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清楚的流洩在耳裡，但是大雨卻在穿過城門的一瞬間止了。
馮初不住的回頭望，大雨在方才站立的門前仍然狂洩著，只是跨過
城門，卻闖進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石砌的街道兩旁是兩層樓高，高古色古香的商舖。滿街行走的遊人，
都穿著一身色彩飽和豔麗，點綴著各種珠寶的衣裳，男子的衣著普遍
皆比女子更為花俏。
雖然滿街都是遊人，但是每個人皆行動輕捷，擦身而過的瞬間，手
足悠搖，身形曼妙，雖然人人衣衫繁複，卻能不至互相纏絆，彷彿整
條街的人一起共譜一支舞曲。
「真漂亮。」馮初由衷讚嘆。
阿爾左右轉動著頸項，馮初起先以為阿爾在張望，仔細一瞧才發現
阿爾竟是閉著雙眼，在人群裡傾聽著四面八方的聲音。
阿爾傾聽片刻後，笑著喊道：「姐姐！」拉著馮初穿過重重人群，
直奔向街道盡頭的轉角處，準確無誤的找到了小睛與沉默的莫。
真像是雷達定位系統。
馮初在心裡讚嘆。
莫側過臉，分神看了馮初一眼，又將視線放到了不遠處高高搭建起
的戲台。戲尚未開場，一名梳著側髻的女人，抱著月琴，一面撥彈，
一面吟唱，做為暖場的表演。
「勸君切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千個人去無人轉，知生知死
都是難。」
戲尚未開演，戲台下沒有其他觀眾，只有莫獨自站在空曠的街道上，
橙金色的裙擺在夜風裡盪成一片翻動不止的浪花。身形纖細卻出奇挺
拔的莫，卓立在空蕩蕩的戲台前，馮初不知何故，突然想起挺立在暴
風雨中的桅杆。
莫目不轉睛的看著戲台，光潔的鵝蛋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折痕，
但是迴盪在耳畔的哀婉低唱，襯著莫沒有表情的臉，卻令馮初感到一
陣清冷的悲傷，豆大的打在胸口，很快的濕透了心底。
莫的年齡，即使從課本上讀過，對於唐山過台灣的歷史並不陌生，
也不應該引起她如此的留戀關注。
起先只是懷疑，但是從少年與少女各自奇特的舉止，馮初篤定了心
中的猜想──這三個少年少女想必不是人類。雖然料想他們應是妖怪
所變化，但是馮初也不覺驚懼，只是在心裡不住地猜想究竟是何精怪
所變。
剛才在公車上不時與他閒聊的阿爾，斂去了眉眼間的活潑之色，安
靜地走到莫的身畔，抓著莫的袖角，低下頭湊了過去，讓莫隨手在他
的頭上安撫似的輕拍了幾下。原本站在莫身畔的小睛，立刻不甘寂寞
的也將頭湊了過去，讓莫也拍了數下，而後盪起燦爛的笑容，卻被阿
爾拍了額頭一記。
莫又看了戲台一眼，視線才看向馮初，阿爾像是莫的代言人般立刻
開口，「我們到拍賣店去買珠子吧！」
小睛揉了揉額頭，附和道：「快去拍賣店買珠子。」
雖然不知道只是買回珠子為什麼非得找自己幫忙，但是既然都來了，
索性就替他們把事情辦妥了，馮初乾脆的笑道：「走吧！」
＊＊＊
一行四人走向市集的盡頭掛著「古玩」兩字木匾的樓前，從門口往
內望去，約莫二十坪大小的舖子裡，已擠滿了人。
平日賣書之外，也兼做些古董買賣，只隨意瀏覽了一眼，馮初已辨
認出不少罕見的寶貝，頓時雙眼放光，直想往店舖裡衝，好就近看個
仔細，莫卻猛然停下腳步，朝阿爾搖了搖手。阿爾對著馮初解釋道：
「姐姐不能露面，所以我跟你去買珠子，姐姐和小睛在外面等我們。」
莫兩手互摩，又搖了搖手，阿爾正想開口解釋，馮初卻先一步搶話，
「這個我知道！是要我們不要摩蹭，買到東西就快出來。對吧？」
阿爾揚高雙眉，伸出姆指大力讚賞，「好厲害！了不得！」
馮初以指尖抹了下鼻子，笑道：「那還用說！」
莫輕笑了笑，小睛則搖了搖相較於阿爾顯得福態的身體，似乎也頗
為開心。
糊里糊塗的上了公車，就這麼到了百妖市。一路上先是只顧著弄清
楚自己是怎麼出門的，後來被阿爾口中的「雲東哥哥」和「臭妖婆」
拉走了注意力，等到進了百妖市，又被百妖市裡的景象吸引，都忘了
詢問為何阿爾他們需要自己同行的理由。
雖然已決定幫忙，但是馮初仍是想弄個清楚，「就算我不與你們同
行，百妖市你們也到得了，為什麼非得找我幫忙？」
怕是馮初以為他們無端將他捲入麻煩，阿爾連忙解釋：「那是因為
馮大哥是除了姐姐以外，少數身上的靈氣可以遮掩蜃貝的珠光的人。
由姐姐或馮大哥拿著珠子，才不會引起大災害，可是姐姐不能露面，
才找馮大哥同行。姐姐一向不願意給別人帶來麻煩，如果不是無計可
施，我們也不會將馮大哥拖下水。」阿爾說著朝馮初彎身鞠躬，「真
的很對不起馮大哥……」
小睛亦跟著彎身鞠躬，「對不起！」
沒料到兩人的舉動，馮初先是一呆，回神後趕緊抓住阿爾與小睛的
手臂，阻止他們，「只是跟著你們到百妖市來走一趟，也稱不上什麼
麻煩事。沒事的，不要放在心上！」馮初說著將話題一轉，「倒是我
身上的靈氣，這可是我第一次聽說。我媽超級愛拿我的八字去找人算
命，所以從小到大我聽過數十個算命師論過我的命，連大學同學呂山
人都說我的命怪。算命師們一向都說我天生命不好，我也是從小到大，
好事沒怎麼輪得到我，倒是衰事總是找上門，卻不知道我身上竟然有
特殊的靈氣。那是什麼？」
「馮大哥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是極陰之命，又有華蓋入命宮，
天生俱有過人的靈力。」阿爾說著盯著馮初的臉看了看，又捏起右手
掐了掐，似乎在確認些什麼，而後驀地皺起了雙眉，面露困惑之色，
「但是通常這種命的人，如果不是有神佛庇佑，幾乎都活不過十八歲…
…馮大哥有皈依嗎？」
馮初搖了搖頭，故意一臉害怕的說：「我雖然挺喜歡佛經，也喜歡
佛寺寧靜的氣氛，但是要我吃素，那可是要了我的命！」
阿爾聽得忍不住噗哧一笑，「原來馮大哥竟然是無肉不歡的人。」
馮初笑了笑，「凌子猶不只一次消遣我，說我是個吃貨。」雖然話
是這樣說，馮初臉上卻也沒有半點羞愧之色，倒顯得相當坦然，「我
又不修仙求道，也不是靠吸風飲露就能活的世外高人，就只是個紅塵
打滾的普通人。吃飯是人生樂事嘛！」
對於凌子猶的「吃貨」消遣，馮初絲毫不以為忤，不愧為曾經的「
怒吃社」社長。
小睛聽得雙眼發亮，連連點頭忙著附和：「吃飯很開心！」顯然是
遇到了同道中人。
阿爾聽了又是笑個不停，連莫都忍不住微揚唇角。
阿爾笑得直喘氣，連連揉著肚子，「馮大哥真是個有趣的人！」
馮初玩笑的抱拳一揖，「這位兄台，不過初相見，竟能對在下的性
格瞭解至此，令人佩服、佩服！」
阿爾好不容易止住笑，一聽又想笑，連忙捂著肚子搖了搖手，「馮
大哥別再逗我笑，不然我話都說不完了！」
馮初立刻抹去玩笑之色，「請講。」
阿爾忍不住又笑了片刻，才總算接得上話，「馮大哥也不曾讓任何
一位神仙收做契子或契孫吧？」
「沒有。」說到這件事，馮初倒是有點傷心，「我聽我媽說，一般
而言，神仙幾乎是來者不拒，但是她跑了二十幾間廟，都沒有一個神
仙願意收我為契子或契孫，這件事她到現在都耿耿於懷，說是自己拜
了大半輩子的神佛，怎麼唯一的兒子倒是不得神仙喜愛。」
阿爾聽得開口就想說，卻在話即將脫口之際猛然打住，轉頭看了莫
一眼，見莫朝他搖了搖頭，只好改口說：「也許只是沒有緣份。」
馮初見阿爾一臉悵然，只當阿爾是替他難過，拍了拍阿爾的肩頭，
反過來安慰阿爾，「沒事，反正就算沒有神仙收我為契子或契孫，我
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
阿爾對馮初的樂觀不以為然，「那是因為你的大劫……」感覺衣角
被扯了下，阿爾回過頭，見莫微攏眉朝他搖了搖頭，驚覺自己說了不
該多說的話，阿爾猛地止住未完的話。
「我的大劫？」馮初聽得一怔，連忙追問：「是什麼？」
阿爾連忙衝著馮初擠出了個燦爛的笑容，「我胡亂說的，只是玩笑。
」怕馮初追問，不等馮初開口，阿爾緊接著轉移話題，說：「時間真
的不早了，再耽擱就趕不及了！」
阿爾不知從哪裡拿出了頂鴨舌帽，將瀏海全藏進帽下，又拿走小睛
臉上的眼鏡戴上，做了一番變裝，一把挽住馮初的手臂，「我們快進
去吧！」
莫指向對街的茶館二樓，阿爾立刻接話，「我們買到珠子後立刻去
找姐姐！」
莫點了點頭，突然慎重的向馮初一鞠躬，沒有料到少女的舉止，馮
初慌慌張張的連忙回了一鞠躬，「不敢當！」
小睛皺起一張臉看著馮初，抿了抿唇，似乎是頗為費解，「要敢當。
」
馮初聽得怔了怔，仍反應不過來，阿爾已拉著他往店舖裡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