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一個大雨的夜晚。
死亡的方式是從二十層大樓的頂樓摔下來，面目全非。
很不像我這種人該有的方式。
對，我是跳樓自殺，應該算吧，不過詳情有點複雜，一言難盡。
那棟樓是李信謙和他女朋友的住處，雖然很想說那是前女友，可惜在我摔
下去之前，他們還沒分手。
大概也快了吧。我希望啦。
我叫劉小瑩，今年二十四歲。職業嘛，簡單的說，是進行藉由進行一些儀
式，為人們消災解厄，然後收取一點點微薄的酬勞。
我知道你們怎麼想的，神棍嘛，聽起來就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其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這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戴著有色的眼鏡在看我們，
完全都沒有想要了解我們。這其實是門很專業的生意，不然，你去問接受過我
的服務的客人，他們一定都說有效，只有我能解決他們的問題，不然他們怎麼
會甘願從口袋掏出自己辛苦賺來的錢給我？
像我有接觸過一個太太，她現在生活過得很好，嫁了一個很有錢的老公，
可是她以前年輕時候也做過一些傻事，跟過另外一個男人，墮了兩次胎，現在
她人過中年，想起以前的事，常常覺得很不安，擔心被現在的老公發現，而且
她不時就肩頸痠痛，夜裡睡不安穩，心悸，做惡夢。
我幫她辦了兩次淨化的祭祀，安撫坐在她肩頭上的兩個孩子，還給了她一
些白色的藥丸。
現在她很好了，整個人健康也很有精神，固定每個月到我這裡進行兩次祭
拜和祈福的儀式，是我忠實的客戶，偶爾如果她忘記，我會打電話到她家裡提
醒她。
我講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如果我只是那種很單純的神棍，低級
的偷搶拐騙，絕對是不可能撐這麼久的，一定是有兩把刷子，不不不……我不
是神棍，你要相信我，不然我也沒辦法再講接下來的故事了。
回到李信謙跟他的女友吧。
他們來找我的時候，已經是秋末的時候，天氣漸漸轉冷，那幾天下了好幾
次大雨，氣溫一下驟降，突然就進到冬天。
其實我很想直接跟李信謙說，他女友墮過三次胎，背上跟了好幾隻，不過
他女朋友看起來就不像那種人，我就不提了。她的名字叫小姿，看起來也像小
資女，只不過比一般的小資女再漂亮那麼一點點點，只有一點點而已喔。
總之，為什麼她會找上我呢？
很簡單啊，還不就是被跟、被壓之類的。
那個小姿啊，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我的名字，就帶著她男朋友來找我。
她一進到我家，一定就相信了我。
我把這裡佈置得很好，有種神聖又寧靜的感覺，而且我用了很好的茶樹精
油，房子裡的味道聞了很舒服，只要進到這裡，他們都會相信我，他們本來就
想要相信我了。而且這裡很棒，是一個單層的大樓單位，很多人都會覺得，住
得起這種地方的人，一定不會是騙子，我以前就想要住這種房子，而且門一定
要堅固，門上一定要有鎖，很難開的那種鎖，不管誰都進不來。無論如何，我
這輩子都不能再回去睡地下道。
就算很多年沒見，我還是認出來，她男友就是我國小同學，李信謙，可是
我沒有馬上跟他打招呼，你會覺得你國小同學是仙姑嗎？不行嘛，一下就把那
個權威的形象破壞掉了啊，所以我裝作沒認出他的樣子，而且我也改了名字了，
他一定認不出我來。
李信謙看起來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只是為了他女朋友，才勉強到這裡來。
這個我倒不擔心，我有很多方法讓他們相信我，只要他們願意來找我，而
且我可以讓他們變好，或是感覺有變好，只要可以做到這樣，他們就會繼續下
去。
可是，李信謙不屑的樣子還是很傷我的心，就算我一開始就決定要幫助他
們，而且還決定不要收他們太多錢。要不是為了李信謙，我才不會去幫那個女
的咧！
我看了看他女朋友的背後，還探頭探腦，強調了一下這個動作，然後用我
最嚴肅的語氣說，這個很兇喔，妳是不是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還是做了什
麼不該做的事？
那個小姿，聽了眼淚馬上就掉下來，害怕得哭個不停。
我坐在那裡，等她自己講。
她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講，說她有天晚上跟朋友出去夜遊喝酒，跑到荒郊
野外，好像不小心誤闖了一塊山上的墓地吧，從那天起就睡不安穩了。
她在講的時候，邊講還邊看李信謙。不是我在說，我看人很準的，她那樣
子，多半是背著他，在外頭跟誰搞曖昧，這種女的我看多了，反正仗著自己長
得漂亮，我也不是說她多漂亮，總之男人不就這樣，就算發現對方有什麼奇怪
的地方，哄哄他也就瞞騙過去了，撒點什麼小謊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得去
就好，一個人真的喜歡你的時候，要騙騙他是很容易的事，反正他們自己也寧
願被騙吧，我想是這樣。
我就跟她說，妳不要怕，我跟他談談看。
然後，我就對著她背後講了些話。
你是誰？這樣纏著她要做什麼？
什麼？你說她害了你，她怎麼可能害你？
她自己知道，她知道什麼？
我一邊對著空曠處說話，一邊觀察她臉上的表情，小姿的模樣越來越害怕，
臉色發白，顯然已經嚇到了。
我轉頭向她，皺著眉頭，覺得事情很棘手的樣子，問她，他說妳知道妳自
己做了什麼事情，他不說，妳到底做了什麼事情？妳一定要誠實跟我說，妳不
說的話，我沒有辦法跟他談。
說著說著，我還一面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好像做這樣的事情是非常消
耗我精力的。
我……我……
小姿只是不斷地哭，臉色很蒼白。
我什麼都沒有做……不是我……
她哭個不停，我在想如果繼續逼她的話，她大概要崩潰了。
這可不行，我要收點力道才行，以免她受不了壓力，一下就跑了。
沒關係。所以我點了點頭。
這件事非常麻煩，可能不是一時半刻之間解決得了的，可是妳要堅強，知
道嗎？這件事要好好解決，不然，是無法善了的。
這時候，李信謙卻受不了，他對他女朋友說，這個女的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妳看她從頭到尾都在瞎掰，都在套妳話，讓妳自己講出來，妳要是相信她的話，
她等下就要說她要做法什麼的，叫妳繳錢給她了，妳別相信她。
我知道會有人不相信我，這是一定的，我也不會怪你們，畢竟，這年頭騙
子太多了。我不慌不忙地說。
對於這種情形，我看多了，也應付多了，最重要的原則就是：不要逼他們，
讓他們的大腦自己說服自己，反正時間站在我這邊，老實說。你不逼他們，他
們自己會回來的。不要弄巧成拙，該什麼時候說話，該說到哪裡，都是重點。
反正，這件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解決得了的。我嘆了口氣。妳自己想清楚了，
想清楚再來，妳不相信，妳不信任我，這件事也沒有外人介入的餘地。
小姿嘴唇顫抖著，好像想跟我再說些什麼，李信謙卻硬是把她扯住，帶走
了她，臨走前還用很嫌惡的表情瞪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在講什麼，我都懂。
神棍。騙子。女騙子。
這種表情我在許多人臉上看過。老實說，這種神情應該對我一點殺傷力也
無。換作其他人，騙不到他們就算了，只要不報警抓我，也無所謂。可是這個
表情竟然出現在李信謙臉上，我覺得不行。
而且他竟然沒認出我，他竟然從頭到尾都不覺得我有一點點的眼熟。
可是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耐心。他們一定會相信我的。
從他們走的那天起，我就開始算日子，可是他們撐得也真久，大概一個禮
拜之後，小姿和李信謙才又來按了我的門鈴。
小姿看起來已經快崩潰了，那雙無神的大眼睛下方掛了兩個瘀青似的眼袋，
當下我就知道她已經走投無路了，事情十拿九穩。李信謙看起來不太愉快，可
是他都跟來了，又能多說什麼呢？我想，我還是有機會的。
這次我就很不急了，裝作有點意外的樣子，把他們先迎進了屋子裡頭。
在屋子裡，我問了問小姿的狀況，還跟他們閒聊了一會兒，我故意說，很
多時候大家都會覺得應該要先求助醫生，這是很正確的看法，醫學可以解決的
事情，就不需要求助一些非科學的方法，我認為他們既然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
的事情，就應該積極尋求醫學的幫助。
小姿看起來左顧右盼，表情很不安，李信謙的臉則是臭到一個極限。
我還是不慌不忙，一旦把他們的心抓住之後，接下來都可以慢慢來。
所以我便繼續與他們閒聊著，問問他們做什麼工作，生活過得怎樣。
李信謙不太願意跟我說話，大概是怕我抓著他們的經濟狀況開價吧，大部
份都是他女朋友講的。
這個李信謙，我記得他小時候功課就很好，總是輕輕鬆鬆就可以考個九十
幾、一百什麼的，後來果然很優秀，從很有名的國立大學資工系畢業，現在在
什麼電腦資訊公司之類的地方上班，那種地方我不懂，但是收入應該也算不差
吧，我邊聽小姿說，邊偷偷地這麼想，當然不能跟真正的有錢人比啦，但掏不
掏錢這種事，有時候也是很講誠意的，有些有錢人小氣到不行，你幫他改個運，
他問東問西，只差沒叫你交個會計報告，還要一筆一筆報帳核銷什麼的，有夠
摳門的。
不過我可是把李信謙看得很重要的，錢才不是我真正的目的—當然可以賺
一點也是不錯的，但我心底深處可是把李信謙當朋友看的啊，錢不錢的，才不
是我們之間的重點呢。
但是李信謙好像不怎麼把我當朋友看，甚至根本不記得我了，他的每個表
情都讓我覺得很受傷，可是我再清楚也不過了，受傷不受傷的，心裡有什麼感
受，那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有求於我，只要是那樣，我就可以接近他，
看看他，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說上幾句話，我要的其實也不多，只要那樣就夠
了。
至於這個叫小姿的女孩，雖然我覺得她人也不怎麼樣，但畢竟是上過大學
的，而且還是老師喔，英文老師，看起來好像很有氣質，就是跟李信謙非常登
對的樣子，當然她配不上他，可是不管誰從這些膚淺的表象看起來，一定都會
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說到上大學，如果我有機會的話，一定也是可以上大學的吧，以前報紙不
是一直有在說嗎，我那時候還在唸書時，大家都說，大學升學率都要百分之百
了，上個大學有什麼難的？
如果不是那時候我離家出走了，學測還是聯考時隨隨便便考一下，應該也
是可以找到一個大學唸的吧。
什麼啊，你問我我幹嘛要離家出走呢？就想要離開啊，離開還需要理由嗎？
好啦，其實我是受不了我媽媽的男朋友了，我受不了他每天晚上來開我的
門，而且那門，不管怎樣關都關不緊。所以我說人一定要有錢，有錢了想幹嘛
都行，沒錢就只能任人擺佈，像一塊肥肉一樣，誰都可以咬你一口，舔你一下。
說起來我的願望都很好滿足的，吃好睡好，口袋裡有錢，住一間有堅固大
門的房子，只有這樣而已，遇到他們的時候，我已經覺得現在的生活夠好，該
有的都有的了，本來我是不應該再幫他們，可是我發現那個人是李信謙，我才
決定要繼續下去的，不然這種看起來也不是太有錢的人，原本就不該浪費太多
時間在他們身上。
可能你會很好奇，為什麼我會對李信謙這麼執著，要對他這麼好呢？
也沒什麼啦，不就是因為他長得帥嗎？
開玩笑的，雖然我偷偷覺得他真的長很很帥，但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幫過
我啊。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好奇，為什麼那時候他要幫我呢？
我們國小的時候，李信謙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學生。他是品學兼優好寶
寶，不管是功課還是運動，都難不倒他，在小女生的心目中，根本就是白馬王
子一樣的存在。而我，說腦子沒腦子，運動也不行，更慘的是在班上被排擠。
也沒什麼特別原因啦，都是一些小事，比如說我有時候用的文具，橡皮擦啦，
筆記本啦，有時候看起來跟某幾個同學不見的東西很相像，那些文具又不是世
界上獨一無二的，有重覆也是很正常的吧，班上有幾個長舌的女生，就說我愛
偷東西啦，是小偷，其實她們根本就沒有親眼看到，卻可以講得就像真的一樣，
那些有的沒有的閒話，講個沒完，她們只是想聯合起來欺負我而已。
有天，我們班上的同學，很有錢的那種假掰同學，在班上炫耀她跟爸媽從
土耳其玩回來，說那裡有好多好多有趣新奇的東西。我才不信咧，土耳其不就
是一堆沙漠和駱駝嗎，而且一定沒水洗澡，去那裡幹嘛？
但反正，她帶了紀念品回來給我們看，是一條玉石項鍊，上面的圖案好像
一隻眼睛。圓形的玉石，深藍色的圓圈裡面有一隻淺藍色的眼睛，好像正在盯
著你看。
那時候我便想，無論如何要得到這條項鍊。
好巧不巧地，過了幾天，我竟然在一家文具店裡，看到了一條幾乎一模一
樣的項鍊。
可是那條項鍊的標價非常的貴，950元，標籤上還寫著是土耳其的平安符。
對那時候還是小學生的我而言，950元根本是天價，可是我真的太想要那條項鍊
了，所以後來我又去那家文具店看了好幾次。
每次我都很擔心，拼命祈禱不會有人把它買走。但也許是我的祈禱應驗了，
它一直好端端的在那裡。
有一次，我在文具店裡碰到了李信謙，他也正在看那條項鍊。
平常他在班上，對這些事情看起來毫不在意的樣子。好學生是不會也不應
該在意這種虛榮的東西的。
看到他也會站在這裡盯著這條項鍊，讓我不由得產生了幾分親近感。原來
李信謙也是會喜歡這種東西的人嘛。
於是我就走上前去，跟他搭話。
一開始我只是說這條項鍊很漂亮，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存一些錢，把
它買下來。
李信謙沒說什麼，只是嗯了一聲，大概是表示贊同吧，也可能是不想理我。
看到他這麼冷淡，我有點不安，又想講些什麼吸引他的注意。
你看這隻眼睛啊。我說，指著上頭的標籤。他說他是一個避邪的平安符，
只要戴這個，妖魔鬼怪都不會接近你喔，因為這個眼睛就像兇神的眼睛，他盯
著壞的鬼看，鬼就不會來接近你了。
李信謙看我一眼，把他的身體稍微挪遠了一些。
而且啊。我繼續說，往他靠近了些，那時候的我太小太幼稚了，還不懂得
說話的技巧，只想要如何吸引人而已。你看啊，像我這種「看得到」的人—你
懂我在說什麼嗎，你了解吧，我看得到鬼喔—就會知道它可以辟邪，如果是像
你們這樣看不到的啊，看不到也不是你們的錯，可是有這條項鍊，透過這個眼
睛，就這樣—我比了一下手勢—就看得到了。如果之後我買了這條項鍊，我可
以借你，只要……
我還沒說完，李信謙就轉身走了。
欸我存了錢喔，之後我就會把它買走了，如果我買走的話……
我對著他的背影說。
李信謙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的話沒有把他吸引回來。
過了幾天，那條項鍊終於從文具店的架子被買走了，我的書包裡也多了一
條藍色眼睛的玉石項鍊。
好死不死，那個有錢的同學說她戴的項鍊不見了。
結果班上那幾個機掰女，跟那有錢的同學是一群的，又在那邊講個不停，
對我指指點點，說那條項鍊八成是我偷的。
她們下課時來到我桌子旁，也不問別人同意，拿起我的書包就亂搜，就這
樣搜到了那條項鍊。
她們你一言我一句，指著我罵個不停，還推我，說要抓我交給老師，給警
察關。
無論我如何辯解，她們都不理，旁邊也站了一堆看好戲的人，都覺得我活該。
這時候，李信謙走過來，他說，你們不要再罵她了，那條項鍊是她在文具
店買的，陳淑芬妳的那條也是在那書店買的吧，妳根本沒去什麼土耳其。
然後那群女生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李信謙是小女生心目中的小白馬王子，白馬王子說話，該安靜的就安靜了。
那一秒鐘，李信謙在我眼中，根本就是天神一樣的存在。雖然不知道李信
謙為什麼要莫名其妙地幫我，而且他也沒有親眼看到我買那條項鍊，但我還是
覺得，他幫我應該是因為喜歡我吧，我們可以當好朋友。
但後來，我試著跟李信謙講話好幾次，他只有第一次很冷淡地告訴我，他
只是不喜歡別人欺負弱小，看不下來才出來幫我說說話。其餘幾次我試著跟他
說說話，他只是敷衍幾句，就轉身走了。
其實我才不怕班上那幾個機掰女呢，不要忘記我可是有通靈能力的啊，只
要我和幾個認識的「朋友」說一聲，還不怕她們馬上遭到報應嗎？
當然，我是很厚道的，修行的人都是一心向善的，絕對沒有惡念，我們替
別人辦事，主要都是為了做功德，收取報酬那些的，反而是為別人好。你想想，
人家不收報酬幫你，你就是欠了別人。這樣久而久之下來，難道不會因此折壽
嗎？有欠有還，這才符合天理循環。
現在那條眼睛項鍊還掛在我的胸口，貼在皮膚上，我感覺得到那隻眼睛正
看著這一切，感覺到它在講話，它說，這麼多年了，妳又遇到了李信謙，這是
命中註定，妳要把握好。
開玩笑的，我雖然決定了要幫他們，但不管是哪件事，都要慢慢來才行。
所以這次他們再來找我，我就一點都不急了。慢慢地套小姿的話，但是又
不能做得太過火，但反正她現在已經整個慌亂了，狀況很不好，除了睡著之後
一直被壓之外，就連白天也隱隱約約看到一些幻影、還有幻聽的現象。
謝明姿，我要妳好好地聽我說。我抓著小姿，一字一句地講著，還一邊仔
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現在跟著妳的這隻鬼，很兇，他是……穿著一件短袖
的破舊上衣、藍色還是黑色長褲的……一個男人，他有點年紀，現在擁有很強
的能力，因為他內心有很深的怨念。因為妳虧欠他很多，可能是在前世，或是
今生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妳無意間促成的因果，只是或許連妳自己也不知道。
小姿放聲大哭。在淚眼中偷偷瞄著李信謙。
現在我要妳了解到，這件事不可能一時半刻會解決得了。我心知肚明，她
已經在我手中了，只要她在，李信謙就逃不了。在把這件事情徹底解決之前，
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要讓他繼續再傷害妳，可以嗎？
我抓住她的肩膀，加重了語氣。
她在淚眼中看著我，勉強點了點頭。
很好，妳終於聽懂我在說什麼。我瞄了李信謙一眼。現在，我要妳把這個
東西戴上。
我從口袋拿出靛藍色的惡魔之眼，那條土耳其項鍊—不是原本的那條，而
是我委託工廠製作的十五箱塑膠複製品其中的一條，磨得很光滑，雖然實際上
很便宜，但只要我講話，說是沙烏地阿拉伯貴族佩戴的中東美玉，他們也會相
信。
拿出那條項鍊的時候，我的心狂跳了好幾下，李信謙會不會因此想起我是
誰呢？想起他曾經為了同樣的項鍊，為我挺身而出？
當我拿出這條項鍊時，他也正看著我。他看著我，挑起了一邊眉毛。突然
間我明白了，明白了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這個女的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下
一秒，她肯定會獅子大開口，說那條便宜的玻璃項鍊是經過什麼大師開光，要
討個萬把塊之類的。
不不不，我才不犯這種低級錯誤。
把這條項鍊戴上。我對小姿說。不管妳遇到誰，不管他們跟妳說什麼話，
都不要把它拿下來。要害妳的東西，可能以任何方式出現在妳的週遭，所以妳
要聽好了，當妳感覺到被威脅時，就唸這七字真言。
我唸了一句自創的咒語，非常拗口，小姿翻來覆去唸了好幾次，還是不太
標準，這就是我要的，所以我又耐心地教了她好幾次，還反覆叮囑，當她遇到
威脅時，一定要記得這條項鍊上面的這隻眼睛，正在盯著那些不好的東西，保
護著她，同時她唸的真言一定要唸對，才可以達到保護的效果，只要專心地唸，
一直唸到不好的感覺消失為止，那些髒東西就暫時沒有辦法危害她了。
那不就是條土耳其項鍊，惡魔之眼那一類的。李信謙終於忍不住插嘴了。
妳不是台灣仙姑嗎，怎麼拿了條外國項鍊出來招搖？不覺得有點不倫不類嗎？
沒錯。對於這個問題我早有準備，氣定神閒地回答。這個圖樣，這個形式，
確實是來自土耳其的東西。你覺得只是因為它不是我們的傳統文化，所以對我
們的鬼神就沒用？你要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東西，它也來自一個非常古
老的文化，可以流傳得這麼久，至今還沒有消失，是為了什麼？就是因為它真
的擁有力量，擁有力量的東西，是不分古今中外的。難道這樣的東西，會比那
些寺廟五顏六色都不一樣的符咒和護身符差？我嚴肅地說著，覺得自己的氣場
頗為充沛，李信謙一時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你們不願意相信我，當然也可以不用再來。我冷笑著說。你們就去普
通的寺廟，添添香油錢，喝喝符水，給神明上炷香，反正我看你也滿喜歡這一
套，順便表現一下愛台灣的樣子，雖然你們平常也沒有燒香拜佛的習慣，大概
連從哪裡開始拜也不知道吧？儘管去，等你後悔了再回來。
小姿急急地為自己辯解，說她沒有不相信我，她一開始就知道我能幫她，
就是因為相信我，才會再度回來。至於李信謙，他不說話了，只是看著窗外。
我又跟小姿講了些話，安慰她，說事情雖然麻煩，但還是能找到辦法解決
的。看得出來她已經打算對我言聽計從了。
送他們出門後。我關上門，稍微觀察了一下外頭的動靜。走沒幾步，都還
沒離開前廊，這兩個人便吵起來了。
聽我說，妳如果要求助神明，我就陪妳去找寺廟，行天宮、龍山寺……隨
便，反正不要去找這種來路不明的女人，一看就是騙子。李信謙說。
你不要再說了！小姿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分貝。你整天說要幫我，尊重我的
意見，你什麼時候尊重過我的意見？反正我想要什麼，你都說不好，這個不好，
那個不好，什麼都不好！你什麼時候尊重過我的意見？
我……李信謙的語氣放軟。有話好好說，只要是可以讓妳覺得比較好的事，
我都願意去做。只是她那種……
算了吧。小姿冷冷的說。每次跟你要什麼，你都推三阻四，這次也一樣，
你如果不願意付出，或是給不起的話，還有很多人搶著給。
李信謙也不說話了。
喔喔，我在門後也不禁摀住嘴，看來這兩個人問題很大啊，這女的是怎麼
回事？竟敢這樣對待我的李信謙？雖說這樣我趁虛而入的機會就增加了，可是
她以為她是誰？什麼叫很多人搶著給？長得漂亮了不起？
門外靜默著，我忍不住輕輕打開大門，透過外面那層鐵門的柵欄，偷偷觀察。
李信謙寒著一張臉。小姿大概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拉著李信謙的手，可
能是在撒嬌道歉，又附在他耳旁悄悄說了幾句話，過了一會兒，他的態度漸漸
軟化下來，他們才牽著手慢慢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