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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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皮子雄的城府
「欸，你的嗎？」皮子雄奇怪地對鄒政東問。
「沒啊，我點的都來了啊。」鄒政東道：「應該是後面那張桌子的客人的啦。」
接著，一陣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傳來，我不由得一陣驚慌，感覺得到這兩人正朝著方
柱後面的咖啡桌覷望。
一股顫慄感，倏地全面襲來，我身體每一寸肌膚，都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整個人死
死地縮在椅子上，冷汗直冒，連動都不敢動，只求方柱能將我的身軀完全遮蔽。
「兩百三十八號。」櫃台的女店員又親切地朝我們這邊叫了一聲。
周劍瑛冷不防地拿起我的號碼牌，看了一眼，然後站起身，朝櫃台走去。
「來了來了。」她一面走，一面對用她的大陸腔對櫃台的女店員大聲應道。
「是個阿陸仔呢。」我聽到皮子雄用台語對鄒政東道。
沒多久，周劍瑛端著我點的咖啡，走了回來。
她大動作地拉開椅子坐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把咖啡遞到我面前後，她忽然喝了
一口自己原本放在書旁邊的咖啡。
「啊呀，怎麼這麼難喝。」她大聲地用大陸腔抱怨道。
方柱後面，隨即傳來鄒政東用台語說話的聲音：
「阿陸仔就是沒水準……」
「好啦，不要去管別人啦。」皮子雄也用台語說道。
周劍瑛朝我眨了眨眼。
我感激地對這位學妹頷首致謝，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讓皮鄒兩人都以為，後面咖啡
桌坐的，只是普通的陸客。
周劍瑛從放在旁邊空椅上的包包裡，輕巧地拿出了一本筆記本。她寫下了幾個字，遞
到我面前。
「喝一口唄，你會好一點的。」
我點點頭，伸出因手汗而已全濕右手，想要拿咖啡。
但手卻抖得非常厲害，我十分窘困，努力想用意志讓手不要在抖了，可是卻辦不到。
周劍瑛伸出她的左手，握住我拿著咖啡杯的右手。
同時，她拿著筆的右手，又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幾個話：
「不要怕，我幫你看他們的動靜。」
這位陸生圓臉上的表情，已從先前的驚駭，轉變為沉著。
柱子後方，再度傳來皮子雄的聲音。
「欸，那你馬子要怎麼辦？」
「幹。」只聽鄒政東啐道：「我實在沒料到，那個女人竟然在調查顧米晴的命案！」
此話一出，原本還處於驚懼狀態的我，頓時心底一涼，暗叫糟糕，這兩人不只會對付
我，也會去對付許薏芊啊！
——如果他們對許薏芊怎麼樣，這等於是說，我間接害死了許薏芊哪！因為今晚，是
因為我的關係，她才會到「食食客客」調監視器畫面。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恐慌，漸漸隨著汗水，開始從我的額頭無止境地滑落。
可是，我卻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幾秒鐘後，皮子雄的聲音再度傳來。
「喂，東尼？」
我的心臟緊縮了一下，東尼？於是我急忙將腦袋再度緊貼到方柱上，想聽個仔細。
「大仔，怎麼了？」
柱子後方，傳來東尼透過手機傳送的聲音。看來是皮子雄撥打了電話給東尼，並按下
擴音鍵，要同時給鄒政東聽。
「我問你一件事。」皮子雄道：「剛才我們離開之後，二馬和高鐵妹留在那邊幹麼？
再進去房間調監視器嗎？」
我瞬間如陷冰窖，腦子裡一片空白。
完了。
皮子雄開始在求證我和許薏芊調監視器的事了。
東尼留在那裡吃便當的事，會變成一個鐵證。雖然他是為了求證我在被顧雄財揍之前
，與誰見過面而留下來。但他知道我和許薏芊留下來是要做什麼。
頭，茫然無力地歪斜垂下，我無聲地吐出一口氣。
咖啡桌對面，周劍瑛一臉擔憂地望著我。
我曉得，那是因為現在的我，業已面如死灰。
「沒喔。」東尼道：「他們並沒有進來繼續調監視器。」
咦？我愣了一下，東尼在說什麼？
「蛤？」似乎東尼的這個回答，讓皮鄒兩人也相當意外，我聽到鄒政東發出愕異聲。
「你說他們沒有繼續進去調監視器？」皮子雄不相信地重覆了這一句話。
「嘿啊。」東尼道：「至少在我吃完便當離開前，他們沒有做這件事。大仔，是怎麼
了嗎？」
我猛地抬頭，一整個大感意外，這是什麼情形？東尼沒有把我和許薏芊繼續進去房間
調監視器的事，告訴皮子雄？
「沒啦。」皮子雄道：「啊不然他們留在那邊幹麼？吃便當喔？」
「他們沒吃啦，便當我全拿回去偵查隊了。」東尼道：「他們好像在客廳起了爭執。
」
「爭執？」
「高鐵妹好像在不爽。」東尼道：「你們離開後，我在房間裡，有聽到二馬和高鐵妹
在客廳裡講話，好像二馬從一開始就騙了高鐵妹什麼事，所以高鐵妹很生氣，我有聽到，
高鐵妹還有用不是很高興的口吻，對二馬說她還有事，要先走的樣子。」
「這樣啊？」皮子雄的音調因訝異而微微上揚。
「對啊。」東尼道。
「然後嘞？」
「然後我把便當吃完，就走了啊。」
「那他們嘞？」
「我走的時候，他們還在啊。」東尼疑聲問道：「大仔，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啦，我只是突然想到，那時候二馬和高鐵妹怎麼沒有一起離開？想說問一下他們
是還有要幹麼。」
「喔……」東尼道：「我離開前，他們是沒有再做其它什麼事啦。」
「是喔。」皮子雄道：「好啦好啦，沒事了。我只是想說關心一下他們。多謝啦，先
這樣。」
聽起來，皮子雄已中斷了與東尼的對話。
「這個叫東尼的可信嗎？」鄒政東劈頭進問。
「他算我的人。」皮子雄沉聲道。
「可是……現在是什麼情形？」
「我也想不通。」皮子雄亦不解地說。
似乎因為東尼的話，徹底出乎皮鄒兩人的意料之外，柱子後方安靜了近一分鐘，那兩
人看來正在各自思索著。
隔著一根方柱，我的思緒卻是陷入一陣震驚中。
東尼說謊？他在欺騙皮子雄？
「喂，力哥，是我，老皮啊。」
柱子後方，再度傳來皮子雄的聲音。
「我知道。」這回，透過手機傳送的聲音，換成了「食食客客」的老闆蔡力祥。
「還在忙打烊啊？」
「早收工完了。」蔡力祥道：「怎麼了？」
「東尼還在你那邊嗎？」
「沒啦，早就走了。」
「啊那個馮記者和高鐵妹嘞？」
「也走了啊。」蔡力祥道。
「他們是一起走的喔？」
「沒啦，他們是各自離開的。」蔡力祥道：「東尼是最先走的，他吃完後，就提著那
袋便當下來了，說他要把便當拿回去偵查隊。然後沒多久，許sir就也下來了，說她還有
事，要先走；而那個馮記者是最後走的，他走之前，有向我揮手示意一下，所以我記得他
最晚走。」
「這樣喔。」皮子雄問：「那個馮記者為什麼最晚走啊？」
「我不知道欸。」蔡力祥道：「可能是留在樓上吃便當，然後吃比較慢吧。怎麼了嗎
？」
「沒事啦。」皮子雄道：「好啦，其實我只是要關心東尼有沒有幫我拿便當而已，我
人還在外面。」
蔡力祥大笑起來，「是有沒有那麼貪吃啦？」
「省一頓也好啊。」皮子雄油油地說：「而且有『食食客客』的美味雞排飯不吃？我
又不是傻了。」
「這麼捧我場喔。」蔡力祥的聲音聽起來頗高興，「明天晚上再過來啊，再請你吃一
頓。」
「好啦好啦。」皮子雄道：「東尼有拿就好，先這樣啦，再見。」
看來皮子雄業已掛掉了電話，因為鄒政東開口說了話。
「你打給誰？」他問。
「『食食客客』的老闆。」
「你打給他幹麼？」
「我只是在求證東尼有沒有對我說謊而已。」他不帶任何情感地說道：「不過，看來
是沒有，確實如他所說，他先走，然後高鐵妹比馮惲霆先走。」
鄒政東笑道：「你剛才不是說他是你的人嗎？」
皮子雄只「嘿嘿」一笑，「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也是。」鄒政東同意地說。
而我卻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不是因為皮子雄極深的城府，而是在慶幸皮子雄沒有察覺東尼的謊言。
不，不對，仔細尋思，東尼其實並沒有說謊。他講的全是事實——許薏芊質疑我騙她
、許薏芊想要先走、還有在東尼吃完便當離開前，我們並沒有調監視器——這些全是事實
。
所以他可以推卸掉皮子雄對他的質疑。就算之後被皮子雄發現，我和許薏芊確實有回
到房間裡，調了那段「顧米晴生前一個小時，到『食食客客』用餐」的監視器畫面，這一
切也跟東尼無關，因為剛才東尼完全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謊言。
難怪那時候，我和許薏芊進房間準備調監視器時，原本便當還吃不到三分之一的東尼
，會在奚落完我之後，突然加速，把便當吃光，然後馬上離開。
他知道我們要幹麼，所以他在製造不在場證明——一個「他確實不在場，他確實不在
房間裡，他確實沒有親眼目睹到我和許薏芊去調監視器」的既定事實。
好縝密的心思。
我內心不禁喟然長歎，無論是皮子雄，還是東尼，這些人的一舉一動，全都是經過了
計算，他們每一個舉動，每一句應話，心機全都重到超出我成長環境能理解的範圍。
原來人真的能這麼複雜。
無聲嘆息的同時，疑雲亦佔據著我的思緒。
可是，為什麼東尼沒有對皮子雄吐露，其實他知道我和許薏芊要調監視器的實情呢？
他只對皮子雄闡述了他「眼睛所見的事實」。
換句話說，東尼用一個「眼睛所見的事實」，掩蓋掉了我和許薏芊要調監視器的真相
。
可是，東尼為什麼要這麼做？
「欸，老皮啊。」
鄒政東的聲音再度傳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有沒有一個可能？就是其實我
女朋友並沒有在調查顧米晴的命案？而是那個馮惲霆利用了她的警察身分，她只是一個讓
馮惲霆有理由去『食食客客』調監視器的藉口？剛才那個東尼不也說了嗎，我女朋友比那
個馮惲霆還早離開，有沒有可能是在我女朋友離開之後，那個馮惲霆才去偷錄了這段關於
顧米晴的影片？」
皮子雄吐嘈道：「怎麼？抱持著不想放棄這個高鐵妹的念頭嗎？」
「也不能這樣講嘛。」鄒政東道：「這女警我花了很多工夫去追耶，買名牌的包包、
吃高級餐廳、忍受她頤指氣使的大小姐脾氣，他媽的，可是我連她的腿都還沒摸過耶！」
「我剛才早就想過你的這個說法。」皮子雄道：「不過我思考的結論是否定的。這段
影片應該確實是在東尼離開之後，才去偷錄的，可是無論我怎麼想，都無法解釋，高鐵妹
為什麼最後會有影片——如果她不是和馮惲霆合謀，如果她只是被馮惲霆利用，而這段影
片是在她離開之後，馮惲霆才去偷錄的話，那馮惲霆為什麼還要用LINE傳給她？」
「所以你的看法是怎樣？」
「依我之見，偷錄這段影片的事，高鐵妹和馮惲霆是合謀。」皮子雄沉著地說：「這
兩人肯定是在東尼離開了之後，一起進去調完了影片，大概是馮惲霆偷錄完之後，高鐵妹
開口，要馮惲霆用LINE傳影片給她。」
「何以見得？」
「因為你說過，高鐵妹剛才是先傳這段影片給你，要你看，然後你倆一碰面，她就對
你發大火，一直要你解釋清楚影片的內容。」皮子雄道：「我怎麼看，都覺得是高鐵妹因
為調查此案，卻意外見到你出現在這段影片裡，再加上又看到你還像個暖男一樣去握顧米
晴的手，所以她氣壞了，一來是因為這支影片之前沒有外流，所以她吃驚你跟顧米晴有關
；二來就是她懷疑你是不是偷吃。所以她才會爆炸，要馮惲霆馬上用LINE傳影片給她，她
要馬上拿影片對你興師問罪。如果她先走，沒有看過這段影片，那再進去偷錄的馮惲霆，
有必要馬上傳這段影片給她嗎？」
「原來如此！」鄒政東豁然開朗地拍案道：「幹，這麼說有理耶！老皮，真有你的！
」
隔著方柱，我的心頭卻感到一陣惡寒，明明沒有目賭一切，僅靠著判斷和幾通電話的
詢問，皮子雄竟然就能推敲出十之八九！
偵查隊的刑警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唉。」柱子後方，鄒政東驀地又嘆了一口氣，道：「那現在怎麼辦？真的要我放棄
掉這女人嗎？」
皮子雄吐嘈道：「咦？花花公子竟然也有捨不得的一天？」
鄒政東道：「不是嘛，我只是不想這幾個月的投資泡湯。」
皮子雄忽然咳了一下，清了一清喉嚨。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一下子壓得很低。
「既然這麼捨不得，那就把廣華仲那一招拿出來用啊。」
此話一出，我的耳膜瞬間像遭到雷鳴當場震穿，全身頓時大震。
廣華仲？
殺害程毓梅的那個廣華仲？
「哪一招？」鄒政東問。
皮子雄冷笑一聲。
「把高鐵妹『真的』變成你的人啊。」他陰惻惻地說：「廣華仲當初不就是用這一招
，讓那個叫程毓梅的女大學生，對他服服貼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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