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
除了何晴的日子沒什麼變化外，其他人的人生都有所變動。
邢仁杰被送到急診室時已經休克了，醫師笑著說，他是真的命大。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葉林岳的腳和肋骨斷了，但大致上沒什麼重大的傷，他是打架老手，遇到「壯年」時，眼
見情況不對，根本連打都沒打，就一個勁的腳底抹油往前快逃，就結論而言是撿回一條小
命。
他本來都準備好要揍阿東一頓，後來被阿東買的二杯珍珠奶茶收買，何晴那時在旁邊看著
，發現葉林岳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個傻瓜。
後續有很多大人的事情，就由大人去處理了，原來他們很早以前就講好了，因為二個大人
原本的想法是：小陳應該是會死。但要是連李仔也遇上意外，小孩子們會沒人顧，三元宮
也會沒人傳承下去。所以李仔就不參與所有的戰鬥，要讓他全身而退，來打理剩下的殘局
。
李仔從頭到尾沒有跟他們去打，就是這個原因。
邢仁杰在醫院住了快二個月，出院以後，李仔給他租了一間套房，讓他不用再和舅舅一家
人同住。
「你就好好準備考試，學費什麼的不要擔心。至少把高中念完。」
李仔也幫葉林岳他哥請了一個鐘點看護，葉林岳一開始還很不放心，但一個星期後，他突
然說，他很久沒有一覺睡到天亮了。
那間套房成了二個男生的k書中心，據邢仁杰的說法，葉林岳是恐怖的讀書狂，光看他在
旁邊唸書壓力都很大。雖然他唸書只是為了討他哥高興，不過他自己也承認考試要是考得
好，人生會有很多方便，像是可以撈點獎學金，或是將來比較有機會找到高薪的工作，像
是醫生之類的。
仁杰聽了他的話，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順帶一提，葉林岳也是個魔鬼教師，在他和何晴二個人一搭一唱的瘋狂鞭策下，從國小開
始就沒唸到什麼書的仁杰，總算是有點應考的能力了。
時間進入深冬的時候，小陳給仁杰帶來了一個消息。
仁杰聽到消息後，讓自己沉澱了一些時間，之後他一個人搭上車，前往位於郊外的監獄。
在醫院時，邢志先有看到他，但仁杰不曉得。所以對仁杰而言，這是隔了很多年的再次見
面，他其實沒準備好要和邢志先說什麼，在坐車時感到相當的忐忑不安，但何晴和他說，
就算沒說什麼也沒關係不是嗎？他這才變得比較平靜了些。
邢志先希望能重審他的案子。
他們找到了新的證人。也重新調查了當年負責的幾名警察，其中甚至有二名已經因為貪污
而被免職。
證據還不足以提出申請，但至少出現新的曙光。
「爸。」
仁杰坐了下來。邢志先笑了下。
「傷好點沒？」
「嗯。幾乎都好了。」
他們聊了些沒邊際的事，好像什麼重要的事都沒聊到，但這已經是他們父子多年以來聊得
最久的一回。
「仁杰。」
「什麼事？」
「我不知道……但有種感覺，好像會越變越好。」
「會的，一定會變好。」
「考試要加油。」
「好。」
不像小的時候，仁杰沒有哭，沒有逃避，踏出大門之時，陽光明亮刺眼，他深吸了口氣，
空氣很冰涼，很乾淨，是一個極為平凡的下午。
他一個人坐在車站等車，細細的想了很多事。
很奇妙的，往日的焦灼與煩躁，那些令人窒息的痛苦，耳邊的閒言碎語，悲觀的真話，彷
彿像是一場夢。此刻的他無論想了些什麼，都感到非常的平靜。
比心跳更平穩的無聲，變得清晰。
那是海的聲音，柔韌而又充滿了耐心，再次在他的血液中響起。
一月底，過年之前，一個最好的消息來到了。
那肯定是神明要給葉林岳的報酬吧？
葉林岳在學校接到消息，書包一拎就衝出去，他整個在醫院哭超慘，又哭又笑，和認識的
醫護人員抱成一團。
他哥醒了。
葉林岳早早靠著推薦上榜，接著是和其他同學一起拚普通高中的何晴，最後是勉強吊車尾
考上高職的邢仁杰。
「真是爛死了，有我這種名師還只考這樣。」葉林岳講得很氣。仁杰只得苦笑。
就在那件事幾乎要過了一年的某一日。
綁著馬尾的何晴從她的新學校走出來，今天是新生報到，下課得很早。
她從一入學就很受到矚目，畢竟她的外形十分亮眼，是個看起來非常天真活潑的美少女，
完全是個初戀殺手的架勢。
應該會變成新的校花吧？同學們這樣心想著。她也很快的和幾個座號相近的同學熟了起來
，她們都覺得何晴人很溫柔，又很親切。
「等等要逛逛再回去嗎？」新認識的女同學這麼問何晴。
「不了，我還有事。」
「這樣啊──」
「欸，那個是誰啊，好高喔。」
另一個女生指向站在校門口的那一個男生。那個個子很高的男生穿著旁邊C中的制服，站
在她們校門口滑手機，應該是在等誰。
「誰的男朋友啊？」
「不知道耶？」何晴溫柔一笑。
然後那個男生非常誇張的大叫了出來：「欸！這邊啦！女人！妳瞎了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晴發出慘叫。
「你幹什麼啦！」何晴頓時爆怒，朝葉林岳的肚子上就是一直拳。
「你幹麻跑來我學校！」
「來等妳啊？」
何晴拿書包砸他。和何晴新認識的女同學們面面相覷。
何晴其實非常的緊張。
雖然她的成績也不錯，但落點應該是在第二到第三志願，應該是考不上這所學校，但考試
的時候不知道怎麼了，總之就是該寫對的全對了，她竟然硬是考上，連她本人都非常的震
驚。
穿上新制服，她感動得眼中含淚，決心要一改前非，在新學校以新形象出發，首先就是要
成為一個有氣質的美少女。
「快滾啦！被人家看到和你在在一起，我的形象怎麼辦！」
「欸！妳那麼兇哪來的形象，那種東西不是早被狗吃了！」
新認識的同學用何晴聽不見的音量和她說，我們先走了喔──然後很明確的閃人了。
隔天何晴在校門口和不良少年打架的消息應該就會傳遍全校了吧。
「妳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虧我對妳這麼好。」
「什麼啦？」
葉林岳笑得一臉壞樣：「我和某人說，新學期的第一天，如果來接女朋友下課，女朋友肯
定會很開心。」
「咦！」
何晴頓時變了表情。從停格，驚訝，到傻笑。
「真、真的嗎？」
「騙妳幹麻。」
「啊、啊哈哈哈，你這傢伙，哈哈哈，其實不錯嘛！」她激動的拍了拍葉林岳的背，一副
少女嬌羞的模樣，雖然葉林岳覺得差點要被她拍到吐血。
「仁、仁杰穿新制服的樣子，我……我好想看看！」
「蛤？他制服不就和我一樣嗎？」
「你那什麼醜不拉嘰的制服。怎麼可能和你一樣啊。」
「這什麼態度啊──！」
「他什麼時候來？」何晴趕忙伸手亂撈包包裡的護唇膏。
「快了。」
邢仁杰從公車站那邊走了過來。穿著新制服，用乖乖牌的方式背著書包，因為緊張而顯得
有些靦腆。
「好、好帥喔，仁杰你穿這樣好帥喔，天啊！」何晴激動得小跑步迎上去。
「欸，欸欸欸欸。」
葉林岳感覺自己在旁邊一點立場都沒有。
「我們現在要過去了嗎？」
「是呀。」
何晴開心的抱著仁杰的手，沉溺在戀愛之中，和仁杰一起唸高中，這是她作夢都會夢到的
美好景象，讓她幸福得懷疑自己人在夢中。二個男生則是一邊閒聊學校的事，一邊討論著
要怎麼坐車去三元宮。
李仔把「材料」送去給一個雕刻師傅，請他雕成神像，上上個月終於雕好送回來了，漆黑
的石頭變成穿著衣服，坐在木椅子上的神明，只是小小的一尊，也沒有很華麗的鑲金鑲鑽
，但半閉著眼的表情給人一種溫暖的感受。
本來就是已經開光好了，就免除了一些繁複的儀式，不過李仔也沒怠慢，畢竟是多年來的
喜事，他也是請了辦桌，選了好日子，請鄉親們熱熱鬧鬧的吃了三天。
那個時間是三個人忙著入學和考試的時候，李仔就沒有煩他們，現在終於開學了，才叫他
們三個人回來上個香，拜一拜，祈求平安。
該做的事都告一段落，三元宮又恢復了原本的寧靜，陽光照在寬闊的殿內，李仔很熱情的
招呼他們進來。
「來來來，這邊。」
李仔給他們三個人點好香，一人發三柱香，教他們拜。
小陳哥坐在遠遠的屋簷陰影下，揮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很久，雖然和他所想像的不大一樣，但總算是願望實現。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卻沒有。
他甚至可以說是最沒有受傷的一個。當他醒來之前，他聽見了阿菊的聲音。
他以為阿菊要帶他走了。但她搖頭。
阿菊說，還有要交給你做的事。
還有啊，日子不要過得這麼無聊，開心一點，沒事就出門去玩玩，吃點好吃的，養點寵物
，找個人陪陪你。
小陳抗議了，他回道，我要找別人，早就找了，我要是要娶，也是娶妳。
阿菊笑了，像以前那樣笑他傻一樣的笑。
那笑聲彷彿是一把鑰匙，解開了他心上多年的鎖，卸下了鍊條，突然的讓他變得很輕鬆，
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底哼起了歌。
一首他想不起在哪裡聽過的歌曲。
他看著那三個孩子，他們恭敬的舉著香，向著神明敬拜，接著依續前去插香，結束之後似
乎是為了要去哪裡玩而嬉鬧了起來，被旁邊的李仔教訓了一頓。
他輕笑了聲，點起一根菸。
仁杰轉頭看了小陳一眼，追上另外二人的腳步。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葉林岳問道：「你還看得見嗎？」
葉林岳在那個晚上，的確是見到了無法置信的事物。在之後就不再見到了，但他很好奇，
是否邢仁杰還是能看到。
「嗯。」邢仁杰輕輕的點頭。
「我本來也以為這個能力會消失。」
但似乎是沒有，他的陰陽眼仍然在。
他原以為這份能力會隨著戰鬥的勝利而消失，不過後來念頭一轉，他才覺悟到，他的陰陽
眼沒有消失，因為嚴格來說，戰鬥並沒有結束，現在僅僅只是某一局結束之後的中場休息
。
三十年後，當他們成為像小陳那個年紀的大人時，即將……
「這樣也好。」
「嗯？」
「為了下一次。」
在踏離宮門前，仁杰回望向主殿上的神明，現在祂好好的守護著這塊土地，但這並非是無
止境的，惡有邊際，仁杰比任何人都清楚，善也有其邊際。
善惡交替，乃世間常理，無可避免。
壯年最後的話語牢記在他的心中。
這一夜的戰鬥並非是全部。
三十年間，善能流傳得多廣，而惡又能毀滅掉多少。而無論戰鬥的結果為何，祂們都不會
退讓，永不離去。
對祂們而言，三十年也許只是一眨眼，對人來說，卻是一代的時光。
下一個三十年，這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仁杰無法預測。他也深深明白，自己現在還只是個剛上人生軌道的少年，他連明天的自己
會如何都說不清楚，可是──
「走吧。」
他轉身離開，毫不猶豫的往前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