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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宇從客廳走了出來,夢男們暫時不敢靠近,躲在牆角與狹縫中窺視著他。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在醒來之前,救出今天在醫院昏迷的小凱跟陳秀蘭。
依照思穎之前告訴他的夢男怪談,夢男是一種出現在人類夢境中的怪物,但如果在現實也看見他的話,將永遠無法再醒來。浩宇猜想,夢男是會將自己的領域跟人類的夢境結合的怪物,這也說明了為什麼他們在一開始並沒有感到怪談空間所散發的壓力,因為那可能是在別人的夢境之中。
等到他們越往深處之後,見到科科的那個地方,才是夢男自己的領域。但這就有一個問題了,現在他又是在誰的夢境中呢?這間外國式的小屋,恐怕也是某人的夢境。
浩宇本想要從原路回到夢男的領域,但原本進來的門也消失了。在夢境與怪談領域之間的連結,顯得非常脆弱,他必須找到新的連接點回去。
他想起剛剛在夢男包圍他們之前,有人往二樓走去,他決定也上去看看,也許有什麼線索。
一走到二樓,場景立刻變得不一樣,原本還在室內的浩宇,一眨眼竟然出現在戶外,原本的所在的房子,現在變成出現在眼前,外頭是一片望無邊際的草原,一個中年婦女站在草原中間。
浩宇看著婦人有些面熟,往婦人走了過去。婦人轉頭過來,對著他微笑著。這時浩宇認出來此人正是今天也昏迷的病人—陳秀蘭。
「我記得這個地方。」陳秀蘭說。
「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在外國留學的日子,這是我一生最開心的時間。」
浩宇走到陳秀蘭旁邊:「你在夢中,快醒來!你在現實昏迷了!」
「我知道......那個人跟我說了。」陳秀蘭平淡地說。
「那個人?是你之前一直夢到的那個人嗎?」浩宇驚訝地問。
「他是來拯救我的。」陳秀蘭微笑看著:「他把我帶到這個美麗的地方,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裡。」
「不!這是幻象!他是在欺騙你!」浩宇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覺得夢男是來拯救自己的。
「你如果繼續待在這裡的話,你會死的!」
陳秀蘭低著頭,歷經滄桑的臉突然開始變得年輕起來。
「那又怎樣呢? 反正我本來就快死了。」變得年輕的陳秀蘭,微笑地看著浩宇,明明浩宇剛才還站在陳秀蘭旁邊,但他們之間的距離突然被拉遠。
「等一下!」浩宇伸出手,不斷奔跑向陳秀蘭的方向,但突如其來的大風,吹的浩宇站不住腳,往後滾了幾圈。
等到他再次張開眼睛後,自己又回到了一開始的醫院走廊中。
「哈…....呼.......」
浩宇大聲地喘氣著,不太懂剛剛陳秀蘭的意思。為什麼她會以為夢男是來拯救她的呢?
如今,他從陳秀蘭的夢中,被趕了出來,如果剛剛那個是陳秀蘭的夢境的話,那現在這個應該就是小凱的夢境。
跟陳秀蘭的夢境比起來,小凱的夢境顯得恐怖許多,詭異的病房以及醫院走廊,看來小凱的淺意識裡,都沒有什麼好的回憶。
雖然已經走過一次這個醫院了,但明顯地醫院的內部構造又改變了,畢竟現在他是在夢境之中,本來就不能用現實的物理法則去思考,但這也提高了浩宇拯救小凱的難度。
現在浩宇只能像是個無頭蒼蠅一樣,在醫院的走廊中亂走。不時可以聽見病房內傳來恐怖的咆哮聲,以及女人的哀號,但是從門上的玻璃往裡面窺視的話,只會看到一片漆黑。
浩宇想起今天早上許護士說過,小凱是一個在家暴環境下成長的孩子,再加上他也可以看到那些常人所看不見的存在,想必他活到現在的生活,一定非常辛苦。
一定要將小凱救出來的念頭,在浩宇心中不斷放大。
突然,浩宇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了歡樂的音樂聲,他記得那個音樂好像是兒童台的卡通主題曲,但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他疑惑地繼續前進,看到了一扇病房的門是打開的,裡頭傳來與其他房間截然不同的明亮與開朗的笑聲。
浩宇探頭往門內看了一眼,看見小凱跟他的父母,背對著門,開心地坐在餐桌上,桌上擺著豐盛的食物,還有一個造型可愛的蛋糕。剛剛聽到的音樂是從後方的電視機裡傳來的。裡頭正播著兒童頻道的卡通。
房間內的世界跟浩宇所在的病房雖然是連接的,但明顯不是在同一個世界。浩宇看著小凱開心地笑著,有些難過地看著他,因為浩宇知道,這些都是夢男創造出來的假像。
「小凱!快醒來!」
浩宇走到小凱面前,但小凱就好像看不見他一樣。無論浩宇怎麼喊叫,小凱跟他的父母就好像活在另外一個次元一樣,完全不理會他的聲音。
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浩宇伸手去碰了小凱,準備要將他脫離這個夢境之中,但就在浩宇觸碰到小凱的那一個瞬間,全部的動作,全部的音樂都突然暫停了。
原本溫和明亮的房間,燈光開始暗了下來。剛剛還在拍手唱歌的三人,全身都垂了下來,像洩氣的氣球一樣萎靡。
「小......小凱?」
浩宇害怕地將小凱轉了過來。小凱眼睛閉著,卻是帶著笑容睡著。
正當浩宇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電視機的音樂又開始響起了!但這次卻不是開心的兒童音樂,而是小凱的尖叫聲。
「不要......不要再打了,對不起,爸爸。」
「媽媽......不要打我,好痛.......好痛......」
浩宇抬頭看向電視,螢幕上出現小凱平時被父母家暴的畫面,這才是真正小凱在家裡的樣子,而現在這些歡樂以及笑容都是夢男創造的假象。
「爸爸......?媽媽.....?」
本來倒在椅子上的小凱慢慢張開了眼睛,浩宇趕緊將他抱了起來。
「我們快走吧!小凱,一起去找科科然後離開這裡。」
浩宇抱著還搞不太清楚狀況的小凱,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倒在椅子上的小凱父母也開始動了起來,他們用像是玩偶一樣的姿勢站了起來,像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一樣扭曲地向浩宇靠近。
「還給我.......把小凱還給我......」
浩宇看見了小凱父母的臉,但現在他們的臉全都變成夢男的長相。不只如此,桌上的食物,旁邊的傢俱都開始轉化,變成夢男的樣子。
浩宇驚恐地往門口衝過去,立刻回到醫院走廊中,衝過來的夢男們,像是沙丁魚一樣橫衝直撞,來不及轉彎,直接撞到牆壁上。有些被壓扁,噴出血來,有些斷手斷掉。像是不斷自我分裂一樣,無數的夢男像是要把走廊撐開一樣,不斷逼近浩宇他們。
浩宇抱著小凱,一邊跑,一邊躲開夢男的襲擊。後頭的夢男們,現在已經不再是個別獨立的個體了,他們像是一坨夢魘聚合體一樣,只有下半的部分連接在一起,上半身個別獨立,而且伸出細長的手,不斷想要抓住他們,下半身已經看不見腳了,但卻還是用非常快速的速度,不斷逼近浩宇他們。
浩宇看著抱在懷中的小凱,依舊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急忙想要將他叫醒。
「小凱!醒醒!快醒來!這都不是真的!是你的夢境!」
小凱依舊緊閉著眼睛,但表情開始痛苦了起來,身體不斷扭動,這也讓浩宇更難抱著他,速度也因此開始減慢。
「啊!」
突然浩宇的腳被後方的夢男抓到了,他跌倒在地,手中的小凱也摔了出去。
浩宇不斷掙扎,但越來越多的手將他捆綁著,夢男的手像是無限多條的觸手綁住浩宇,開始將浩宇吞進自己的體內。
「小凱!快醒來!」
浩宇不停抵抗著,不斷大聲喊叫,希望喚醒眼前的小凱。
摔到地上的小凱,似乎因為疼痛的關係,開始清醒了。他聽到浩宇的聲音,抬頭一看,驚恐地叫了出來,夢男伸出兩條觸手到小凱面前,觸手立刻變成小凱父母的模樣,笑容是如此的慈祥,只要你忽略下半身是觸手的話。
「小凱,沒事的。回來吧」
「是呀!小凱,我們繼續慶祝你的生日吧!」
觸手變化而成的父母,不斷地勸說小凱。浩宇想要制止的時候,嘴巴卻也被觸手纏住了,身體一點一滴地陷入夢男的身體之中,他不斷掙扎著,但都徒勞無功。
小凱看著浩宇慢慢陷入夢男的身體裡,又轉頭看了一下觸手幻化而成的父母,慈祥美好的微笑,張開雙手歡迎著小凱。小凱猶豫地看著兩邊,最後......
「對不起......」
「我還是想留在這邊......」
ˊ
小凱低下了頭,觸手化成的父母邪惡地笑著,圍繞在小凱周圍,口中發出可怕的兒歌。
「不!小凱!」
浩宇已經快要被整個吞進夢男的身體裡,突然他聽見了電話的鈴聲,他快要被鈴聲叫醒了。
果然夢男會害怕要醒來的人,他立刻將浩宇吐了出來,開始移動到小凱身邊。
「小凱!他們不是你真的父母!快過來呀!」
浩宇不斷喊著小凱,身體也開始變成透明,但小凱還是低頭不語,周圍圍繞著許多化身成他父母長相的夢男們。
他們像是在開歡迎會一樣,手牽手繞著圈,圍著小凱旋轉,就在一切看來已經沒有希望的時候.......
一個巨大的野獸嘶吼聲中斷了夢男們所發出的可怕兒歌旋律。圍繞在小凱身邊的夢男們被好幾雙大手撕裂,或是壓碎。小凱轉頭一看。原來是之前看到被釘在牆上的科科,它滿身是傷,鮮血淋淋地跟夢男們搏鬥,一把抓住小凱,丟到浩宇的方向。
「科科!」
小凱大喊科科的名字,幾個夢男看到小凱被丟過去,正打算衝過去抓住小凱的時候,都被科科抓著雙腳拖了回來。夢男們憤怒地尖叫,開始變形為各式各樣尖銳物,不斷攻擊科科。
浩宇抓住了小凱,但小凱依舊激烈地反抗著。
「科科!不要!」
小凱哭喊著。但科科已經被夢男們淹沒了,夢男們知道自己過不去浩宇跟小凱身邊,轉將自己的怒氣發洩到科科身上,科科身上的手被撕裂,血色染紅了夢男們詭異的笑臉。
鈴聲越來越大聲,浩宇緊緊抱著小凱,小凱的哭聲以及夢男們的咆哮聲越來越遠,當浩宇再次張開眼睛後,發現自己正用奇怪的姿勢緊緊抱著枕頭,臉上似乎還流著眼淚,床邊的電話還在不斷響著。
他接起了電話。
「江浩宇!太好了!你起來了!你還好吧!? 我一醒來就立刻打給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陳思穎關心的聲音,浩宇突然鬆了一口氣,但他突然想到......
「思穎!謝謝你!我晚點再打給你!」
「咦?喂! 嘟......嘟......」
思穎放下電話,心裡有些複雜。
「笨蛋......」
**
浩宇一醒來,隨便抓了一件衣服就往醫院衝了過去。因為昨天發生的病人昏迷事件,浩宇的爸爸都留在醫院,並沒有回家。
當浩宇衝到第一個昏迷的病人,陳秀蘭的病房,發現病床上已經空無一人了,正當浩宇納悶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叫了浩宇的名字。
「浩宇?你怎麼那麼早就過來醫院呢?」許護士拿著病歷,走向浩宇。
「子萱姐!原本住在這邊昏迷的那個病人呢?」浩宇激動地抓著許護士的手。
「她......」許護士悲傷地搖搖頭:「昨天晚上突然沒有呼吸心跳,我們搶救了,但還是沒能救回來......」
「可是......」許護士困惑地看著浩宇。「她卻是笑著離開的。」
浩宇聽到許護士這麼說,突然想起了在夢中,陳秀蘭跟他說的話,也許她真的是自己選擇留在夢男的空間中吧。
「那......小凱呢?他有醒來嗎?」浩宇心急地問。
許護士臉上的表情,卻變得更加複雜。
「他…...醒來了。」
浩宇鬆了一口氣,難得地露出笑容,但眼前的許護士卻是滿臉愁容。
「怎麼了嗎? 小凱醒來了,不是應該開心呢?」浩宇不解地問。
許護士眼神飄移不定,大大地嘆了一口氣:「你看過你就知道了......」
許護士帶著浩宇走去小凱的病房,因為昨天小凱突然昏迷的原因,他被轉移到單人房去。
當浩宇走進病房後,他第一眼就看到小凱眼神空洞,彷彿生無可戀的表情。
「小凱......?」浩宇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小凱,竟然變得如此憔悴。
「你有看到科科嗎?」小凱失落地抬頭看向浩宇。
浩宇在病房裡四處尋找,但都沒有看見昨天原本守護在小凱旁邊的科科。
「對不起......小凱。」浩宇悲傷地說:「我沒有看到。」
小凱絕望地低下頭:「為什麼......不讓我留在那邊。」
「什麼?」浩宇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為什麼不讓我繼續留在那裡!!!」小凱突然像發瘋似地大吼,不斷搥打浩宇。一旁的許護士嚇得急忙將浩宇拉出房間。
「怎麼回事?他說你不讓他留那邊?是什麼意思?」
許護士將浩宇帶出病房外,隔著牆壁還是可以聽見小凱的哭喊聲。
浩宇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麼跟許護士說明。一切的事情都發生的太突然了,畢竟這些都是在夢境中發生的。
浩宇本來以為讓小凱從夢男的空間中離開,是一件好事。但現在看來,比起回到現實,那些被帶進夢中的人,更願意繼續留在那個被創造出來的世界。
畢竟在那邊,一切都會停留在對他們覺得最美好的時間上。突然間,浩宇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是對是錯了。他無助地蹲了下來,無論許護士怎麼跟他說話,他都哽咽到無法開口,就這樣失魂落魄地蹲在小凱的病床外,聽著小凱憤怒又難過的辱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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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那一晚後,本來一直困擾著整間醫院病人的夢男現象,突然就消失了。整起事件,浩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有幫助到別人。他本來認為怪異只會帶給別人不幸,但從陳秀蘭死前的笑容,以及被強行帶回來的小凱態度上的轉變來看。也許自己這次的介入反而是多餘的。
雖然夢男現象已經結束了,但畢竟還是有一個病患因此而喪生,爸爸也單方面地成為醫院的替死鬼,承受陳秀蘭家屬的壓力。這也使得本來就不好的親子關係更加惡化,浩宇在春假還沒結束前,就先搭上客運回學校了。
在客運上,除了無聊發呆看著外頭的風景外,浩宇也在思考著自己的能力到底是好還是壞。他一直以為自己之所以可以看見這些怪異,正是因為他有能力去拯救那些被怪異影響的人。但從以前到現在,無論他怎麼努力,終究是無法改變那些被怪異影響的人的命運。被怪異所影響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人生過得更悲慘。他已經看到太多他救不了的人,浩宇多希望自己可以是個普通人,只能看到跟一般人一樣的東西,也不會被這些怪異所影響。但他天生下來就是如此。而且可預見的未來,這樣的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剛下了客運,正在準備拿行李的時候,浩宇突然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江浩宇。」
陳思穎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後面,手中的飲料已經喝到剩下一點點了。
「你怎麼在這?」浩宇驚訝地看著她。
「我只是剛好路過而已!你不是跟我說你會今天回來嗎?就順便走過來看看」思穎驕傲地抬起頭,看著浩宇,繼續喝著剩下不多的手搖杯。
浩宇看著思穎俏皮的樣子,想到思穎因為自己的原因,也跟著被捲進夢男的世界中,差點也遇到危險,有點哀傷地看著她。
「對不起......」
思穎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咦? 怎麼了嗎?」
「害你春假也被怪談糾纏了,差點我們就回不來,真的很抱歉。」浩宇誠摯地低下頭道歉。
正當他以為思穎會開始抱怨起被捲進夢男事件的時候,思穎突然扶起了浩宇。
「白痴!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早就被關在『廢墟的神明』的空間裡了,哪裡還有春節的事情可以發生呀!」
思穎真心地帶著笑容看向浩宇,推開他,往前走了幾步,又轉頭過來。
「而且......我覺得那一晚的夢境比我整個春假有趣多了。」
思穎露出真誠且開朗的笑容,那一瞬間,彷彿融化了浩宇一路上的抑鬱。他想起來自己為什麼繼續與怪談奮鬥下去,正是為了守護這樣的笑容。
他急忙拖著行李追上陳思穎的腳步,一邊聽陳思穎抱怨春假的時候,小胖的糗事。
「真是的!我真的很不會跟小胖相處......他竟然......』
浩宇聽著思穎的抱怨,兩人一邊開心地笑著,走在日落的巷弄之中。
<夢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