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人日記 day 186 霜刃未曾試
「我可以讓。但地府，絕不是你能來去自如之地。」
白姐昂起下巴，一臉倔強。即使比起夏霜，她的身型瘦小得多，卻不見她有絲毫害怕。
夏霜舉著大刀，踩過血脂膿水，往我們這步步逼近。直到他與白姐擦身而過，白姐的背影
仍舊動也不動，我心想她是被盜帳號了不成？難道就這樣放他走？
當那龐大身軀走過我身邊時，他拋下一句話：「百憂，歸隊吧。」
此時白姐倏地轉身，厲聲喝道：
「使喚我屬下，得先問我肯不肯！」
她直往夏霜衝去，夏霜不為所動，仍背對著我們。他停下腳步，冷不防舉起掛雪彎刀往後
畫出個半圓，森冷寒氣如箭般射向白姐。白姐持扇一擋，擋掉了八成，手背卻扎進了一排
冰鑽，不出眨兩眼的時間，周圍的皮膚便泛起青紫。
隨著他畫出那刀，整個空間扭曲變形，四周地獄小房間全不見了，化為一片大漠，空中高
掛十個烈日，曬得天地枯草盼春。
愈來愈熱，我熱得口乾舌燥，直想喝水。白姐也滿頭大汗，那青紫卻迅速蔓延上她的手臂
，凍出密密麻麻的瘡。
夏霜拖著刀頭也不回，刀鋒劃過地面，割出一條冒著熱氣裂縫。白姐咬牙推開我，握著羽
扇再度衝上前，夏霜故技重施揮起彎刀，只見白姐忽然雙膝一跪，羽扇划出半圓金光，削
過夏霜膝蓋後方。
鋼鐵鎧甲居然被柔軟羽扇削出裂隙，從那縫間可見一同被切開的血肉。然而，受傷的不只
夏霜，白姐手臂的凍瘡開始破裂，逐個冒出血絲，痛得她將下唇也咬得滲出血珠。
雙膝筋脈被割斷的夏霜，拼命保持平衡，他徐徐轉過身來，面容枯槁得就像身後的荒漠。
顫抖著，他一步一步靠近，將彎刀往白姐腦袋削去，羽扇順風轉舵，別開了當頭利刃，卻
見夏霜張大嘴，吐出數以萬計的燒蟬。
傾刻間，蟬鳴大作，燒蟬極有秩序排成一列往白姐眼睛飛去。情急之下，我只得抽出哭喪
棒來擋，護住她的眼，卻救不了手。
翅翼綴火的燒蟬牢牢吸住白姐皮膚凍瘡，燙出褐色凹洞，痛得她恨不得將手砍斷。
幹你娘這死無人哭的！管你上輩子是不是我兄弟，恁爸跟你拼了！
我隨意拿起地上的大石頭，不要命似的衝向夏霜，他擎刀戳破我衣領，將我高高舉起抵在
牆上。
無計可施，石頭也被夏霜的刀刃的狠狠擊碎，然後鋒芒快速地逼近我的眉心。
霎那間，我以為自己出現幻覺，黑哥居然像一陣煙似的出現，還空手奪白刃接住在我眼前
的霜刀！
「阿勇，謝謝你幫忙守護阿白啦！」
黑哥理理草帽，等不及夏霜回頭，他便丟出破煞鏈子，緊緊纏住敵人脖頸與四肢。被牽制
成大字形的夏霜手一鬆，我順勢滾落在地趕緊扶起白姐。
絲毫沒有遲疑，白姐弓步向前，羽扇拂過破煞鏈，一道水光沿著鏈爬上夏霜四肢，鎖結處
閃出銳利光輝，夏霜仰天怒吼，手腳躁動，眼見就要掙脫破煞鍊，我連忙抬起掉落在旁的
掛雪彎刀，刃端對準他膝蓋後甩去。
這一下，筋脈盡斷，他雙腿血流如注，終於膝頭跪地，一聲聲吼叫劃破烈日當空。白姐見
狀，彈指射出魄散針，咻咻插進夏霜眼窩、喉頭，以及眉心上那枚鮮紅八卦。
十個太陽逐個殞落，荒漠又化為熟悉的第三殿，飛舞的燒蟬也不見了。方才那威風凜凜的
凶神夏霜，如今只剩一副破鎧甲跪在刮脂小地獄前。
「小黑，幸好你來了。」白姐攏攏鬆亂髮絲，看著黑哥，欲言又止。
「地獄大亂，看守我的夜叉匆忙出去支援，連鑰匙都掉在地上，我見機不可失，就偷溜出
來囉！還好李勇還拿著我的藤片，這才找到了你們。」黑哥笑道。幹，第一次覺得他這麼
帥。
我們準備出去找日夜遊會合之時，身後傳來「砰！」一聲。
原來是夏霜重心不穩，上半身伏趴在地，他的臉就這麼浸在那灘血脂膿水中。
「那便是我日日夜夜在地獄受的苦。」
我想起他最初說的話，不由得心頭一陣酸，他現在應該也覺得很冷吧。
引渡人日記 day 186 此物最相思
來到第四殿，跟剛才第三殿鬼哭神嚎的狀況天差地遠，殿門口只有幾片吹落的枯葉，氣氛
安靜得很詭異，總覺得隨便闖進去會出大事。
白姐猶豫了一會，便請甘柳、范謝、枷鎖大將軍六人守在門外，以免被突擊。日夜遊與我
則跟著黑哥白姐入殿。
我們一行五人提高戒備，屏住呼吸，盡可能不發出腳步聲潛進，一入大殿，帶頭的黑哥禁
不住叫了出來：「啥？這、這是哪裡？」
眼前出現一片白茫茫雪地，夜空掛著孤星殘月，寒風凍得人鼻尖冷冰冰。那雪地無人煙也
無住戶，遠處林子裡傳來微弱的狼嚎。
穿著鎧甲、眉心頂鮮紅八卦的凶神就坐在雪地中央，案前擺著兩杯酒。
那凶神舉起其中一杯，緩緩抬頭。一看見那瘦削蒼白的臉頰，我脫口而出：「冬無眠！」
「誰說做兄弟，有今生，無來世？這不是再見了嗎。」冬無眠舉起另一個杯子遞來，毫無
血色的嘴唇泛起微笑。
剎那間，前世記憶一股腦湧進我眼前。
八方神裡，百憂雖最得春蘼照顧，但他老喜歡跟冬無眠鬼混。他倆無聊便打雪仗，或者在
白皚皚大地中溫一壺酒，舉杯對月高歌。
有一回百憂逮著隻野兔，正想扒皮烤來吃，卻被冬無眠擋下。
「冬日荒寒，兔子都餓瘦了，等春天養肥了再吃！」說完，便將野兔放回森林。
望著野兔一跳一跳的背影，百憂知道，即使到了春天，冬無眠依舊捨不得吃兔子。誰叫他
心最軟，軟得像狐狸的毛皮。
而後天庭有心人撥亂四季，民不聊生，百姓棄八方神為敝屣。百憂永遠記得，冬無眠縮在
枯樹林裡哭泣，不解世間為何如此決絕，決絕得如此瞬間。
你是神，不要哭。百憂說。
神若失了人心，便只是幽魂。冬無眠說。
百憂無言以對，在那輪滿月底下，看著冬無眠比雪還白的臉龐一點一滴失去生氣。
直到春靡號召其餘七方神作亂人間，連兔子也捨不得殺的冬無眠大開殺戒，開膛剖肚無數
，眼神像冰山一樣無情。
「啪！」一陣痛楚襲上手背，我慌忙收回。原來方才恍神一瞬，我居然將手伸了出去要接
過那杯酒。
「李勇，清醒一點。」黑哥厲聲警告。真沒想過，那條破煞鍊有天會拿來打我。我的心中
突然浮現出一絲不滿。
「你們也太不通情理，幾百年沒見，喝杯酒，不允許？」冬無眠一飲而盡，咂咂嘴。
「靠北喔！誰准你來地府稱兄道弟啦？！不要在那邊套交情喔我警告你。」日遊嚷道。真
吵。
冬無眠無動於衷，從身後摸出一把弩擲到我跟前。
藏青色的波浪狀弩弓，綴著淚珠似的珠串，弦上繃著支朱紅色弩箭，像在發著光，也像在
空氣中漾開一圈圈波紋。
離奇的是，我居然知道它是「相思弩」，它是……百憂的武器。
「撿起來，這本就屬於你。這世間唯有刀劍不背叛你。」
冬無眠的話像催眠，我幾乎快克制不住自己伸手去拿。
所有人都盯著我看，白姐沉聲喝道：「李勇，別忘了你是誰！」
白姐撫著重傷的手臂，因忍痛而扭曲的臉看來好陌生。
我是誰？我是誰很重要嗎？如果重要，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對我呼來喝去？
真不爽。
想不到啊！我的手居然動得如此快速，端弩、上弦、拉滿，僅是一眨眼的事。我感覺到整
個人輕飄飄的，像做夢，像回家，像見到老朋友，像找回不見了很久的東西。
時間彷彿凍結在這冰天雪地裡，「咻」一聲，我手一鬆，那支綴著鳳凰羽毛的箭往前飛去
，不再回頭。
那把朱紅色的箭，咻地擦過黑哥肩頭，黑色長袍「嘶」一聲綻開裂縫，這下子換我傻了，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居然拿弓箭射黑哥？
「李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白姐氣沖沖質問，黑哥卻伸出手作勢要她冷靜。
他摘下草帽，倏地抽出一條藤片，纏纏繞繞的變得好長。黑哥一撒手，嚇！那藤片竟將我
牢牢綑住。「你陪阿白好好休息。」
雖然被五花大綁也太誇張了，但才剛傷了黑哥，我自知理虧，低頭站在白姐身後，小聲說
：「白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說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會做出這種事。
這下子，換成冬無眠不爽了。他一拍桌，猛然站起，指著我說：「今日，我非帶他走不可
。」
「你以為市場買菜喔！說帶走就帶走？！」同一時間，日遊已高舉閃耀光輝的泡泡向前殺
去，豈料冬無眠反手輕柔一撥，那顆氣勢萬鈞的泡泡頓時又折返回去。
此時黑哥撒出破煞鍊，沈重鐵鍊直往冬無眠頸項竄去，但他毫不費力下腰，雙手撐起懸空
身體，雙腳牢牢夾住鍊條往地面一甩，輕鬆化解破煞鍊攻勢。
然而，夜遊的千百條髮鑽已在背後等著他，冬無眠卻彷彿背後長了眼，即刻俯身如岩，再
側轉成峰，一雙銀白色手爪旋、繞、閃、鑽，穿過那一條條比鞭子還狠的髮辮，直逼
夜遊眼窩。
「嗖！」一聲，我身旁的白姐忍痛彈出一枚羽毛，這才保住了夜遊的眼睛。
「阿白，妳歇著，我們收拾他綽綽有餘！」
「哥，很久沒動拳頭啦，來活絡一下筋骨吧！」日遊對夜遊嚷著。
黑哥與日夜遊以冬無眠為中心站成三角陣，他掌心貼著草帽頂，藏風聚氣，與此同時，日
遊躍起騰空跨步、夜遊蹲低伸長右腿，一上一下，一起往冬無眠攻去。
只見冬無眠平舉雙手縮腳跳起，閃過來勢洶洶的右腳，趁隙踩上夜遊大腿、腰際、肩膀。
他弓起手，雙肘泰山壓頂猛烈沉擊日遊肩胛。骨頭碎裂聲響傳出，日遊重重跌在柔軟雪地
，綠頭髮沾滿雪花。
黑哥掌中草帽頓時裂為兩半，雙手各執一半，就像有彎刀在握。趁冬無眠還未站穩，黑哥
手臂肌肉噴起，踏起七星罡步，雙刀左剜右削，風車一般步步進逼，冬無眠只得將手護在
臉前節節敗退，犧牲前臂擋掉攻勢。
草帽打在鎧甲上，竟發出鏗鏘聲響，黑哥突然改變方向，高舉左手就要往頭劈下，冬無眠
立刻想擋，也顧不得頸子。大好時機，黑哥右手倏地一撈，誰知冬無眠竟一個反手，用掌
心接下利刃。
草帽劃過空中，彎彎帽沿像極了天空高掛的殘月，閃著寒冷光輝。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
得代誌大條了。
夜幕中的星星同時全部熄滅了，天地一片漆黑。冬無眠垂頭站著，鮮血正點點滴滴自他手
中墜落，砸在雪地上，變成一枚枚小紅花。
「百憂，後來你有吃著兔子嗎？」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我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我要你春天再吃，是誆你的。兔子肥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幹，是在講三小，你呷賽卡實在啦！」冬無眠身後的日遊全力運氣，雨雪在泡泡周圍打
著旋，宛如一個小龍捲風，看來，他打算要發動致命一擊。
「小心！」我脫口喊道。究竟我想救誰？我已經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