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熟悉的陌生人
在老陳大喊後，已經遠去的車子，只剩下車尾兩個紅燈可見，突然一道巨響，後車廂
應聲炸開，一團黑影爆了出來，騰向天空。老三緊急踩下煞車，老大跟劉欣都衝出車
外查看，那團巨大的黑影從空中重重地落在車後五米處，後車廂蓋掉落在旁邊的草叢
裡。
「妖．．．妖王復活了？」也走下車的老三說道。
「不可能！」劉欣說。「我當時在研究所檢查過，他確實是死了。」
「媽的！我們中計了！這不是妖王！」老大看著黑影怒罵。
劉欣說：「假的？」
「靠！這鴿子竟敢使詐．．．」老三說。
老大將槍拋給老三，說：「老三，你想辦法斷後。老二你跟我先走。」說完走到駕駛
座，等待劉欣上車。
老三打開彈夾看了一眼，確認是對付妖怪的子彈沒錯，劉欣已經用妖王的血改良過，
現在是可以完全癱瘓妖怪，沒有時間限制的武器了。
老陳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在黑影旁邊停下，說：「老牛你在幹嘛？剛剛怎麼不出來？」
巨大的黑影，說：「不是說好你會打暗號嗎？我等半天你都沒動作，以為你有奇招，
結果還是聽你大叫我才發覺不對。」說完搔了搔頭。
原來這黑影正是牛南泛，他跟老陳原本的計畫是：讓乙姬獨自送妖王屍體回妖界，
然後由牛南泛變身成妖王的外貌後，用透明塑膠屍袋裝著躺在後車廂裡，因為不能讓
人類知道妖怪的存在，且擔心警局內還有臥底會影響劉欣安全，所以沒有調派人手支
援，一切等待老陳救下劉欣後打暗號給牛南泛，再一舉把獵妖團的人逮補，可是沒想
到劉欣竟然會是獵妖團的臥底，這讓老陳亂了步調，也攪亂了原本的計畫。
老陳無奈道：「好啦！這些之後再說，先把眼前這些人抓起來吧！不然要被他們跑了！」
「哼！」牛南泛變回牛頭人，體型較剛剛小了很多，但相比人類還是十分高大，他從
鼻子噴出一股氣，接著說：「交給我吧！」然後再變成一頭巨型美洲水牛，箭一樣地
朝老三射了過去。
老三早有料到妖怪會變身這招，不過他手中握有致命武器，倒是沒有畏懼，他立刻舉
起手中的槍瞄準，待牛南泛衝到眼前時，扣下板機。
『碰！』一團水霧在老三眼前散開，但除了水霧，哪裡還有什麼美洲水牛？老三驚訝
地四周張望，驟然抬頭才知道為時已晚，一道深邃的重力，將老三壓進了破碎的水泥
地裡，揚起不小的灰塵。老三口中吐出鮮血與幾顆牙齒，已然昏厥過去，手上的槍也
掉落在一旁，所幸他夠壯碩，不然若是一般人承受這樣的驚天一擊，應該當場就變成
一灘爛泥了。
而這對牛南泛來說，是憤怒的一擊，他想到那些平白被殺的同胞，但自己卻沒有辦法
用法律來制裁這些人類，心裡的怒火立刻就被熊熊點燃。不過他下手還是有控制力道，
沒有要取老三性命的意思。他恢復成人形，一腳踩著老三，轉頭怒視車子離去的尾燈。
老大跟劉欣開著車才前進十公尺左右，背後就傳來如此巨響與煙塵，但也無暇再管，
因為對老大來說，老三本來就只是一個棄子。車子速度完全沒有減慢的趨勢，反而是
加速地往山下的公路駛去。
老陳衝過來將老三上銬，同時撿起地上的槍，對牛南泛說：「還看？追啊！」
牛南泛再度變身成美洲水牛，前腳在地上扒劃了兩下後，發足向前狂奔，一瞬間就追
上老陳的破車，此時已經來到距離外面的大馬路不遠的地方，牛南泛一個縱躍、轉身，
落在了車子前面，老大緊急煞車仍來不及停止，方向盤急轉想要閃躲，卻失控一頭衝
進了路邊的芒草叢裡，草叢裡剛好有一隻電線竿，車子就這樣不偏不倚撞了上去。
老大跟劉欣分別從兩邊車門掙扎逃出，然後鑽進了草叢，跑往了不一樣的方向，此時
老陳正狂奔過來，說：「我的車啊！」
牛南泛：「別管車了！我去追光頭，你追女的。」說完變身回人形就往老大鑽進的草
叢追進去。
老陳看了一眼冒煙的車，隨即也往劉欣逃跑方向草叢，一頭鑽入。
＊＊＊
這片芒草黑夜裡看不出有多廣大，走在其中卻彷彿沒有邊際，老陳這邊比較靠近外面
的公路，還能有一些微微的路燈餘光透進來，但風吹的窸窣聲響不斷在四周環繞，讓
他根本無法判斷是人走過的聲音還是一般風吹草動，有幾次他感覺像是有人的聲音在
背後，猛然一回頭卻其實什麼也沒有，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劉欣還在這裡面。
沿著隱約看得出的人跡，老陳發現前面好像有個人蹲在地上，夜色中，感覺穿著像是
劉欣剛剛穿著的白色襯衫上衣，他小步移動並盡量壓低發出的聲響，手上握著剛剛從
老三那撿來的槍，對準著地上蹲著的人，緊繃地前進。直到走近剩一公尺，他才發現
這只不過是裹著一堆草的一件衣服，正要吐出一口氣，他立刻就發現不對，心想：
『上當了！』
但儼然已經來不及了，一個冰冷的觸感抵上了他的後頸，劉欣用老陳的槍抵著他，說：
「慢慢轉過來，別想要耍花樣。」
老陳雙手高舉，慢慢地轉身，當他兩眼直視劉欣時倍感五味雜陳。劉欣已脫去襯衫，
只剩下內衣，白皙曼妙的身材在夜色下若影若現，幾處皮膚似乎被芒草割傷而有些細
微的血痕滲出，雖然老陳一直覺得劉欣算得上是個美女，但此時並不是一個共赴良宵
的好時機，反而一不小心他可能就要勇闖黃泉了。
「真沒想到，妳也是妖怪獵人一員。」老陳道。
劉欣訕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把槍給我，這把槍你應該也知道，對
人是沒用的。」
老陳很乾脆地將槍反手交給劉欣，說：「你們為什麼要獵殺妖怪？」
「既然你死到臨頭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家代代都是獵殺妖怪的獵人，但我們的目的
是研究妖怪的秘密，我們想得到他們的力量，祖先雖然發現妖怪的血肉對人類來說，
有延壽的作用，卻也帶來許多像是詛咒的副作用，像是不孕、生出畸型兒等等，因此
早早就明訓後代子孫不得食用妖怪血肉，直到能找出其中的秘密．．．」
老陳忍不住打斷劉欣，問：「所以你們一直在獵殺妖怪？」
「這很意外嗎？其實殺妖怪的人比你想像的還多！外面一堆打著斬妖除魔旗號的人，
其實都在殺妖怪啊！」劉欣眼神射出一股怨毒。
「怎麼可能．．．」老陳低頭。
劉欣接著說：「不過，你可別誤會，我跟老大可不一樣，他們是吃妖肉，喝妖血的。」
「你們見識過妖怪就應該知道，他們其實跟人類很像啊！怎麼還能下得了殺手？甚至
還．．．還吃下去？」老陳覺得胃裡一陣翻滾，莫名的暈眩同時襲來，終於支撐不住
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捂著嘴巴。
劉欣看到老陳跪地，嬌笑說：「不用跪地求饒喔！我馬上就送你上路了！」
「等等！」老陳舉起原本摀著嘴的手，接著說：「我還有個問題。」
「好吧！我就發發慈悲，你說。」劉欣露出訐笑。
老陳問：「你們為什麼要搶妖王屍體？」
「這就都要怪呂東亭那個傻學究了。」劉欣顯然不像表面般尊重他的恩師。
「呂博士？」老陳知道也看過這個人，但實在無法猜透其中的關聯。
劉欣說：「他意外得到老大家傳的妖王墓地地圖，那張圖是老大祖先當年親眼看到
妖王入葬後憑記憶描繪的，後代卻不慎在國共戰爭大敗逃來台灣時弄丟了，輾轉留
到黑市，竟然碰巧給呂東亭發現而買去了。」
「所以你那個老大，一直在追尋妖王下落？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妖王的血，是完全沒有副作用的。這點在我研究過後，證明確實是如此。」
劉欣晃著老三的ＤＮＡ子彈改造槍，接著說：「這裡面的子彈，已經不是只有短暫
效力的了，它真的可以殺死妖怪。」
老陳瞪大雙眼，說：「原來，MK26也是你製造的，妳還誤導我以為是近西做的。」
隨即轉為落寞地說：「哈哈，我真傻。」老陳心裡深感遺憾，原以為是熟悉的夥伴，
竟然是最陌生的敵人。
劉欣說：「這也怪不了你，近西本來就惡名昭彰，多添一則醜事也不會有人起疑心的。」
老陳看著眼前熟悉的陌生人，說：「好在，你們不可能得到妖王屍體了，他現在應該
已經被送回妖界了。」
劉欣露出得意的奸笑，說：「對我來說可沒差，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喔！是許西跟
老大他們還有執念吧！」
「什麼？妳真正的目的是？」老陳追問，心中再度湧現不安。
「這我就不能跟你說了，不過拜科技所賜，祖先們未能做到的事情，終於能在我手上
實現了。」劉欣眼中露出一種滿足的光芒。
但劉欣眼神的光芒稍縱即逝，下一秒瞬間轉為嚴峻，說：「你問太多了！該送你上路
了！」說完舉起槍口對準老陳。
老陳剛剛一直在試著趁機觀察周遭，雖然心緒紊亂，但隱約可以聽到左手邊有車聲偶
而呼嘯而過，想必離公路已經不遠，此時他感覺到劉欣已經動了殺機，撐在地上的手
突然抓起一把土跟雜草的混合物就丟向劉欣，同時槍聲響起。
老陳在丟土的同時雙腳用力一蹬向左邊草叢急彈，滾了進去，由於此處靠近公路已呈
斜坡狀態，他竟一路滾下，直到飛出草叢，掉在兩米落差高的馬路上，又翻滾了兩圈，
他才在上山的車道上停了下來，呈現大字型躺臥著不再動彈，他身上多處破皮挫傷，
但是在他的右肩鎖骨上，鮮血卻不斷地汩汩流出，顯然剛剛那一槍他還是沒能避開。
此時一台上山的轎車開來，差點要將老陳再輾過去，所幸上山車速不快，緊急煞車後
就停在老陳頭前幾公分的地方。
一對年輕男女急忙下車查看，看到老陳的情況以為之前有車禍肇事逃逸，立刻打電話
叫救護車跟報警，沒注意到左邊坡上的芒草叢裡，一個女人的目光。劉欣本想再給老
陳補上一槍，但路人已經報警了，看來只有先逃離，況且她不知道老大那邊是否已經
解決牛頭人了，抑或被解決了？她慢慢退回剛剛槍擊老陳的地方，撿起地上的衣服穿
上，然後往醫院廢墟的方向鑽去。
＊＊＊
牛南泛一直追著老大的氣味，進到了醫院廢墟裡，他感覺老大的味道不像一般的人類，
似乎透著一股妖氣，也因此他不敢貿然驟進，小心地跟隨氣味潛行。他一直追到了醫
院側邊靠山的一側，有一扇木門腐朽頹圮地半開著，往廢墟建築裡看進去，是一種比
戶外還要黑的黑暗。基本上妖怪的視力，除了鳥型妖怪視力極佳之外，其他均和人類
差不多，因此面對眼前的黑暗，牛南泛並沒有佔到優勢。
牛南泛剛踏進醫院，一股霉味便撲鼻而來，看不清楚地上的情況，但每踩出一步幾乎
都會踩到東西，碎石、破木頭、玻璃碎片、紙張等等，因此要不發出聲音似乎有點困
難。他走到醫院中間的長廊，一端是剛剛的醫院正門，另一端則呈現一個斜坡往下，
直直通往地下室，而那個人類的味道，就在那裡面。他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這個人類
似乎並不急著逃跑，反而像是在等待，等待著獵物自動上門。醫院內較為狹窄，不適
合變身作戰，牛南泛只好拔下雙角當作武器，緩步走下坡道，然後小心地推開了地下
室的鐵門，他沒有注意到門上寫的三個字：『太平間』。
地下室黑暗的伸手不見五指，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因此看不出實際空間有多大，空氣
中瀰漫著與一樓相比更加濃郁的潮溼霉味與藥水味，但仍掩蓋不了老大身上的味道，
於是牛南泛說：「乖乖投降吧！我知道你在這裡。」雖然他嘴巴上這樣說，但他知道
老大不可能投降的。
突然，一陣『咯咯、咯咯』的聲響從地下室角落傳來，聽起來像是一種鳥叫聲，或更
像是一種極詭異的笑聲，這讓牛南泛牛毛都豎起來了，要不是知道這裡有人，他一定
會以為是鬼。他無奈地拿出手機，用螢幕微弱的光往聲音來的角落照去，但聲音立刻
就消失了，而且因為光線太弱照得不遠，所以他什麼也沒有看到，然而正當他準備要
往另一邊照時，一個龐大的怪影竟然無聲地就從正面朝向他衝了過來，猝不及防下他
舉起雙角去格擋，手機卻也因此被怪影給撥落在地。
手機螢幕亮著朝上，稍稍給黑暗的地下室提供了一點點光亮，朝上的光線較亮，隱約
可以看出這個地下室的天花板，應該是有特別挑高的，以牛南泛高大的身驅站著都還
有一倍身高左右的空間，而手機側邊的光線較弱，往周圍照出去大概兩米就什麼也看
不到了。
『滴．．．滴．．．』剛剛那一下攻擊，把他的雙手各劃出三道極深的傷痕，鮮血正
不斷冒出來，沿著手肘滴落地面。他的心跳逐漸加快，喘息聲也愈加急促，但已無暇
去擔心手上的傷勢與疼痛，因為剛剛那一瞬間，他趁著手機微光看到了那個東西，那
是一隻非常大的貓頭鷹。
此時他心中思緒萬分雜亂，想著：『這個人類，居然妖化了！而且竟然還是貓頭鷹，
這表示他不但可以無聲飛行，更能在夜裡看清一切！這怎麼可能？！』
正當他內心亂成一團時，手機螢幕的燈光忽然熄滅了，『靠！』他懊悔設什麼螢幕保護，
他又再次被黑暗籠罩，不過這次包含了他的心智，心臟觸電般地狂跳起來，他已然無法
再思考，腦中完全被自己的心跳聲佔據。突然，那個聲音又再度響起：
『咯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