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我應徵上海生館訓練師的工作。
工作主要內容是訓練白鯨，在生態教室時間進行表演。
在一般電影中，訓練師好似都是拿著皮鞭，對著動物又吼又叫的角色，但在我
們這裡，不是這樣的。
白鯨是相當有智慧的動物，誰對牠好，誰對牠壞，它總是清楚，也會鬧脾氣，
所以擔任訓練師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牠當朋友，建立彼此信賴的關係。
我所專門負責的白鯨叫做艾瑪，是館裡最資深的白鯨。
一開始為了跟牠建立好的關係，我時常待到很晚，每天跟她相處時間幾乎都超
過十小時，後來連女朋友都虧我說：她是小三，艾瑪才是正宮。
艾瑪雖然是比我比大家都來得要早，是資深館民，個性卻很天真、很可愛，眼
裡時常閃出「今天要來玩什麼呢？」的訊息，對什麼事情都感到好奇、有趣。
在關係建立後，我與她第一次上生態教室。
「艾瑪等等要上場啦，一起加油喔！」
雖然說是這樣說，但因為緊張狂跑廁所、拼命喝水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嘎～」
艾瑪游到池邊，探出頭來，朝我甩了甩尾。
點點水沫落在我的臉上，讓我的心情平靜不少。
「好，走吧！」
就在我踏著塑膠地板，要朝前走去時，艾瑪突然朝水池的左方游去。
順著艾瑪游泳軌跡，望去。
一名非常突兀的白色身影，映入我的眼裡。
那是一名穿著蕾絲小洋裝，戴著大紅蝴蝶結帽子的女孩。
看著那名女孩，直覺會聯想到穿著華麗服飾，在雕花宮廷裡拉著公爵，手牽手
優雅跳舞的人。
為什麼穿著如此華麗的人，會出現在這裡呢？
等等，這裡是後台，不應該有非工作人員進入才對！
「嘎～」
艾瑪發出開心呼叫，游至女孩面前，在水裡旋轉了幾圈。
讓我想驅趕女孩的動作，變得有些遲疑。
這時候，女孩朝我望來，用嘴型向我說了一句話。
「如果對她不好，就殺了你。」
雖然隔著幾公尺遠的水池，女孩悅耳的嗓音卻非常清晰傳進我的耳裡。
「志祥，在發什麼愣！表演已經開始了！」
同事的呼喊讓我下意識轉過身去，當我重新朝女孩方向望去時，那裡已經半個
人影也沒有了。
「我們走吧，艾瑪。」
雖然有些疑惑女孩到底從何而來，但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把生態教室的表演，
好好演出完成。
「各位觀眾，讓我們一起歡迎海生館最耀眼的白鯨明星－艾瑪！」
在主持人的介紹下，我與艾瑪同時登場。
可能是看出我是新手、經驗不足吧，那次表演，艾瑪的每個動作，雖然表面上
看來跟指揮同步，事實上下的都比我的指揮要早，與其說是我在指揮艾瑪，不
如說是艾瑪在指導我。
在艾瑪的幫助下，我順利完成第一次的登台。
之後，隨著日子過去，我也漸漸淡忘掉了那名女孩的事。
我跟艾瑪的感情逐漸加深。
有時候，當我心情不好或沮喪時，艾瑪也會有所感應，每當那時候，她總會收
起調皮的笑容，游到我身旁，靜靜陪伴著我。
我總覺得她的眼睛能說話，雖然表面上什麼也沒說，但事實上卻能依靠一個眼
神，將她的喜怒哀樂告訴我。
我非常非常喜歡艾瑪，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她。
某天早上，我去上班時，在海生館大門口看見一群拿著白布條與旗幟的團體。
聽同事說，是某動保團體前來抗議館內設備不佳，導致館裡的鯨鯊因尾鰭長期
碰撞、摩擦缸壁潰爛，要求盡速野放。
此外，動保團體也提出館內的白鯨死亡頻率偏高，要求館方針對白鯨亦比照辦
理。
動保團體連續在大門靜坐三天，上級終於頂不住輿論壓力。
「鯨鯊，就是豆腐鯊。你知道以前台灣人吃了多少鯨鯊嗎？」
長官臉臭得要命，向我們抱怨道。
「如果沒有我們推廣，誰會想到要保育鯨鯊？」
上級終於放行，承諾要將館內的鯨鯊與部分白鯨野放，艾瑪也在野放名單裡。
因為鯨鯊的抗議聲浪最大，所以優先放行。
野放時間定案，館內的研究人員卻憂心忡忡。
「完全沒有任何配套措施，」
抓我到販賣機前面喝咖啡的小野，皺著眉頭，喝著咖啡。
「沒用的，上面只想消除輿論、cost down (降低成本)，覺得你麻煩，就把你送走。
某些人以為自己在做好事，事實上他們那樣逼，是讓阿德里安 (鯨鯊) 去送死。」
小野把咖啡罐狠狠捏爛，用力扔進垃圾桶裡。
「沒有野放前訓練，沒有配套，還不如 (讓他) 待在館裡。」
野放鯨鯊的那天，天空一片陰霾，並不是適合野放的天氣。
但吊車已到，卡車已租，對上級來說，這些都是成本，於是計畫繼續強制執行。
那天我沒到現場去，我想陪著艾瑪。
其實在大夥心中，還是有小小的希望與僥倖，希望鯨鯊Adrian能突然喚醒內心
沉睡的野性，順利回歸自然。
結果，被野生的鯨鯊Adrian，因為長期飼養在水池中，對海洋內所發出的各種
雜音感到害怕，繼而不斷朝岸邊衝撞，被船拖回海中，再衝撞，再拖回。
他就像突然被丟進一個陌生環境中，無助、迷惘的男孩。
最後，全身傷痕累累，翻肚，以白十字架的姿態，沉入深海之中。
期待僥倖終究是不行的。
是所有人逼死了他。
隔天，看見報紙上對野放鯨鯊成功的歡送報導，我只覺得悲哀、可笑與害怕。
下一個被野放的，就是艾瑪了。
我偷偷在下班時，向其他的專家、團體求救，卻徒勞無功。
力量微小的我，只能盡量多陪在艾瑪身邊，多跟她玩，多餵她吃一些她喜歡的
鯖花魚。
「艾瑪，好乖，好乖。」
我用雙手勺起水，輕輕潑在艾瑪身上。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發現遊客行走的大觀賞窗，有一個視線直直朝我瞪來。
是她。
那名穿著蕾絲小洋裝，戴著大紅蝴蝶結帽子的女孩。
她回來了。
「對不起，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我將視線轉去，不敢對上女孩的雙眼。
「嘎～」
艾瑪用嘴吻頂了頂我的手掌，好似在安慰我，這並不是我的過錯。
「對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
我摸了摸艾瑪，再度從水桶裡拿起鯖花魚，放進她的嘴裡。
艾瑪野放的前一天晚上，我不想下班。
對於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憤怒的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躲到前台展示窗，
望著在玻璃牆裡的艾瑪，偷偷地哭。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看見在艾瑪與眾白鯨之間，有一個模糊的黑影。
黑影朝我越游越近。
現在我已經完全看清楚了。
是那名女孩。
她在沒帶氧氣罩、沒有任何設備的情況下，穿著小洋裝，戴著大紅蝴蝶結帽子
，漂浮在水面8公尺之下。
隨著女孩朝展示窗越游越近，她的身影也越發清晰，在她游到窗前後，她望著
我，露出有些高傲的微笑，小嘴一張一闔，好像在跟我說話。
「什麼？」
明明知道展示窗厚達一公尺，我所說的話，是絕對傳不到女孩耳裡的，但我還
是下意識回了話。
女孩沒有再開口，她伸出手，將白皙纖細的手指輕輕按壓在展示窗上。
以她手指尖為中心，展示窗以驚人速度，開始產生蜘蛛網狀般的裂縫。
「快、快逃啊！」
裂縫在一瞬間擴至整個窗面，在我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大量海水已
經從破洞迅速湧入。
救命。
我努力撐住一口氣，穿過展示窗的破洞處，奮力朝上游去。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非常奇怪的一幕。
所有水族箱裡的魚、海豚、白鯨，此刻全部都漂浮在水面之上。
之所以這樣形容，是因為它們看起來，並不像是沉在水裡的樣子。
女孩也是。
此刻，她跟艾瑪、眾白鯨全都浮在半空中。
艾瑪朝我揮了揮鰭，好似對我仍有依戀，但最終所有的魚群還是跟著女孩，一
同游向天際，消失在昏暗無光的夜空之中。
這則奇怪的事件，最終被館方以「避免驚擾遊客」為由，強硬將新聞壓下，作
結。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艾瑪後來跟女孩一同到哪裡去了。
希望她能過得比在這裡要好。
<完>
白九按：
不確定這樣算不算有marvel點，
如果沒有，我再補點～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