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晚上五點多，正是西門町繁華熱鬧的夜生活剛拉開大幕的時候。
雖然王佳瑄在表演結束後，立刻在浴衣外加上禦寒的長大衣，但是自大衣下擺露出的浴衣
，飽滿的大紅色，卻仍是在擦肩而過時，吸引了行人的視線。
一連數天為了扇子舞而拚命練習到深夜才返回住處，今早又天色濛亮就起身上工，精神緊
繃時不覺得疲倦，但是表演一結束，疲倦瞬間吞噬了她。王佳瑄恍然覺得自己是懸絲傀儡
，靠著最後吊起全身的意志力，撐著她步伐綿軟虛浮的往回家路上而去。
「美女，買支髮簪嗎？」
為了表現親切而刻意拉高語調的嗓音，隨著夜風吹進疲倦至極的王佳瑄耳中，份外的聒噪
，在心頭蒙上一片不悅的陰雲。
因為疲倦而恍神得厲害，王佳瑄愣了一會兒，才瞧清擋住去路的人。是個綁著高馬尾，穿
著牛仔褲和羽絨外套的年輕女孩，女孩的臉上畫著超齡的大濃妝，看起來年約十八歲，但
是可能更小。
王佳瑄看著臉上濃妝掩不住稚氣的女孩，不由得想起了高中時，假日都在工作的自己，這
令王佳瑄不由得心裡一軟，原本凝聚在心頭的陰雲，一時淡了去。
見王佳瑄將視線移向以鐵架和手提箱臨時組裝成的攤子上，女孩立刻加把勁推銷，「這些
髮簪都是從日本買來的，很適合妳身上漂亮的和服喔！」
女孩將王佳瑄身上的浴衣，當成了和服。王佳瑄知道台灣許多人並不特別區分兩者，和服
作為日本傳統服裝的統稱，也不能說是錯誤，但是，她出於對日本文化的特殊情感，對許
多旁人眼裡枝微末節的小事，都相當在意。平日若是他人錯認，王佳瑄一定會解釋，但是
她並不想糾正眼前的女孩。她只是微微一笑，很快地看了眼桌上的各種鑲滿五顏六色水鑽
的髮飾。
沒有瞧見中意的髮簪，王佳瑄正想向女孩道別，不意瞥見放置在箱子最角落的圓形木框手
鏡。雖然鏡框上雕著花，但是檀木的黑濃郁如夜色，遮蔽了花紋，隔著段距離，難以看清
鏡框上的圖案。雖然如此，王佳瑄卻不由得多看了眼。
女孩敏銳的捕捉到王佳瑄視線流連處，一把拿起手鏡，遞到王佳瑄面前，「這片鏡子是我
和朋友上個月去京都玩時，在天神市買到的，老闆說它是昭和年間的古物，原本應該是一
個年輕女子的梳妝用品。妳看，鏡背還刻著女性的名字。」
女孩將鏡子拿近王佳瑄，指著鏡背，讓王佳瑄瞧清上面的刻痕。
王佳瑄看著手鏡背面的漢文，喃喃：「きこ（紀子）。」
刻在鏡背上的「紀子」二字，莫名令王佳瑄心口一震，成都路上的燈光依舊耀眼，但是紅
樓背後與兩側可見的樓房卻消失了，簷口飾帶上白底紅字的「西門紅樓」也消失無蹤。
經歷百年風霜，已斑駁陳舊，顏色溫潤的紅樓磚牆，在夕陽下折射著紅豔的色澤。
女孩瞪大眼，開心的笑著說：「哇！妳好厲害，老闆也是這樣子念上面的名字！」
王佳瑄聽不見女孩的話，只是驚訝的圓瞠杏目，怔然注視乍然變色的西門紅樓。
女孩察覺王佳瑄的異樣，擔心的喚道：「小姐？」女孩的聲音朦朧，彷彿穿越了數十光年
而至，王佳瑄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卻召出了深埋在記憶深處的身影。
「秀美。」王佳瑄聽見自己喃喃唸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遠方的街道，一道身影模糢糊糊
的浮現，似是名穿著短袖旗袍的年輕女孩。
明明正置身十一月底的台北黃昏街頭，王佳瑄卻感覺到屬於六月黃昏的悶熱，熱氣蒸得她
的臉頰都微微沁出汗水。
連喚了數聲，都聽不到王佳瑄的回答，賣髮飾的女孩擔心的輕拍了拍王佳瑄的手臂。
眼前的景物乍然回復原本的樣子。
王佳瑄眨了眨眼，撲身的寒冷北風，很快地吹走臉上的熱度，凍得她從夢一般的幻象裡終
於清醒過來。
「小姐，妳還好嗎？」
王佳瑄給了女孩一個安撫的微笑，「我想買這支手鏡，要多少錢？」
「我想想喔……我是用四千元日幣買下的……」
兩人專心的討論著價格，誰也沒有注意到暫時擱置在箱子裡的手鏡，鏡中倒映的王佳瑄側
臉，噙著只存在鏡中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