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駐紮定安北面的軍隊叛亂，分裂為二部，與都城的禁衛軍廝殺，叛軍兵敗。安
平侯被處斬，梟首於城牆一月有餘。
定安城內一片混亂，百姓出逃者數百，死亡者數百，傷者無可計數。
墨淵靜靜地坐在宮牆上，盯著一片冷清的街道，時有三兩成隊的軍人走過，他分不清
那些人是北面的駐軍，還是皇城裡的禁衛軍。安平侯死後，他聽說北面的軍隊也歸順了朝
廷，正確地說是歸順了蕭公公。
這裡宛若一座死城，百姓不願出門開市，街上四處是巡邏的軍隊，安平侯叛亂的小部
隊，不過數天便被肅清，黎國最後一點的希望，也就此灰飛煙滅。
可他還在等，等待那個必然會出現的人，他必須要找到他，為了白靈與自己。
※
朔風吹得軍旗獵獵作響，邊關擂起戰鼓，黃沙漫天飛舞的遠方，傳來一曲羌笛，哀切
而纏綿。
靖蒼一早便梳洗好，仔細擦拭自己上戰場的鎧甲。一切就緒後，他支手撫過白靈的臉
頰，那雙閉著的金色眼睛緩緩睜開。
「你要出去？」白靈眨了幾次眼，才看清楚眼前景象，帳篷掀起的一角外，飄著漫天
白雪。
「嗯，我去去就回。」他笑著，那笑容像是平日一般。
白靈幾次張口，話到嘴邊卻什麼都沒說，如此反覆幾次，最終只說了一句：「千萬小
心。」
靖蒼掀開帳簾，朝他一笑，「我可是有三將軍保佑的人呢！」身影很快就被白雪吞噬
。
羌笛聲遠遠地，隨著風聲，飄往都城定安。
※
墨淵終於在月光下見到那個一身白衣，黑髮銀眸的人。
他微啟著唇，銀色的眼波裡有著冷冽的目光，那張幾乎與白靈一模一樣的臉，如今看
來卻顯得過於冷酷。
「你是在這等我？」他說。
「是啊，前輩，你漂泊不定的，叫我好找。」
他低下頭沉思片刻，「白靈出事了？」
「他中了瘴毒。」
他挑了挑眉，「瘴毒沒藥可救。」
「是，我知道。」墨淵停了停又說：「我想問前輩，關於白靈命裡死劫之事。」
聽見這個問題，他冷冽的神色有些軟化，輕輕地嘆了口氣，「三百年前，神山倒塌，
崩落的土石壓死了無數的生靈……」
「……那當中包括了正要修練成妖的白靈。」
「神山因我而塌，我不忍看同為狐族的他因為此事死於非命，便將自己的內丹分了一
半給他，用以穩定他僅存的元神。」
墨淵聽了大吃一驚，連說話的語調都顫抖起來，「你是說白靈……早就死了？」
「是死，也非死。元神雖多數散去，但仍尚存一魄，而他的命數被我扭轉，雖是未死
，死劫卻仍在。倘若他能潛心在山中修練五百年，待我的內丹與他合一，即便元神殘缺，
應劫之時也可安然渡過。」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讓白靈下山會有這種結果？卻不阻止他？」墨淵這回連身體
都在顫抖，從他的語調中能聽出，顯然對於眼前之人十分不諒解。
男人卻仍然沒有什麼神情，語氣像是毫不在乎，平穩無波的，「你應當知道，旁人是
無能改變命定的。即便我救得了他一時，卻救不了他一世。他自己的命運，要自己去改變
。」
「即便我那時不讓他下山，他依然會遇到下一個靖蒼，依然會被他的轉世所吸引，那
就是他倆註定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
墨淵的全身顫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大喝一聲：「胡說八道！」
銀色的目光沉靜的看著他，「我是不是胡說，你心底比我更清楚。」
墨淵起先垂著頭，像是萬念俱灰的模樣，猛然又抬起頭，「救救他，求你！你那時可
以救他，現在也可以！」
「他的元神只剩一魄，要連這一魄都消失了，即便救回來，也不是白靈。再說，我只
剩半顆內丹，怎麼救他？」
「我有！我的內丹可以給他！」墨淵拍著自己的胸前，像是下一秒就願意將內丹掏出
來一樣。
「你修為不夠。」
「沒試怎麼知道不行？」
他不回答，看著墨淵很久很久，直至兩人都有種光停駐的錯覺。
「即便你死了，也未必救得回他。」
「我願意，死生契闊都與他無干。」
那輪彎月如鉤，男人點點頭，說：「我允諾你。」
遠遠地，風中響起一首歌，那是記憶中常聽見的聲音──思鄉的人們，吹奏出的一曲
羌笛聲。
羌笛聲越過宮牆，傳遍了定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墨淵這時才醒悟過來，驚道：「不好，馬賊已經打到都城了！」
※
「將軍！將軍！」
「快退！前鋒潰散，先退回大營！」
「你們先走！我斷後！」
從日到夜，白靈沒有等回靖蒼，關外的馬賊與關內的軍隊合為一股，四面包抄了軍營
，他只能跟著大隊人馬往後退，一路趕緊的，走了三個日夜，才見到後方遠遠地奔來一匹
紅褐色的馬，那是追風，流乾鮮血帶回了靖蒼。
靖蒼背上中了一箭，傷口並不深，追風卻在離大隊還有一丈遠時倒下，翻著馬肚，一
會兒四肢僵硬，死了。
靖蒼翻下馬來看著追風，伸手將牠的眼睛闔上，緩緩地走向隊伍。那當中有許多人激
動地大喊：「將軍！你回來了！其他弟兄們呢？」可人們在看到靖蒼身後並沒有再接著出
現任何馬匹或人時，便安靜了。
白靈撥開那些擋在身前的人群，見到滿臉血漬，卻仍對向著他微笑的靖蒼。
「抱歉，我身上這麼多血，大概很難聞，嚇到你了吧。」
他沒有說話，伸出手，第一次緊緊地抱住了他，任憑對方身上的血跡染紅了他一身素
白的衣裳，「沒事就好。」
靖蒼還是笑著，一如那天他在月下看見他一人勇戰群敵，手中的長槍舞動如花。
「我的夢想還沒實現，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