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醫院，天色已將黑。
馮初依著林桂蘭給的病房號碼，很快找到了林桂蘭所在的病房。
走進病房，馮初先把要給林桂蘭的熱粥和自己的晚餐放在床邊的櫃
上，才說：「我媽……還有爸在哪？」
馮曉瑩見馮初推門進病房，原本還在想該說什麼，聽見馮初這麼說，
頓時雙眼一亮，「阿姨在廁所裡，爸在外面講電話。我去叫他？」
馮初拿出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買的熱奶茶，遞給馮曉瑩，「這杯給
妳，我去找他。」
馮曉瑩開心的接過熱奶茶，「謝謝！」
「我媽一會兒出來時，妳幫我把這碗粥先給她。她胃不太好，不能
太晚吃晚餐。」
「好！」
馮初抓著熱咖啡，走出病房，左右張望了下，在不遠處的廊角瞧見
了正在講電話的馮亭君。
馮初快步走上前，卻在走近時停下腳步，看著還在講電話的馮亭君，
猶豫著是否適合再走近些。
馮亭君側過臉，看見正站在不遠處的馮初，匆匆向電話那頭的人說
了句，「你等我一下。」捂住收音孔，低聲說：「你媽怎麼了嗎？」
「我買了杯咖啡給你。」馮初走向前，一面說，一面將咖啡遞給馮
亭君，「媽應該從廁所裡出來了，我先回病房裡。」
馮亭君接過咖啡，「謝謝。」
馮初正想往病房走，不意聽見馮亭君對著電話說：「你把天明海運
他們沒有找到的古董列份清單寄給我，我晚點回台北就處理。」
東西寄丟了？不要緊嗎？
馮初擔心的忍不住瞧了馮亭君一眼。
馮亭君正忙著講電話，給了馮初個疑問的眼神。
城隍廟裡的對話，在心底一句一句掠過。
馮初找出衣袋裡的筆，拿走馮亭君手上的咖啡，在紙杯上迅速寫了
數個字，而後將咖啡重新交給馮亭君，「我回病房去看媽需要什麼。」
馮亭君點了點頭，目送馮初走進病房，才低頭看了眼紙杯。
「需要幫忙跟我說。」
紙杯上意外的留言令馮亭君怔了怔，待到電話那頭的人沒聽見下文，
疑惑的說：「老闆？還在嗎？」才猛地回過神。
馮亭君定了定神，一面反覆以指尖摩挲著杯上的字，一面開口：「
我還在……」聽見自己的聲音，驀地止了話，清了清嗓子，才又繼續
往下說：「你把名單寄給我後，趕緊打電話給天明海運的總經理……」
＊＊＊
雖然訂了兩個晚上的飯店，但是馮初卻遲遲沒有離開醫院。
這次北上陪林桂蘭做健康檢查後，若不是需要立刻住院治療的疾病，
母親是不可能願意跟著他回台中住院治療。他在台中尚有工作，也不
能一直往新竹跑。
自從林桂蘭搬去新竹後，這幾年，他們母子相聚的時間非常少。
母親的病是敲在心裡的警鐘。馮初不由得多瞧了瞧母親腦後，隱藏
在髮絲間的雪。它們不知不覺間，變得明顯了，在曾經黑得挑不出一
絲雜色的青絲間，閃耀著難以忽視的銀色光芒。
即使早知生老病死是人世的「常」，可是，當它逼近自己在意的人
身上時，卻永遠是難以毫無波瀾接受的「無常」。
想著母親的病與它背後連結的陰影，馮初益發無法挪動腳步。
況且，若是今晚他不留宿在醫院，林桂蘭就得自己住在醫院裡了。
雖然馮初遲遲不願離開病房，但是林桂蘭卻不時關注著窗外的天色。
因為工作急需處理，馮亭君講完電話後，就帶著馮曉瑩匆匆告辭。
兩人剛走不久，林桂蘭就急著催促馮初離開醫院，「都六點多了，你
幾點要回飯店？」
「才六點多。」
「都入夜了，你再不回飯店，說不定路上又遇到麻煩，醫院也不是
什麼好多待的地方。」林桂蘭皺起雙眉，催促道：「快回飯店，我只
是做檢查，又不是什麼大病！」
林桂蘭這麼一說，馮初倒是想起新竹昨晚異常清寂的街道，「新竹
街上很清靜，什麼都沒有。」
馮初原本是想讓母親安心，未料林桂蘭一聽，卻一臉驚訝，「什麼
都沒有？怎麼可能！」
林桂蘭看不見另個世界，難以解釋，再加上馮初也不想說太多關於
新竹的離奇死亡事件，以免讓母親更憂慮，索性拿城隍廟作為理由，
「大概是都讓城隍廟制煞的隊伍嚇走了。」
「制煞……」林桂蘭想起了在路上看到的封街香條，嘆了口氣，「
那些孩子和他們的父母，真的是可憐。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
孩子怎麼會平白無故突然猝死？」
馮初原本想略過此事不提，但是卻忘了林桂蘭就住在城隍廟附近，
城隍廟的大事自然是知道的。既然母親主動提起了，馮初只好往下接
著說。
「如果不是正常的死亡，妳覺得還有什麼可能？會不會是新竹市突
然來了虎姑婆？」馮初故意說得荒唐些，想沖淡點話題沉重的氣氛。
林桂蘭好笑的橫了馮初一眼，「吃孩子的妖怪？你說正經的還是誆
你老母？」
「妳這麼聰明，我哪裡敢誆妳！」
「死囝仔！」林桂蘭玩笑的打了馮初的肩頭，「什麼學不精，就知
道拐彎抹角佔你老母話上便宜！」
馮初沒有閃避的讓林桂蘭打了一記，笑著說：「路上說不定有虎姑
婆等著，我又不是武松，打不了虎，還是乖乖待在媽旁邊好了。」
「武松打虎姑婆？」林桂蘭笑罵道：「又胡說八道！人家打老虎是
多威風的一件事，讓你一說，都變成什麼了！」
「變道士啦！現在仙俠很流行，李白、孟浩然他們這些詩人都可以
變成術士，武松也需要開啟新技能，創造人生事業第二春！」馮初撩
高衣袖，手作箭指，向著空中一個比劃，唸道：「何方妖孽，見貧道
在此，還不立時退散！」
林桂蘭讓馮初逗得直拍著床沿大笑。
馮初一歪身，從林桂蘭的右側，換到了左側，故意裝著怪腔怪調的
說：「哪裡來不自量力的小道士！姑奶奶是道行已有千年的大妖怪，
你一個連劍都拿不好的愣小子，也敢跟姑奶奶叫板！」
林桂蘭剛止住笑，讓馮初的怪聲怪調逗得又忍不住發笑，馮初卻拍
了拍她的手臂，催促道：「媽，快接下面的台詞！」
「哪來的台詞！」
「就是……虎大仙不要吃我的孩子，求奶奶放過他吧！」
林桂蘭笑罵道：「威風的角色都給你撿光了，就派這種給我！」
馮初從善如流，「那我們換一個。」
「還有什麼角色？」
「虎姑婆想吃的小孩？」
林桂蘭睨了馮初一眼，「跟小孩的老母差別在哪裡？」
馮初答得理直氣壯，「比較嫩。」下一秒旋即遭到自家虎媽的鐵掌
拍頭攻擊，「哎喲！」
母子兩人正玩笑著，突然聽見一陣敲門聲。
馮初連忙喊了聲：「請進！」
病房的門開啟，護理師拿著血壓計走到床前，一面幫林桂蘭量血壓，
一面交代著稍後的檢查注意事項。
馮初在旁邊看著護理師量完母親的血壓，扶著林桂蘭幫著她下了床，
正想跟著母親往外走，林桂蘭卻回過頭朝馮初頻頻揮手，「只是去照
個超音波，不是啥大事。快回去！」
「媽，我都專程從台中來了，卻都待在飯店，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馮初試著想說服林桂蘭，但是林桂蘭絲毫不為所動。
「哪有奇怪！你就當做你是來觀光，順道看你老母，這樣不就好了？
」
「哪有這樣的！」
護理師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微揚唇角。
「好啦！快回去！不要耽誤人家護理師的時間。」林桂蘭故意板起
臉訓斥，「都幾歲的人了，還不知道替人家設想！」
馮初哭笑不得，「媽！」
無可奈何的目送林桂蘭跟著護理師離開病房，馮初收拾妥當病房裡
的東西，卻仍是拿不定主意該留下，還是離開醫院，已沒事好做，只
能坐在病床邊發愁。
雖然他留在醫院可以陪母親，但是，他的體質也不知道會不會替母
親招來其它預料之外的麻煩……
馮初正在煩惱之際，猛地想起今天會到醫院裡勘查的阿爾。
阿爾若是到醫院來了，應該會去兒童病房或急診室，或許加護病房
前也該去看看……
總算給自己找到一個可以在醫院裡再多待一陣子的合理理由，馮初
趕緊跳起身，往加護病房而去。
＊＊＊
電梯在加護病房所在的樓層開啟，馮初剛走出電梯，不期然聽見一
聲，「咦！」
馮初定睛一瞧，旋即驚呼：「雲東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
六個多小時前才離開醫院嗎？」
雲東對著馮初驚訝的瞪視，推了下眼鏡，小聲的解釋：「我下班回
家後……不太放心一個孩子的狀況，反正……再不久就要上班了，所
以就提早到醫院來看看他。」
馮初想起了昨晚在城隍廟前，聽到阿爾轉述的電話內容，趕緊問道：
「是前天昏迷不醒所以入院的孩子情況惡化了嗎？」
「我跟你提起過他嗎？」雲東臉上閃過片刻的茫然，但是旋即將注
意力拉回更關切的問題上，「我確實是擔心那個孩子的狀況，他今天
依然沒有醒，而且過午之後，情況突然有些惡化。」
馮初聽得也感到憂慮，「我可以跟著你去看看他嗎？就算只能從病
房外遠遠看一眼，也沒有關係。」
雲東想了想，點了下頭，「你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