瞬間空白。
他會想出錢幫我也是當然的,畢竟劉明輝在那之後很快就執行了死刑,當時也是引起
一陣輿論譁然。
我是在阿姨的扶養上成長,實際上卻是孤立無援,這樣背負著長輩錯誤的孩子並未走
上歧路,在他們眼中也很難得吧。
我們這些大人必須改變一切,或許這是袁長慶的真心,我不會去否定。
「這算是我對你父親──也是我兒子的彌補吧。」
也或者,他只是在我身上投射袁少華的身影。
那如今已失去太多的一家之主,只是落魄低語著,再抬起頭正視我。
「我成立紅華基金會的目的,主要就是幫助因為各種原因而可能會走上歧路的青少年
。」
紅華,也就是紅花與少華,是他失去的、深深愛著的兩個孩子。
……已經太遲了呀,父親。
「所以我希望你參與晚會,在那個場合證明仇恨能夠化解。」
「雖然這對你來說是太過龐大的心理負擔,我還是期盼著。」
已經到他那樣決策者的地位,事情應該會變成單純的利益與損失,而看不清其中的過
程與原因。
過去的袁長慶就是如此,快狠準而無情的行事風格創造了他的巨大企業機器──最終
卻被其中腐鏽的一根螺絲釘扎到重傷。
人類就是如此,非得要痛過才會知道自己哪邊犯了錯、屢試不爽。
但我並非是想講無聊的道理,這些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
我真正想說的是……
「我會與紫花一起上台表演,但請容我拒絕──你那只為撫平喪子之痛的施捨。」
袁長慶睜大眼睛,就連紅花也朝我看過來。
「劉松霖先生,這話有些太超過了。」
雖然這樣說著,但表情並非在生氣,反而帶著“哥哥早該做些什麼”的表情。
……果然啊,身處其中的妳也沒辦法表達什麼呀。
面對父親我不想去說謊,所以再來開口的全是真心話──至少是為了他說出的真心話
。
「請你不要誤會了,袁先生。我的父親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而我也在你兒子的喪禮
上做過失禮的舉動。」
「所以──儘管有太多無奈之處,這卻是我自己得面對的人生,不可能有誰能真正理
解我的需求。」
「況且這點金錢也太遲了,如果你真正在意我的話,在我還年幼的時候就該幫忙吧?
這確實是偽善不是?」
字字都是過於苛薄之語,但實實在在是我的想法。
「但你要問我的話,我現在過得很快樂。」
「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朋友、也交了女朋友。」
學姐應該算有不純關係的朋友吧、A子也宣稱在交往了,浮世也像以往開始打嘴砲。
仔細想想,這些關係似乎都不夠穩固耶。
「我過得很好──所以袁先生,我希望你自己也過得很好。」
「不是藉由施捨別人得到滿足感,而是發自內心快樂,如果只剩錢什麼都沒有,那也
很可悲呀?」
我起身打算離去,但在那之前還是瞥向了紅花。
最後,是語重心長的那句話。
「你啊,明明並非一無所有。」
紅花露出放心的笑容,袁長慶則是呆愣幾秒。
最後,只是無奈笑了。
「從沒想過,我會被你這種還沒正式出社會的年輕人訓話。」
話鋒一轉,卻以柔和的語氣說道:「但這些話──很像少華會講的呀。」
是嗎?真感謝老爸對過去的我有太過美好的幻想。
這樣想著,我往門口走去,但很快又在門邊停下腳步。
「我很遺憾沒能改變爸爸的想法,但──袁少華哥哥有留下一句話,想轉達給你,只
是我一直沒機會說出來。」
這消息自然讓袁長慶嚇一跳,急於想得知。
「什麼內容?」
他沒有對我怎能到袁少華面前感到疑惑,或許是被那情感淹沒吧。
我背對著他,將此謊言說出口。
「我老爸做過太多惡劣的事情,就算我不幸離開了,他也不會落一滴淚吧──」
「但也是這份固執,我雖討厭、卻也尊敬。」
如果你不是我認識的那位父親,也無法繼續撐住這早已碎裂的家庭吧。
沒有回頭再看袁長慶的表情,我離開了。
「哈哈哈……」
只聽見那笑聲,笑聲中帶著哭音。
現在的我無法給予安慰,但我確實任性相信著。
父親一定能從太多的傷痛中走出。
*
沒想到在我離開餐廳不久,紅花也跟了上來。
「哥哥,不要丟下我啦!」
我只是皺眉看她,反問:「你不用陪父親?」
紅花閉起眼睛搖搖頭。
「不用,哥哥你也知道的。」
「爸爸比我們都要堅強,讓他好好靜一下,這沒問題的。」
這樣說著就無情拋下了,不愧是我的惡魔妹妹呀。
可換個角度想,也是對家人信任的證明,或許我們的個性都是一脈相承,固執又白目
到不行。
但紅花只是抓起我的手臂,開心說道。
「我們先去哪裡逛逛吧?我約好的時間還沒到。」
約好的時間?
沒等到我發問,紅花只是低聲補了一句。
「畢竟,真正放不下的──並非是爸爸呀。」
※本作品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的人物,團體,事件等等一律無關.
*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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