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布萊恩睜開眼睛。
他正躺在自己家裡，黃昏的光線灑落在角落的茶几上，他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毯子。
他看到伍迪達比斯站在他的床邊。
「我死了嗎？」他問葬儀社老闆。
「你沒事，」哈羅森太太從另一邊出現，「我餵了你一些鎮靜劑。那些血是怎麼回事？」
布萊恩想起自己滿身是血的從車裡爬出來。
他聳聳肩。
「你怎麼能對這麼可怕又詭異的事情這麼淡定？」哈羅森太太說。
他又聳聳肩，然後看向不知道為何站在這裡的伍迪。
「我有一件頗為嚴重的事要告訴你。」伍迪沉著臉。
布萊恩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波爾霍格死於過量的皮斯醇中毒。」
「他媽的，」布萊恩坐起身子，踢開身上的毯子，「我去找匹茲神父問事情。」
「你還好嗎？」哈羅森太太問。
他覺得頭昏腦脹，整隻右腿還是麻的，前額還在像灼傷一樣痛。「我好極了。」他丟下這
句話。
他搖搖晃晃的走過自家的客廳，看見傑夫正躺在他的沙發上休息。他把帽子蓋在臉上。
布萊恩一言不發地撿起桌上的車鑰匙，穿過正門，走向庭園旁的車道。
他跳上這台古老的警車，皮椅發出令人滿意的摩擦聲。引擎隆隆響起，警長用還是麻掉的
右腿踩向油門，快速的駛離了社區。
十二、
警車在教堂外面煞停。
草皮上灑滿了落葉，在漸漸消失的夕陽下，遠處的幾個人影顯得異常渺小。
布萊恩敲響了教堂的大門。門沒鎖。
他推開門，讓門在自己身後輕輕闔上。
布萊恩放輕腳步穿過一排一排的長椅。「神父？」他大聲的問，回音迴響在廣大的教堂裡
。
沒有人回應。
布萊恩的手按在槍套上，他有不詳的預感。
他走向佈道台右側，經過閃閃發光的管風琴，他看見神父的的書房門口半掩著。
警長把槍從槍套中抽出來，緊緊握在手中。
他用右肩頂開薄薄的木門，兩隻手抓緊手槍，朝房間內瞄準。
黃昏的陽光正好從窗外照進來，灑落在一塵不染的書房內。書桌前放了一支木椅，匹茲神
父躺在上面，頭向後仰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兩手交疊。
「噢，老天啊……」布萊恩喃喃念道。
突然，神父的頭抽動了一下，兩眼睜了開來。
他轉頭望向布萊恩，皺了皺眉頭。
「警長？」他睡眼惺忪地問，「你拿著槍幹嘛？」
警長趕緊放下槍，重新插回槍套裡頭。「我還以為你……，你知道的。」
「什麼？」
「沒事。」布萊恩抿抿嘴唇，「我有一些事想請問你，神父。」
「是什麼事？」
「你知道皮斯醇嗎？」布萊恩問。
神父側著頭思考，然後緩慢的點點頭。
布萊恩突然覺得有些頭暈，他用右手撐在櫃子上。
「你還好嗎？」神父看著臉色有點發青的警長，「我聽說你發生車禍，你真的不要緊嗎？
」
「我…我還好。」布萊恩從角落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我給你倒杯水。」神父站起身來。布萊恩想起自己從一大早趕到樂器行之後，就滴水未
進，直到現在。
「你要告訴我關於那場車禍嗎？」神父端著一杯裝滿水的玻璃杯回來，水珠在玻璃杯壁上
閃閃發耀，看起來十分誘人，「我聽說……有很多不知道是誰的血？」
「現在不是時候，神父，」布萊恩接過水杯，朝自己的嘴裡倒了一大口，讓冰涼的水滑過
自己的喉頭，「我需要你告訴我，鎮上有誰買了皮斯醇？」
神父坐回木椅上，雙手交叉，看著布萊恩。
布萊恩也看著他。
「你知道嗎？有時你追得太遠了，警長。」神父說。
布萊恩繼續看著他，一言不發。
「你們在他們體內發現皮斯醇，對吧？」匹茲神父輕聲細語道，「你為什麼不覺得是霍格
殺死了雷恩，然後再用一樣的藥劑自殺身亡呢？」
布萊恩沒有說話。
「因為那不是真相。」神父帶著一點微笑的說，「你很聰明，警長，看得出來事情沒那麼
簡單。但你還不夠聰明，你找不到兇手是誰。」
布萊恩的胃翻騰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快吐了。
「為什麼？」布萊恩不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覺得眼前的神父越來越模糊。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他露出狂喜的笑容，「小提示，皮斯醇無色無味，而且口服也有
同樣的效用。」
布萊恩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書房的地板碎裂，還沒喝完的水飛濺出來。他覺得昏脹的腦
袋更加沉重。
「警長，你還不會死。暫時的。」
布萊恩眼前一黑。
十三、
布萊恩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小鎮的神父是個連續殺人魔，還有會講話和唱歌的屍體。
這太可笑了，對吧？
匹茲神父已經在克萊文鎮生活五十多年了，他怎麼可能是殺人魔？
屍體並不會說話，更不會唱歌，不然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多麼有趣的夢啊，有趣到布萊恩覺得自己瘋了。
但他沒有發瘋，這一切也不是夢。
他的眼睛倏地睜開，失望的發現這是真的。
布萊恩的雙手被綁住，兩隻手臂繞在柱子上，一條麻繩一圈又一圈的纏繞在他的手腕。
他被困在一間木製的房間裡，牆壁是木造的百葉窗組成，一條條陽光照進房間中，一道樓
梯在他面前迴轉而下，而樓梯的對面，綁著另一個昏迷的人影。
薇琪塔爾森，來自紐約藝術大學的女孩，現在正被綁在布萊恩的對面，頭往下垂，氣若游
絲的呼吸著。
「靠……」布萊恩開始掙扎，使勁力氣想要擺脫手上的束縛。
一陣爬樓梯的聲音傳來，兩秒後，神父的臉出現在樓梯口。
「你醒了啊？比我想的還要快。」
然後他繼續往上爬，布萊恩才發現他打著赤膊。
出乎意料的並不是神父那滿身堪比摔角選手肌肉，而是胸口那個又大又黑的十字架刺青，
從鎖骨下一直延伸到腹部。
他拿著一本聖經。
神父微笑的看著布萊恩，然後打開手中的聖經。
「判定索多瑪、蛾摩拉，將二城傾覆，焚燒成灰，作為後世不敬虔人的鑑戒；只搭救了那
常為惡人淫行憂傷的義人羅得。」他停頓了一下，「主知道搭救敬虔的人脫離試探，把不
義的人留在刑罰之下，等候審判的日子。那些隨肉身、縱污穢的情慾、輕慢主治之人的，
更是如此。」
索多瑪與蛾摩拉，罪惡之城。
他戲劇性的停下，張開雙手，像是等著布萊恩提問。
但布萊恩只是瞪著他。
「你知不知道，其實，罪惡之城還有第三座？」他說，「瑣珥。」
他接著說，「然而，為什麼瑣珥沒有被毀滅呢？」他蹲下身子，望著布萊恩，「瑣珥不可
能在毀滅降臨之前就把惡人都除盡了，對吧？」
「上帝會在惡人除盡之前，就把瑣珥給毀滅殆盡，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方法，一個欺騙上帝
的方法。」
他接著站起身，推開木造的百葉窗，布萊恩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是被關在教堂的塔樓裡，
全鎮最高的位置。
神父看著窗外的風景，旭日才剛東昇，整個克萊文鎮的早晨即將開始。
「他們遵照了以薩羅書中的儀式，獻祭了三個靈魂。」他轉過身來，「瑣珥從此被遺忘，
直到毀滅降臨。瑣珥逃過了死劫，城中的罪惡之人們被吊死，連全知全能的上帝都被愚弄
。」
「而現在，毀滅即將再度降臨。」
他走向昏迷的薇琪塔爾森，從褲腰中抽出一支又長又醜的匕首。
「等一下！你要幹嘛？」布萊恩對著神父叫道，他知道他要幹嘛。
「三個靈魂。」神父說，「三個靈魂可以拯救整個克萊文鎮。」
他抓起薇琪塔爾森的頭髮，向後退了一步，露出了她的脖子。
「不，匹茲神父，停下來！」布萊恩吼著，他希望他的聲音可以大到讓鎮上的人聽見，但
他們的位置實在太高了。
神父把刀指向她，他的眼裡似乎閃過一點歉疚。
布萊恩閉上雙眼。
溫熱的東西噴到他的臉上。他緊閉著眼，閉著好久好久。
然後他恐懼的睜開眼，薇琪倒在地上，頭髮沾滿了她自己的血液。她的臉和脖子朝下，所
以布萊恩看不見他的傷口，但是血還是不斷的流出。神父站在薇琪的屍體背後，一聲不吭
的看著著薇琪的生命漸漸消逝。布萊恩覺得自己的嘴裡嚐到一絲苦味。
儀式完成了。
窗外的世界逐漸暗了下來，像是某個人把太陽的開關給關了。
但只有小鎮被這層黑暗籠罩，在小鎮邊界外，陽光依然灑落在森林的枝椏間，清晨的和煦
帶著一點微風。
。
大衛修斯，出生在這個小鎮上的律師，在郡法庭中擔任檢察官。他的兒子叫做亞德修斯，
是他和他亡妻的孩子，他們最近因為準備到科羅拉多州的旅行而興奮不已。
但此時，他卻認為自己是在郡裡出生長大，從未結婚的黃金單身漢。他從來不喜歡小孩，
更別提一個人扶養一個孩子長大了。他這輩子沒聽說過克萊文鎮。
。
這是維多馬文佛斯，曾經擔任克萊文鎮的警長數十年，退休之後搬到西雅圖。他的床頭掛
著他和他最喜歡的手下，布萊恩史東和金萊特，他們三人的合照。
但他現在根本找不到那張照片，他也不記得自己曾在一個叫做克萊文鎮的地方工作，對他
來說，這個地方根本不存在。他以前可是曾在伍特郡當警長，那裡怎麼可能有個小鎮而他
卻不知道呢？
。
克萊文鎮裡卻彷彿陷入了黑夜，天空如夜晚一樣漆黑，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它成功了。」神父在一旁說著。
鎮上的鎮民開始從家裡跑到街上，滿懷疑惑的看著這一切。
「上帝啊……」布萊恩喃喃道。
「不，在這裡，上帝可聽不到你的聲音。」神父說，「但很快的，這裡會只剩下敬畏上帝
的人。瀆神者，會一個一個的受到地獄的焚燒。」
「還有一件事，警長，」神父伸手探向布萊恩的腰間，把他的手槍從槍套中取出，「我很
抱歉。」
他把槍指向布萊恩的頭。
布萊恩咬緊自己的嘴唇，「祈禱吧，孩子。」神父輕聲的說。
然後他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