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難題
牛南泛鮮血不斷流出，黑暗中仍不時傳來『咯咯、咯咯』的聲響，一下在左邊，一下在右
邊，老大妖化的貓頭鷹無聲地在地下室裡飛行。牛南泛在剛剛的攻擊過後，已經混淆了對
房間內方位的記憶，因此無法再退回門邊，只好一邊警戒，一邊慢慢向後退，直到他的背
碰上冰冷的牆，但至少這樣，他不用再擔心背後的突襲了。
這一切看在老大眼裡，是多麽可笑的動作，他360度轉了一下頭，又從喉嚨發出一聲『咯
咯』的聲響，單調的聲音，融入黑暗的死寂。
一時間，不再有任何聲音傳出，牛南泛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息與心跳，他努力想冷靜下來思
考對策。一個想法閃電般竄進他的腦子，沒有太多思索，他將雙手的牛角快速摩擦，剎那
間牛角上的油脂因熱而冒出火花，瞬間他手上兩隻牛角變成兩團火球，將整間地下室照的
一覽無遺，剛剛進來的門就在他左手邊不到三公尺的地方，但他並沒有發現老大的身影，
顯然老大已經偷偷溜出去了。他趕緊從門口往外追去，但才剛踏出大門就被一個纖細的人
影擋住，劉欣拿著槍站在上樓的斜坡上，沒有任何預警就不斷地扣下板機，直到子彈射盡
。
溫熱的水霧，再次籠罩牛南泛，他知道這個ＤＮＡ子彈的威力，但這次他還是避不開，數
顆子彈幾乎同時炸開，彷彿沒有縫隙的網子，將他團團包覆，他無力地癱軟趴倒，手上火
角滾落兩旁，在意識逐漸朦朧之中，他仍想到既然劉欣在這，而且拿著老陳搶去的ＤＮＡ
槍，老陳大概也遭遇不測了吧！隨即他便又陷入了似曾相識的昏迷，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
這次，可能醒不過來了。
貓頭鷹狀的老大，就站立在斜坡旁一樓的扶手上，說：「老二，其實不用妳插手，我剛剛
就要幹掉他了。咯咯。」
劉欣檢查手上的槍，說：「我只是想試一下新子彈的效果。」
老大陰鷙地說：「看來不錯呢！可惜妖王屍體被他們帶回妖界了。沒辦法再製作更多子彈
了。咯咯。」
劉欣只悶哼了一聲，沒有接著老大的話。突然遠處響起警車的鈴聲，由遠而近地逐漸大聲
起來，她想起剛剛老陳跌落公路被路人發現，猜想應該是報警了，遂說道：「警察來了，
鬧大可不好，既然妖王屍體不在這，我們就先撤吧！」
老大說：「也好，反正這傢伙也活不成了！」他看著趴在地上的牛南泛。
接著老大騰空飛起，雙爪抓住劉欣的肩膀，從中庭玻璃天花板上的一個破洞飛出，沒多久
就消失在夜色裡。牛南泛掉落的火角上最後一絲的火焰燃燒殆盡，黑暗再次包覆了廢棄醫
院。
＊＊＊
深夜的大稻埕，一台黑色賓士車停在堤岸邊上。
許西在車內後座怒罵：「人呢？！都等了三個鐘頭了！」
駕駛座上的丁東急忙回答：「老闆，妖怪獵人團他們一直聯絡不上．．．」
許西：「該不會是帶著妖王屍體跑走了吧？！可惡！這群臭蟲！」
丁東：「我想應該不會吧！可能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吧！」
許西：「你留言給他，說趕快把妖王屍體帶過來，不然我要他們好看！」
丁東：「是．．．」
＊＊＊
牛南泛中毒太深，基本上已經昏迷過去，冰冷由外而內逐漸蠶食著他的身體，但深層意識
中仍能感受到一股溫煦籠罩著他的心。他夢到小時候在妖怪議會殿堂外玩耍的情景，他模
仿壁上英勇作戰抵抗侵略的妖王雕像，將幻想出的敵人一一擊退，最終獲得勝利，他回眸
看了妖王雕像，眨眼示意。
突然，一團亮光出現在小牛南泛面前，妖王逐漸現形，巨大的龍頭人身形令小牛瞠目結舌
，妖王摸摸他的牛頭，面帶微笑慈藹地說：「謝謝你救了妖界，牛小弟。也謝謝你救了我
。」妖王說完竟然又幻化成一團光影，將整個世界照得通白，然後又縮成一道光，飛進了
牛南泛的內心。
乍現的妖王，撫摸他的頭，還對他感謝，令牛南泛感到既害羞又驕傲，此時他的內心更宛
如存在一顆小太陽，將光芒從心臟綻放到全身四處，溫暖也跟著開始由心中向全身四肢擴
散，直至再次照亮整個世界。
他悠悠睜開雙眼，通白的世界已被白色天花板取代，乙姬殷切的眼神注視著他，眼淚不停
地往下流。
牛南泛虛弱地問：「我，還活著？」
乙姬激動地抱住牛南泛，哽咽地說：「探長！」
原來乙姬在將妖王送回妖界後，立即又趕來想要與牛南泛會合，但是當她趕到基隆的廢棄
醫院時，看見的只剩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牛南泛，沒有老陳的身影與氣息，眼前的情景
也讓她無法再分心去尋找，她趕緊將牛南泛扛起，以最快的速度再回到了妖界。
妖界的醫院，外觀就跟普通人類的醫院沒有兩樣，差別就在於妖怪採取的都是類似中醫的
草藥療法，牛南泛躺在病床上過了好幾個小時，卻仍未醒來，乙姬想起上次牛南泛中毒的
時候，大約半小時就醒了，這次已經過了這麼久卻仍未好轉，不免顯得十分擔心，所以當
她再次看到他醒過來，壓力一下子全部釋放，竟啜泣抽咽起來。
牛南泛拍拍乙姬的背，但仍虛弱地說：「我沒事了，別哭，這裡是哪裡？我記得我又中彈
了，在那個廢棄醫院．．．」
乙姬抬起頭，擦擦眼淚，說：「這裡是妖界醫院。你昏迷了好幾個小時，比上次還要久，
但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對於ＤＮＡ子彈，我們沒有解藥，只能等你醒來．．．」
牛南泛說：「原來如此，我想他們可能改良過ＤＮＡ子彈的組成了，而且我這次中了好多
顆．．．」他想到自己竟然又中彈，深深覺得自己實在很沒用，「可惡！」他用力地敲了
自己大腿一下。
隨即牛南泛察覺到自己讓部下擔心了一夜，這才對乙姬說：「乙姬，謝謝妳！又被你救了
一次！」
「別．．．長官別這麼說，雖然不知道人類又對這武器做了什麼改良，但好險你醒了。」
乙姬說完總算露出了笑容，似乎帶著一點羞澀。
此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虎長老率先走了進來，然後是蛇長老，最後是羊長老，三人一
字排開站在牛南泛面前。乙姬與牛南泛雖然不意外長老會來探視他，但仍被這樣的登場態
勢給稍稍驚嚇到。
蛇長老首先開口，對乙姬說，「小丫蛇，我們有點事要跟小牛談，你可以先到外面等著嗎
？」
乙姬也猜到了他們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牛南泛說，才會在這個時間來訪，但也對他們
竟能在牛南泛醒來的第一時間就出現略感詫異，「嗯」，乙姬還是退了出去，關上房門時
，忍不住又看了牛南泛一眼。牛南泛微笑示意。
確認房間只剩他們四人後，羊長老說：「小牛，我們知道你才剛醒來，應該讓你好好休息
，但，恐怕時間不多了。」
牛南泛隱約嗅到一股不安的味道，問：「時間不多了？」
羊長老說：「妖王復活了。」
聽到這五個字牛南泛確實受到了驚嚇，但馬上想到被送回來的妖王居然復活了，這應該是
好事才對啊！怎麼眼前這三人面色如此凝重？他察覺到不對勁，遂問道：「這不是好事嗎
？」
羊長老嘆了一口氣：「哎！這確實不是很好的事．．．」
牛南泛仍摸不著頭緒，虎長老耐不住性子，就說：「老羊，你就別拐彎抹角了！直接說重
點吧！」
羊長老瞪了一眼虎長老，接著對牛南泛說：「小牛，你聽我說．．．」
接下來羊長老還是堅持地從先一步被送回妖界的妖王屍體開始說起，直到他們匆匆趕來他
的病房。
＊＊＊
不久前在三大長老的共同施法下，他們正準備將妖王埋葬並封印在議會殿堂的地下室裡，
但沒想到就在即將要完成封印的時候，妖王身體開始發出無數道白色的光芒，然後他竟然
就在這個白色的光團裡站了起來，並對在場的三位長老說：「我的子民啊！」
三位長老錯愕地紛紛跪下，眼淚不自禁地爬下臉頰。
「我即將要復活了，但請原諒我這次無法再繼續保護妖界了。」光團中的妖王落寞地說。
羊長老一瞬間想起前任長老告訴過他，關於妖王復活的事，他的表情逐漸轉為驚恐，不敢
相信地說：「怎．．．怎麼可能？！難道．．．」
妖王發現到羊長老眼中的恐懼，說：「沒錯，孩子，就是你想的那樣，我要轉世了，但是
這次是在人間。」
「什麼？！」虎長老與蛇長老異口同聲，羊長老卻未出聲，反而若有所思。
「時間不多了，我的靈體就快消失了，我也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情，或許七百多年前，
我就該將自己徹底毀滅掉才對，但我知道自己的屍體對妖怪還是有很大的幫助，總覺得可
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妖王說完光芒似乎減弱了許多，隱約
可以看到身體的部分，開始有些崩壞。
妖王繼續說：「重生為人類的我，仍能保有魔力，但卻不會再記得過去的記憶，或許會對
妖怪產生極大的危害，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希望你們能殺掉我。」
「什麼？！」三位長老異口同聲。
羊長老說：「妖王，這．．．我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說完看了身邊兩位長老。
「是啊！」虎長老與蛇長老附和。
「這一切都是為了妖界著想，人類的慾望實在太可怕，重生的我如果是個利益薰心的人，
萬一知道了妖怪的秘密，恐怕會讓妖怪滅亡，因此只有徹底除掉我才能避免這樣的事情發
生。」光芒又減弱了一些。
「我們趁您一出生就把您搶過來不就好了？」虎長老突然說。
妖王回答：「嗯，這或許是個方法，但只要我持續以人類的型態活著就仍存在毀滅妖界的
可能。」
三人聽到這均陷入了沈思。
妖王打斷三人的思緒，說：「哎！未來會怎樣或許早就已經注定了吧！就讓你們去決定如
何推動這命運的轉盤吧！」妖王的光芒持續減弱，他抬頭看向天花板，溫柔地說道：「還
有個孩子在跟死神搏鬥呢！就讓我用最後的力量來幫幫他吧！」
說完妖王身上的光芒開始逐漸向心臟靠攏，直到聚集成一個光點後，實體的身軀便瞬間粉
碎落下，然後光點猶如穿牆術般緩緩穿透天花板飛進了議會殿堂的大廳，由於此時尚未天
明，光點照耀了原本幽暗的殿堂，從外面看就彷彿太陽光自殿堂內射出一樣，透過四面繽
紛的彩色玻璃呈現有如彩虹般的光束，一時之間將整個妖界的天空染得令人炫目。光點繼
續緩慢飛行，穿越了死亡立面的青銅門，彩色的天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宛如白晝的明亮
，光點持續飛行穿梭妖怪大街，最後飛進了妖怪醫院，妖王現身在牛南泛床邊，外面又恢
復了凌晨該有的昏暗。
此時牛南泛心臟的跳動已經十分微弱，正是到了生命即將終結的最後階段，從乙姬將他送
回來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她也因為來回奔波加上極度擔心，終究敵不過疲累，不自覺地
趴睡在牛南泛的床邊，並沒有發現妖王靈體的到來。
妖王的靈體僅剩如日光燈般的光亮，他伸手摸了摸牛南泛，說：「孩子，辛苦了！謝謝你
救了妖界，也謝謝你救了我。但可惜．．．」妖王頓了頓，接著說：「哎！或許未來誰也
說不準，就讓你們這一代自己去決定並承受命運的給予吧！」說完妖王再度化為光點，然
後瞬間竄入牛南泛的心窩，房間恢復了原本的亮度，而牛南泛的心臟跳動也逐漸增強起來
。
妖怪醫院沒有人類先進的醫學儀器可以測量生命狀態，但乙姬似乎是感覺到了牛南泛慢慢
增強的心跳聲，她悠悠地醒來並伸手去握住牛南泛的手，一股漸漸升高的溫度透過手心傳
遞了過來，接著是牛南泛手指的一下觸動，她感動地轉頭注視著牛南泛，他的眼皮跳動數
下後總算撐了開來，這時乙姬的眼淚也終於不受控制地潰堤流下。
＊＊＊
聽完長老們的敘述，病床上的牛南泛摸著自己胸口心臟的部位，對在場的三位長老再次確
認：「所以，妖王要我們去殺了他？」
「是的。」三位長老齊聲應答。
「然後你們要我去殺他？」牛南泛眼中露出一絲怒氣地說。
羊長老說：「我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我做不到，怎麼說都是一個生命啊！」牛南泛語意堅決。
羊長老嘆口氣接著說：「我們也是很艱難才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也是為了保護妖界不得不
做的決定。」
「我們這樣做，跟那些隨意獵殺我們的人類惡徒，有什麼兩樣？我們又怎麼能驕傲地以身
為妖怪為榮繼續活下去呢？」牛南泛質問。
三位長老一時無言以對。
蛇長老想了想，說：「人類確實有惡，但卻也有更多善。」
「但這是在拿妖怪未來的存亡賭博！」虎長老激動地說。
羊長老沈思了一會，終於開口：「那就讓我們賭一把吧！」
窗外的朝陽射進一道金光，四人不約而同地轉向陽光，感受那大自然所給予的溫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