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你們希望這個人用什麼方式去死？」
阿戈拉舉起麥克風高聲問，他的聲音響徹整座深源鎮，但他問的相當輕鬆，就好像「
請問你想要什麼髮型」之類的問題。
鎮上的喇叭同時響起十分嘈雜、議論紛紛的聲音，我聽見很多人說「開始了嗎？」「
天啊，我好興奮」之類的討論聲。我突然發現，我大大的臉映在實驗放生池的玻璃窗上，
像是電影院螢幕映出自己的臉一樣感覺超怪，我全身上下狼狽又沾滿血污，被綁在一張紅
色椅子上。
我還真沒想到，這玻璃窗能當投影幕用。
其中一個喇叭突然傳出：「電鋸！用電鋸鋸他！」
我嚇壞了，這人瘋了嗎？我猛然回想起那些在鎮長家後院發現的光碟，那女人就是被
電鋸穿過胸口，雞皮疙瘩登時爬滿我的全身。
阿戈拉笑著回應：「太棒了，『電鋸穿心』一直是我最喜歡的一幕表演，但高潮總要
留到我們今晚的燈塔祭，還有沒有什麼提議？」擴音器震的我耳膜發痛。
我大概明白了這個直播模式，現在全深源鎮的人都能透過這高聳玻璃窗的投影看見我
，並透過各地的麥克風或對講機，決定我要如何去死。
別鬧了，我怎麼可能乖乖坐在這裡等死！
我使勁地想掙脫，但繩索綁的死緊。子柔，那個恐怖的女人盯著我，尖銳的指甲在我
左眼前晃了幾圈，「再掙扎就挖出你的眼球」她的眼神好樣這樣說著。那女人的恐怖瞬間
封鎖了我的行動，該怎麼辦？
「窗簾繩！」有人說。
「噢，太讚了。」阿戈拉抓著麥克風，十分興奮，「我還記得稍早『窗簾繩吊人』的
直播，那是我們第一百五十三次在錶網市的直播，把母親吊起來，讓她的女兒發現，那實
在太刺激，表現得太好了！可惜我們這裡的窗簾沒有繩子，大家還有沒有別的提議？」
「讓他嚐嚐苦頭。」
這個聲音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是蘭姆酒。
我有點恐懼地心想，他的聲音在，人卻不在這裡。那個戴著山羊面具的怪人，到底想
要幹什麼？
「我們這裡不容許叛徒，把他打到躺在地上。」他低沉的聲音冷冷地說。
我還沒來的及反應，突然側腹一痛，我天旋地轉，整個人倒在地上。我氣喘吁吁盯著
站在我面前的阿戈拉，才意識到他剛剛揍了我一拳。
臭蘭姆酒，我心裡罵著髒話，天曉得他現在躲在哪裡觀賞這幕好戲。好吧，至少不是
那瘋女人，不然那指甲一下子，我應該肚子整塊肉都沒了。
「踢他的肚子。」
阿戈拉毫不猶豫，一腳狠狠踹進我的肚子，我痛苦不堪地乾嘔著，疼痛混著眼冒金星
，五臟六腑好像都在翻攪。
「踢他的臉。」
幹，我趕緊把臉別過去，但還是晚了一步。他一腳踢中我的鼻子，鼻血流了出來，疼
痛敲打我的腦殼，我咬著嘴唇，眼眶泛淚。
「踢他的胸膛。」
什麼，還來？
阿戈拉開始大力踹我的胸膛，一下、一下又一下，我痛的幾乎無法思考，好像有人抓
著槌子不顧死活拼命敲你的胸。我突然期望一把電鋸直接把我了結，如果遲早都要死，不
如死個痛快，而不是這樣無窮無盡的折磨。
「踢的兇狠一點，這些觀眾可是付了很多錢。」
我雖然痛，還是訝異地發現，原來這場直播是一場生意，讓受害者成為生財工具，殺
人的人也爽，看的人也爽，好一個標準的深源鎮作風。阿戈拉忽然猛踹我的胸口，我聽見
自己的慘嚎聲。
這群王八蛋。我喘著氣忍痛，現在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
「現在，割開他的喉嚨。」
阿戈拉提起一柄刀，緩緩向我走來。我盯著刀尖的反光，不要啊，一股深深的恐懼爬
上我的背脊，但諷刺的是，痛得亂七八糟的身體又令我有種急欲解脫的衝動。
忽然一聲轟隆，紅色窗簾震動揚起，大量的玻璃碎片從空中落下，眾人驚慌地紛紛閃
避。
「又爆炸了！」有人大喊。
「媽的，我以為祕密警察全部都被消滅了，」阿戈拉瞪著琪琪麥斯。琪琪麥斯也很詫
異，攤了攤手，「有時候就是會有一些餘孽躲起來。」他說，一副「我也沒辦法」的樣子
。
「通通去搜，把那傢伙給我搜出來！」
阿戈拉才下令，突然兩顆煙霧彈滾進紅色窗簾，瞬間爆開，煙霧遮蔽了四周的視線。
我靜靜地躺在那裡，動也動不了，任由粉塵和玻璃碎片灑在我的臉上。突然四周起了一些
騷動，好像有一些閃光，火光，和搏擊倒地聲。
我的意識模糊，依稀間好像有人割斷我的繩索，拖起我移動。
「笨蛋，快點醒醒！」
我的意識逐漸從遙遠的地方慢慢歸位，剛剛似乎半拖半走了很長一段距離。迷糊中好
像有人打開了地上一個蓋子，把我拖進去。當我稍稍清醒時，發現四周都是昏暗的岩壁，
眼前有一條長長的通道。
大吹蹲在一旁看著我。
我嚇了一跳，「大吹？」我驚慌地想，這難道是見鬼了？那張熟悉的大叔臉不像鬼魂
，但剛剛他喉嚨被割斷的畫面依然清晰印在我的腦海中。
「我在這裡，你沒事了。」他微笑，拍拍我的肩。
「但你剛剛不是......」我指著他殷紅的脖子，沒繼續說下去。
「啊，這個啊。」大吹低頭看看自己染滿血的衣服，抓抓頭，似乎也很疑惑，「那女
人沒有割我卻割了自己的手，然後把我推進這條密道後引爆炸彈的樣子，我也搞不清楚她
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寧可割自己也不割你？」我瞠目結舌，這完全不合理。我想到一個可能性，試探
地問：「你以前認識她？她是你前女友？」
「這個嘛，我的過去有點複雜，可能認識，也有可能不認識。」大吹瞇著眼睛模稜兩
可地說，似乎陷入長遠的回憶中，「我記不太清楚了。」
他有點語帶保留，我也沒追問，畢竟每個人都有一兩個難言之隱，沒有人喜歡一直被
逼問，不說都有自己的理由，還有我現在也沒那閒力氣。
「感謝你及時救我。」我有氣無力地說：「再晚一秒我可能就掰掰了。」
「那早知道我就不救了，」大吹再度恢復他的戲謔口吻，「反正只是割喉嚨嘛，一下
子就結束了。」
「別廢話了，」我把口袋裡那張皺到不行的紙張拿出來，「你看看這個。」
大吹盯著紙上蘭姆酒和藍麗的照片，皺起眉頭。
「藍麗？」大吹十分訝異，仔細閱讀那張紙，「雖然我早就覺得那小婊子心機深沉，
她竟然是蘭姆酒？」
「我在孤兒院的時候，在一間密室裡找到這些檔案，還有更多，提到一個叫『深源會
』的組織和他們進行的一些實驗。」我解釋。
「不過這張紙嘛，他們會這麼粗心？」大吹將那張紙還給我，懷疑道：「你的指紋為
什麼能進那間密室？如果那間密室的那麼重要，指紋權限應該設置只限相關人士，而不是
誰都可以進。」
「或許吧。」
其實我心裡知道大吹說的對，這麼一想，「藍麗是蘭姆酒」這件事情的確有太多疑點
了。但現在光想這些複雜的可能性我頭就痛，轉而問他：「這通道會通到哪裡？」
「好問題，我剛剛就是在花時間調查這個，差一點就讓你死了。」大吹嘻嘻笑著，一
臉欠揍的樣子，我懷疑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說：「我觀察過了，這條地道會通到剛剛祕密
警察進來的入口，然後會連到世外桃源鎮上。」
「這表示我們可以出去了？」我愣愣地問。
「對，該走了，否則那些人遲早會找到這裡。」
大吹扶著我，我們沿著地道向前走。我心裡想到小光的事，儘管難以啟齒，我覺得應
該還是要讓大吹知道真相。
「大吹，小光他其實是自願的......」
「我都知道，至少他現在在秘密警察的手上，那就安全了，出去之後我能想辦法透過
一些警察聯繫小光看看。」大吹快速從容地回答，他明明不再場，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
震驚到不行。
大吹看見我的表情，嘻嘻笑說：「抱歉啦，我扔給你那支鋼筆是竊聽器。」他從口袋
裡掏出一支一模一樣的鋼筆，「這才是你之前夾在門縫，真的錄音筆。」他按了一個鍵，
鋼筆開始傳出錄音：
「你沒猜錯，我就是世外桃源鎮的鎮長，那又怎麼樣？你幹嘛不真的死掉算了，何必
還要回來？你既然回來，我只好用最棒的方式歡迎你。」這是阿戈拉的聲音。
「你！」我一股火起來，原來這傢伙一直把我耍的團團轉，我突然很想把這王八蛋的
鼻樑打斷。
「別生氣，怕你反悔，我只是留個保險啦。」大吹將鋼筆塞進我手裡：「總之，謝謝
你救了小光，鋼筆可以交給你了。剛剛我超怕來不及引爆炸彈，幸好趕上了。」
引爆炸彈？
我驚訝地看著他，「炸毀實驗放生池的炸彈是你引爆的？」
「當然啊，」大吹聳聳肩，「你以為三轉迴廊這麼好炸？不然祕密警察早就隨便炸一
炸進來了。這需要技巧，一定要在內部按照特定的時間位置設置炸彈，才有這種機會。好
歹我也是世外桃源鎮的警長，跟三轉迴廊打交道也不是三五天的事，要不是我，這些祕密
警察哪進的來？」
這一切都在他的計算當中。
我突然有這種感覺，仔細想想，那麼救我又是為什麼呢？要是當時我沒有救小光，大
吹絕不會救我，大概會放我在那裡等死。
又或者我還有其他用途？
唉，別再想了。大概是行走深源鎮太久，我發現自己好像也慢慢被感染這種人心險惡
懷疑論的想法了。
※
地道走到底後，我們找到了三轉迴廊的入口，這是一個殘破的鏡子迷宮，周遭都是破
碎的單向鏡。我們穿過碎片走上樓梯，有好幾面鏡子碎了，露出山壁和泥土，我們一路沿
著鏡面樓梯走上去。
我經過一面破掉的鏡子，嚇了一跳。
小楊仔，那個一開始在白色紀念牆遇見的女孩，她的臉竟然出現在洞口。
不對，我又仔細地看，那不是真的小楊仔本人，只是一張臉而已。但這張臉連在一團
不斷蠕動的肉色物體上，很像面具，又感覺不太一樣。
小楊仔的眼球隨著蠕動一鼓一縮，我駭然地發現，這好像是真的人臉，突然覺得很想
吐。
「別靠那些東西太近，他們是實驗失敗的產物，你只要一碰到他們就會把你吸收掉。
」大吹警告。
「然後呢？」我恐懼地向後退一步。
「然後我不知道，」大吹瞪著我，「我只是曾經親眼目睹過有人被吞掉而已，你要去
試試看我是沒有意見啦。」
我發現破裂的鏡子外有更多這樣的肉色物體在蠕動，大概是實驗放生池溜出來的。而
且我發現肉色物體上還有更多張臉附在上面，密密麻麻有點噁心，這種喪心病狂的實驗到
底是誰想出來的？
「我們得快點，」大吹打斷我的觀察，「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他們會封閉這個出
入口，到時候就沒人可以進出了。」
繞了幾圈後，我們走進一條小巷子裡，巷子底部有一面長鏡子，大吹比個手勢。
「交給你了，我沒辦法離開，但他們應該還來不及刪掉你的指紋。」
我的指尖在「我就是你」上面滑過，鏡子一下子向左滑開，大吹吹了一聲口哨。
我們兩人走出洞口，雖然光線昏暗，但這是一間溫馨的臥室，柔軟的地毯，一排小熊
娃娃沿著床排好，可以觀察出這間房間的主人大概是位小女孩。彩色筆放在桌上散落著，
好像小女孩畫到一半離開了。月光瑩亮，透過窗口斜斜照射進來，溫柔地附著在家具的表
面。
我看了一下手錶，晚上九點。
總算安全離開了。
我心裡暗暗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再回深源鎮那種鬼地方。
走出這棟建築物後，街道上靜謐無聲，路燈沒開。月光照亮四周一棟棟房子，有的搖
椅還在門口隨著風搖搖擺擺，風鈴輕響，但每間房子從窗戶看進去，一個人都沒有。
大吹走在前頭，見我疑惑地慢下腳步，也跟著停下來。
「這裡是東北角。」大吹說，「三年來這裡都處於這樣的無人建設區狀態。」
「三年？」
我有點震驚，沒想到這個地方的無人狀態能維持這麼久？東北角......真是諷刺，當
初原本要和品生曦曦一起來這裡挖大新聞的，沒想到現在準備離開世外桃源鎮，反而來到
了這裡。
這個地方現在只有空房子、月光，還有我們。
「2014年初時，實驗失敗病毒外洩，為了避免世外桃源鎮滅亡，所以當時的鎮長斷尾
求生，將整個東北角的居民拖進深源鎮裡面處理，事後付了一大筆安置費給其他知情或相
關的世外桃源鎮鎮民，安頓民怨並封口。」大吹一面說明，我們一面走過東北角的街道。
「我知道這段，那時他們說這是世界上第一次這麼多人前往桃源大陸的紀錄，還舉辦
了三天的慶典。」我淡淡地說，有點失落。
世外桃源鎮和深源鎮。
如果說世外桃源鎮是人類的理想社會，那只是一副精美空殼、世界上每個人都期待、
想看的，讓人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完美角落。至於底下，那些沒人注意的陰暗角落，
則塞滿了人類滿滿的醜陋慾望。
或著說，我們的理想，一直以來都建立在慾望之上。
這就是世外桃源鎮的真面目。
大概二十分鐘後，我們走過一道閘門，進入一條大馬路，馬路上開始有了人氣，夜晚
慢跑的住民，鄰居吃完晚餐後站在門口談笑風生，每個人依舊和樂融融地生活著。
我們來到了世外桃源鎮北區，要不是我渾身都在隱隱作痛，深源鎮什麼的，一切彷彿
只像是一場惡夢。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大吹問。
我感覺的到我口袋裡那支鋼筆的重量，剛剛一路上我打開錄音檢查過，包括孤兒院的
經歷或直播過程，全部都在裡面，非常完整。
這是真相的重量。
很重。
「我可能先出鎮，找一些有經驗的人談談，看看這新聞要怎麼處理。」我目前僅存的
腦汁只想得出這個回答，要是引的深源鎮那些凶神惡煞追殺過來，也是很棘手的一件事。
「這樣啊，」大吹吹著口哨，然後說：「我先提醒你，他們一定派人在花源溪守株待
兔，我帶你走幾條可以避過他們的小路，保證他們追不到。」
我正想說其實我也知道幾條小路時，突然有個人低頭滑著手機不小心撞到我。
「抱歉抱歉、非常對不起您，您有沒有受傷？」那男人鞠了個躬，確認我沒事之後繼
續往前走了。
我瞬間僵住，有點不對勁。
那副眼鏡，好像在哪裡看過......不對，是那張臉！
我想起來了，那張臉曾經出現在三轉迴廊破掉的鏡子後，那團肉色物體上。
就在小楊仔的臉旁邊。
我又驚又疑，轉身想追那男人看得仔細，小楊仔赫然站在我面前，我嚇一跳，那兩條
辮子依然沒變，「唐可哥哥，什麼事讓您這麼驚訝？」她甜甜地、十分有禮貌地問我。
我不敢跟她對話，地下的臉皮、地上的人、不自然又詭異的笑容，所有的邏輯串聯起
來，似乎隱隱指出什麼可怕的事。這些居民真的是人類嗎？還是全是實驗體？
我拔腿追上大吹，他正在悠閒地對著櫥窗倒影梳頭髮。
「大吹......」
然而我才喊出聲，兩名黑衣人衝過來給了大吹迎面就是一拳，大吹當場倒下。我震驚
地不知所措，然後這兩個人一左一右快速架著我，往另一個方向狂奔。
「放開我！」我奮力掙扎，糟糕，我低估這些深源鎮走狗的速度了！我慌亂摸索著身
上，想用那支堅硬的鋼筆攻擊他們。
「唐可，安靜點。」其中一名黑衣人在我耳邊說，我渾身一震。說也奇怪，這聲音竟
然有點熟悉。我猶疑著，這兩人已經將面罩拉下來。
是品生和曦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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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真相的重量有多重？
假象越真，真相越重。
大李歐 BIGLEO「文學機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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