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生與死
嘉明湖事件後一週，在妖界醫院的手術室外面，牛南泛緊張地來回走動，紅色的手術房燈
仍亮著，空氣中隱約迴盪著女人的叫喊聲，他的父母也在一旁焦急地等待。
「小牛，你別再走了，看得我好暈喔！」貓德烈邊玩毛球邊說。
「好啦！當初我生小牛時，你不也是緊張得不得了嘛？」鼠淑綺雖然這樣說，卻也藏不住
眼神裡的焦慮。
「為什麼不能給人進去看啊？」貓德烈說著毛球差點脫手，顯然他也緊張到無法專心玩毛
球了。
「醫院規定就是這樣啊！」
「急死人了。」
忽然手術室的紅燈熄滅，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望向手術室門口。
驟然門口被人推開，馴鹿妖醫師走在前面，乙姬躺在病床上跟著被推了出來，牛南泛三人
立刻圍了過去。
「妳還好嗎？」牛南泛首先問乙姬。
乙姬聽到他先問自己，心頭感覺到一絲溫暖：「我沒事，你看，我們的孩子。」說完露出
跟她一起裹在棉被中的嬰兒，然而一看之下，眾人均驚愕地呆立無語。
「是．．．人類？」貓德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毛球滾落地上而不自覺。
「怎麼可能？」連看似冷靜的鼠淑綺也萬分詫異。
牛南泛沒有說什麼，伸出他粗厚的食指，微微顫抖地輕觸上嬰兒的稚嫩臉龐。
「我一開始也很驚訝，但你想想，我們身上有許多動物的基因，那．．．或許，也有人類
的。」乙姬顯然已經歷過了相同的震撼，並從中領悟出可能的原因。
「是啊！儘管他外貌是人類，也是流著我的血的孩子。」牛南泛說完他的父母相視而笑，
然後又更靠近了嬰兒。
嬰兒雙眼眨動，眼珠明亮而透徹，緊緊盯著牛南泛，小手輕輕抓握上他的手指，咯咯地笑
了出來。
這一笑掃除了所有人的驚訝與疑慮，其他人也都跟著笑出聲來。
＊＊＊
宜蘭鄉下一處偏僻的農舍中，一個女子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她幾乎是崩潰地哭吼。老大與
許西站在屋外等候。
「老大，生小孩真可怕，讓我想起小菁的媽媽了。」
「這可不是一般的小孩。」
「為什麼不去醫院啊？」
「這裡是劉欣乳母的家，她也是這偏僻鄉下地方的產婆，要掩人耳目地生下妖王，沒有比
這更適合的了。」
「可是她已經哭喊一個早上了，萬一難產．．．」
「她最好順利生下來，不然我也有其他方法。」
許西不敢去細想老大所說的方法，但大概猜得到是會讓劉欣沒命的方法吧！
劉欣叫聲忽然就停止了，一個老婦人走了出來，雙手擦拭著沾滿血跡的毛巾，指著許西說
：「喂！那個許董，再去燒點熱水！」
「我？」
「叫你就快去！」老婦人怒吼。
平日在近西集團呼風喚雨的許西，這時竟被眼前老婦人的氣勢所壓制，摸摸鼻子便往後院
走去。
「劉嬤嬤，怎麼樣了？」老大走向前問。
「生出來了。」劉嬤嬤點起一隻煙。
「孩子呢？」
劉嬤嬤吐出一口煙，自言自語地說：「真的是妖怪。」拿著煙的手不禁顫抖著。
「這我們早就知道了，所以到底裡面怎麼樣了？」
「你自己去看吧！」
老大轉身衝進農舍中。
劉欣躺在床上，半張床單已被染得鮮紅，她雙眼呆滯盯著天花板，面無血色，蒼白得猶如
死屍，若不是看到她胸口仍有微弱的起伏，大概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老大沒有看到嬰兒，便著急問：「妖王呢？！」
劉欣儘管虛弱，聽到後仍縮動了一下身體，右手在棉被底下，似乎抓緊了什麼。
老大見狀，走過去一把將棉被掀開。
只見劉欣右手緊緊攬著一團棉布包裹，隱隱能看出包裹之下微弱的蠕動。
老大伸手就要去拿，劉欣右手卻抱得更緊了。
「給我。」老大冷冷地說。
「你不能帶走他。」
「給我。」老大再說了一次，依舊冷淡。
「劉嬤嬤，熱水燒好．．．」許西提著熱水走了進來，看見老大跟劉欣僵持的情景，為之
語塞。
「我只是想看一眼。」老大語氣稍微鬆動。
老大說完，劉欣才逐漸鬆開緊繃的右手，讓他將孩子托了起來，但視線仍緊緊盯著。
老大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壓迫感，但仍強作鎮定地掀開布巾，然而看到後他卻驚訝地一時
說不出話：「這．．．」
許西被老大詫異的表情給吸引，也伸過頭來湊近看，接著卻一派輕鬆地說：「這誰的孩子
？」他天真地看著老大跟劉欣。
老大瞪直眼睛看向劉欣，質問：「妖王呢？」
劉欣竟露出微笑，但氣若游絲地說：「她就是妖王。但．．．也是我的女兒。」
老大看著眼前的嬰兒，百分之百確定是人類女嬰。他不可置信地大喊：「這究竟是怎麼一
回事？」
劉嬤嬤聽見老大大喊，急著從外面走進來，搶過他手中的女嬰，說：「小聲點！別嚇到我
小孫女。」接著她將嬰兒放回劉欣身旁，轉頭問許西：「水燒好了？」
許西點點頭。
「都出去，我要幫她們母女洗洗身子。」
「等等！這究竟．．．」老大還想追問，卻與許西一同被劉嬤嬤趕了出去，他心裡有一種
好像被劉欣耍著走的感覺油然而生。
等到他們走出房間一陣子後，劉嬤嬤在床沿坐下，扶起劉欣退下她被汗濕透的衣服，然後
一邊用熱毛巾幫她擦拭身體一邊問道：「小欣，這就是你要的嗎？」
劉欣坐在床上，右手輕輕撫摸女嬰的肥嫩的臉頰，微笑著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這
樣？但一切就是這樣發生了，或許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妳知道外面那兩個人怎麼想的，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只要有我的女兒就夠了，什麼妖王，什麼長生不老我都不在乎。」
「但妳現在身體這樣，根本逃不掉啊！」
「嬤嬤，你要幫我！」劉欣流露殷切的期盼。
「小欣．．．」劉嬤嬤牽起劉欣的手。
＊＊＊
妖怪醫院的普通病房裡，牛南泛一家人圍在嬰兒隔離室的透明窗前，欣喜地往內瞧去。
「小牛啊！你兒子是人型妖怪耶，這要怎麼取名啊？我們妖怪的姓氏都是根據妖種來取的
，但總不能叫他人妖吧？」貓德烈說完，眾人均投以白眼。
「算了！當我沒說。」貓德烈轉頭繼續看著孫子。
牛南泛看著乙姬，說：「我們已經想好了，就叫做人之初。用以紀念他是第一個人形妖怪
。」
「這個名字不錯耶！人類好像有部三字經，開頭就是這三個字！小初初，要不要跟阿公玩
啊？」貓德烈興奮地晃晃手中的毛球。
「你別嚇到小初啦！」鼠淑綺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牛南泛手機忽然響起，他看了一眼隔著玻璃逗著兒子的一家人，悄悄地走開來到醫院外面
的走廊，這才接起電話：「豹姐？」
「探長，龜不良的屍體檢驗出來了，是死於ＤＮＡ子彈沒錯。」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這跟當初你第二次被擊中的一樣，是致命型的。」
「先幫我保密，這跟妖王下落有關，但巡邏員被人類殺死是不爭的事實，還是要跟長老商
量對策，免得引起妖界騷動。」
「那個巡邏員還被吸了一些血。」
「這個也要保密，兇手是知道妖血秘密的人，同時也是現在手上握有妖王的人。」
「我知道了。知道兇手是誰卻抓不到的感覺很難受吧？」
「五年了，這種感覺壓抑我五年了。但今天我的孩子出生後，他好像帶給我一種紓解的感
覺，或許是因為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去在意了吧！」
「探長．．．」
「怎麼了？」
「恭喜。」
「謝了。」
牛南泛掛上電話，對自己做出一個微笑，他有股直覺，很快就會見到妖王了。
＊＊＊
內湖近西研究所後方山丘上，呂東亭與老陳分別站在兩顆巨石上，遠眺著底下的台北市區
。
「你大老遠把我找來這偏僻的地方，有什麼事？」老陳說著又點起了菸。
「陳警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喔？是跟近西有關的嗎？」
「不能算是，是關於許西的女兒。」
「許菁？」老陳想起了許西女兒是豬妖的事，深吸了一口菸。
「我知道你跟妖界一直有往來，我想送許菁去妖界，或許那會對她病情有幫助，又或許那
才是目前最適合她生活的地方。」
呂東亭最近總是在想，許西一直把許菁的出身視為疾病，一心只想要把她變成人類，長期
的囚禁或許才是令她懨懨無力的主因，他跟許菁相處多年了，對這小女孩有種特別的憐愛
，像是自己女兒一般看待，但總覺得在她表面的樂觀底下，彷彿有無止境的憂傷包圍著她
，因此在失去妖王這帖解藥後，他就更想要從其他地方來幫助這孩子。
老陳吐出長長一口煙，說：「這個我也做不了主。」頓了頓繼續說：「但我可以幫你問問
看。」
呂東亭流露出真心喜悅的表情，連聲道謝。
他們沒注意到，山下近西研究所的頂樓，一個白色的小點，往下墜落。
頓時雷聲大作，山裡不知何時已聚集了濃密的烏雲，還刮起了陣陣強風，老陳被風一吹差
點重心不穩而跌落巨石。
「下次別來這種危險的地方談事好嗎？」老陳穩住身體後，將煙往石頭上捻熄，順勢塞進
石縫。
「我們回去吧！要下暴雨了。」
呂東亭看著頭頂的烏雲，突然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湧上心頭，他沒等老陳跟上就加快
了腳步往山下走去，接著不知不覺竟跑了起來。
傾刻間暴雨如千萬支水箭直直落下，模糊了他的視線，轟隆的雷聲被隔離在窸窣的雨聲後
面，那是一種彷彿只聽得到一種聲音的相對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