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諸神崩殂之夜》五,童殤

作者: faliea2 (阿福羅頭阿芙蘿黛蒂)   2017-05-14 21:54:00
五,童殤
一五六四年,大和陸奧國、日向國(日本岩手、宮崎)
我很喜歡那個家。
倉庫裡散發的麥麩氣味、廚房裡的藥膳香、書房裡的檀香、庭院裡暖烘烘的陽光曬過的青
草香。
晴天時,前來買糧的客人往往絡繹不絕,有時人手不夠,還把自家的四個孩子遣到前院幫
忙。
總是笑得開懷的男主人,溫柔嫻雅的女主人和三女一男的富庶和樂家庭,很令我羨慕嚮往

可惜女主人自從染上熱病後便一直久臥床榻,雖然吃過不少草藥祕方,病況卻時好時壞,
沒有顯著改善。
三個女孩輪流照顧她,為她煎藥、更衣、洗滌和翻身,年紀最小的么男只有五歲,負責逗
她開心。
我很喜歡這位女主人,因為她的面貌和我媽媽有些神似,雖稱不上什麼絕色,但為人爽朗
和善,即使是在病中,也依然開朗樂觀,這點和媽媽也很像。
和我一起來到這個家的男孩子叫做秀太,身長約我一半高,說不出自己幾歲,在我看來應
該是四歲左右,會說的話不多,全身蒼白枯瘦,估計是在戰亂中因攝食不足過世的。
他身上帶著一股令人厭惡的刺鼻味,我說不出那是什麼味道,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有幾分
像放至隔夜的廚餘。秀太不怎麼愛乾淨,甚至也不在乎驚擾到人,他喜歡在長廊上留下煤
灰般的白色腳印,也常在三更半夜跑到主人的臥榻旁製造漫天巨響。雖然大人聽不見,但
靈感力強的小孩們可就苦了。整個晚上耳邊都是蹦踏蹦踏的腳步聲,能安然入眠才奇怪。
秀太或許可憐,也或許寂寞難耐,但我還是想跟他保持距離。這家的小孩偶爾看見我們,
也會選擇親近我而不是他。我雖然也是個幼鬼化成的妖怪,但入殮前媽媽已為我換上我平
素最愛的紅色和服,綁上鮮黃色羅紋腰帶,連木屐都洗滌得十足乾淨。頭上裂開的傷痕已
近乎看不出來,並配戴上美麗的紅色髮飾遮掩。但秀太不然,或許是雙親過於窮困吧,不
僅沒有替他更換合適的衣裳,讓嬴弱的身軀裹在比肩寬還大個五吋以上的黑色粗麻和服裡
,身上的傷疤也沒有清洗乾淨,怵目驚心地佈滿頭、頸和四肢,衣服能遮住的地方肯定也
不少。
這個家裡,現在僅剩年方四歲的么男勇助偶爾還看得見我們。有時秀太會伸出細長慘白的
雙手,穿透紙製的拉門招呼勇助過去陪他玩。勇助見了,往往直奔女主人懷中,有時還嚎
啕大哭。
「媽媽,有妖怪!妖怪伸出好白好長的手要抓我!」勇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讓人搞不清
臉上哪裡是淚,哪裡又是鼻涕。
女主人小心地把自己的衣襬收好,不讓兒子隨手拿去擦臉。她輕撫他的雙肩,柔聲說道:
「不要怕,那是座敷童子喔!」
「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是來自東北陸奧國的妖怪,有他們在的家裡,往往富足美滿,是帶給人們幸
福的妖怪喔。」
勇助偏著頭,用手抹乾了眼淚鼻涕,不再哭鼻子了。
「你說,你看到的是什麼樣的座敷童子?」女主人問。
「一個短頭髮的,和裕美姊很像的女生。和一個矮矮小小的,細手細腳白白的小男生。」
「那就對啦。」女主人微笑道。
她的淡淡一笑,像朝陽一樣暖呼呼地,充滿撫慰人心的力量,使我再次想起媽媽。
我和秀太同樣來自東北方的陸奧國,戰爭發生之前,我與爸爸、媽媽一起住在平地一棟木
造平房裡,和米倉家的規模相比,我們家的佔地算是小的,也僅有一層樓高。
戰爭發生後,我家與附近鄰家被地方貴族徵收作為儲備米糧和藥品的倉庫。我與媽媽只好
扛著做為補償的白米和棉布,到山上投靠從事農耕與採集的爺爺奶奶。而爸爸,老早被貴
族們叫去從事修築城牆或打造兵器的工作。我和媽媽才搬到山上一個月,便收到平地親人
傳來的訃聞,說爸爸在修葺破損的牆垣時,不慎從三層樓高的竹架子上跌落下來,就這麼
摔死了。
貴族沒有派人來慰問,也沒有多分點米糧來照顧我們母女兩人日後的生活,只託了遠房表
叔帶上一封信,就算是交代了。
表叔說,這也是沒辦法的,在貴族們競相爭奪地盤的廝殺中,死去的將士已是不計其數,
誰還有空理會百姓的生死呢?活著的人儘管溫飽自己,日後的事,等大局抵定後再來打算
吧。
爸爸的驟逝,帶給媽媽的是無盡的創痛和哀戚。一天過後,她雖然不再哭泣,和我說話時
亦充滿朝氣,接待外人也總是掛著笑顏,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我想,要是我能代爸爸受苦或死去的話,那能有多好。如果死去的是我,媽媽肯定輕鬆許
多,不用為了照顧我辛勤地務農採果,還要遠渡他村幫人托嬰洗衣。如果,她能安然自得
地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就好了。
十二歲那年,媽媽病倒,向來由她服侍的爺爺奶奶身體也欠佳,無法照應或幫助她,家中
生計自然落到我身上。我自願代替媽媽,到村外幫忙育嬰洗衣或煮飯。
聽我幫忙的那戶人家說,我住的那座山上,往更高一點的地方探去,有一處密不透光的叢
林。在某些腐朽的樹幹或樹根部,有一種圓形傘狀的仙草附生其上。有人叫它木靈芝,也
有人叫它芝草、瑞草、神芝,相傳能益氣延年、療癒百病。過去,人人趨之若鶩,若有幸
摘採到它,給自家人食用算是浪費的,賣給貴族的話,換到的財富遠高於一年的薪餉。
我很是心動,當晚便向爺爺奶奶求證這件事。
「妳說的地方,有啊,沿著後門的小溪往上游走,半天就可以到達那片林子,以前多的是
盜伐者呢。但或許是神芝有靈吧,某夜天降大雨,雨勢沖壞唯一一條上山的路,最遠走到
瀑布邊就上不去,眾人只好放棄,後來那地方就漸漸地荒廢了。」爺爺說。
不久,我服侍的女主人一家唯恐遭戰事禍及,舉家搬遷到北邊的城鎮裡。我雖高興多出不
少陪伴媽媽的時間,但另一方面也為少了一份為數不小的收入感到煩惱。
數日後的某天早晨,我揹起採果用的竹筐,和平日一樣向家人道了句「我出門了」便離開
,但我不是往結滿野莓樹果的林子裡去,而是沿著現已人煙罕至的河道往上走。
沒有料到,那句簡短明快的日常對話,竟成為今生最後的遺言。
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為可以憑藉平常在林間穿梭自如的輕捷,跨越過去因大雨滂沱
而傾覆在山坡地上的鬆軟土石堆。去時還算順利,雖有幾個腳步踩得踉蹌,但最後還是安
全達陣。我在山間搜尋了好一陣,才採到幾朵傳言中長得和菇類一般,充滿藥香和土味的
靈芝。
但回程就不順利了,夕陽的橙紅色光暈透不進山林裡,眼前盡是一片昏暗矇矓。我已經盡
可能地小心腳步,可嘆最後還是撲了個空,左邊腦袋狠狠地砸在一顆大石子上,蹦出一大
灘血漬。
我原想大聲呼救,但我立時便想到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要來這地方,媽媽他們還以為
我同平時一樣,只是去摘些野生的水果,午間就會回家。
躺著歇歇好了……我有些暈眩,想先瞇眼打盹一下,等體力回復了就走。
但我始終沒力氣從地上再站起來。
就這樣過了兩天,我又累又冷又餓,終於等到村里的人到這裡來尋我。看到爺爺的時候,
我的眼淚都奔出來了,可爺爺並不是來帶我走的,他帶走的是一個渾身泥濘、膚色發黑,
左眼上方還開了個洞的醜陋女孩。
那女孩身上穿的衣服和我好像,長相也有幾分相似,過了好半晌,我才逐漸接受那女孩便
是我的事實。嗚啊─!我倏地放聲痛哭起來了,我覺得自己當下的哭聲有如遍佈整座山林
那般地響亮,連草木都為之撼動,儘管只是夜風在吹拂罷了。
當夜,便有兩位鬼差從地府來接。他倆身穿簡陋的粗麻白衣,除了面貌蒼白地幾無血色以
外,倒也不甚恐怖。我後悔自己的魯莽愚蠢,沒心情再去多瞅鬼差的長相。
我聽從指示,乘上木製的小舟,任憑他們把我划向未知的前方。
漫天晦暗,不見星月。冥河兩側,我不知道名字的大紅色花朵成群綻放,雖然美麗,卻刺
眼地令人不忍直視。我閉上雙眼猶能看見紅花在風中張揚擺動,以及自己額上不斷飛濺而
出的鮮血,和最喜愛穿著的大紅色和服。這三者的顏色交溶在一起,在眼前層層疊疊地閃
爍來去,我醒著時看見它們,中途睡著時它們又現蹤在夢裡。
鬼差靠岸的地方並不是閻王殿或審判堂,而是一處遍地砂石的淺灘,叫做「賽河源」。
白臉鬼差丟下我,又把船沿著冥河划回去,他們肯定要去載送另一批死者吧。
「田中千尋!」取而代之來迎接我的,是一位青臉的鬼卒。他喊我的同時,伸腳掃倒身旁
兩名孩童砌成角錐狀的石堆。孩子見了,即刻放聲大哭,青面鬼不但不予同情,還一手一
人把兩人拎起來往前方丟去,硬是清出個位置讓我坐下。
「比父母早夭,揹上不孝罪名的孩子,都必須在這裡工作,直到洗清自己的罪咎為止。」
鬼卒邊說,又伸出右腳踹倒前方一個由邋遢男童所堆,不逾一呎高的石塔。男童目光渙散
、表情茫然,和兩位激動落淚的孩子很是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與好奇。
「贖罪的方法就是─去收集沿岸或腳下,妳觸目可及的石子,堆成與自己同高的石塔即可
。完成之後,會有人從三途川的另一側過來,引領妳走向成佛或轉生的道路。」鬼卒的聲
音沒有任何起伏和感情,說話的時候只顧搜尋附近砌得較高的石堆,一點也沒有注視我的
意思。
「可是……」可是你會在那之前弄倒吧─我想岔話。
「妳就在往復動作的同時,思索反省自己的過錯吧。」鬼卒還沒說完,即往前縱躍一大步
,把一個年歲較大的男孩的臉朝他身側的石塔處摑去。男孩吃疼,身子往旁邊撞,使原先
已高及頸部的石塔瞬間削去一半高度。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不禁大聲斥責,但那男孩沒哼聲也沒哭泣,只顧著默默地往岸邊
走去,再撿拾一些合適的石頭回來。
「這種人就該這麼對付,不過心愛的女孩和別人訂婚,就毅然拋下父母投身江海中尋死。
田中千尋,妳這個笨死的小女娃也沒強多少。」
鬼卒不再睬我,祂走往另一處巡視,再度推倒數名孩子著手中的石堆。
比起堆石頭,我更想扔石頭,一舉砸破這個無良青鬼的腦袋。
放眼望去,此處荒涼絕頂、寸草不生,雖是淺灘,但冥河水流湍急異常,凡人是不可能憑
藉著自己的力量泳渡三途川的。雖然無奈,但迫於別無選擇,也只能日復一日地推砌石頭
,期盼能堆出一線生機來。
百無聊賴下,我沿著岸邊走走看看,發現青面鬼卒還不只一隻,每幾哩路就有一名鎮守。
青面的負責監督,白面的則負責載送孩童過來。
數日之後,我仍無心堆石頭,每天僅是漫無目的地四處走動,有時也自願幫其他孩子搬運
或堆積石頭。青面鬼們每每見到我這麼做時總是大發雷霆,一再推倒孩子們的石塔,搞得
後來大家都不讓我幫忙,也不愛我接近。
我在附近打轉地愈久就愈發覺得奇怪,從來沒有其他鬼差打三途川的另一方過來,接引竣
工的孩子踏上轉生之路。但賽河源也不甚廣,從我靠岸的船塢到淺灘的邊緣,步行也只要
兩刻左右,為何孩童總數少有增減?如果每天每刻都有新的早夭孩童被送進來,賽河源應
該早已擁擠不堪,再沒有任何人的立足之地才對。可見,真的有贖清不孝之罪的孩子離開
這永劫的地獄。
如果,我不嘗試堆積石子的話,能有離去的機會嗎?
空想無用,最後我還是回到最初青鬼領我去的角落,坐下來蒐集腳邊的小石子。
驀然間我又想起了媽媽。爸爸剛走的時候,我總希望死去的是自己,或許是那時候的詛咒
應驗了吧,我竟在家裡最需要人幫忙掙錢的時候往生。
幸好,我是在採完靈芝後才摔跤的,要是在去程便過世,那是多麼吃虧啊。我背上竹筐內
所盛裝的靈芝雖不甚多,但除了給媽媽和爺爺奶奶治病養身的份量以外,還夠賣給山下的
有錢人家。賣得的錢,應夠他們三人生活上一段好長的時間了。
爺爺在整理我遺體的時候肯定能發現的吧,籮筐裡的那堆靈芝,是我以性命所交換的微小
而「珍貴」的幸福。
一陣酸腐難聞的味道順著風撫過我的鼻尖,我的目光循著味道往前探去,又看見剛來時見
到的那名瘦小年幼的男孩。他拾起石子的手僵直在半空中,沒有要往石堆裡放置的意思,
是在發呆吧?
他的頭顱後方有個好大的窟窿,或許這創口就是奪命的元兇。
「不要放棄,哪,這些給你。」我把自己腳邊的十餘顆小石子推過去給他。
男孩緩緩抬起頭,發愣似地瞪了我一眼,又把頭垂了下去。
有種深沉黑暗的東西,從他的眼裡迸射出來-是渾然的絕望。
支持著其他孩子繼續堆砌石子的動力,通常是對家人的思念,或對人世的眷戀,但在這孩
子的身上,我找不到類似的想望。
我既無心堆石頭,索性陪他說說話,或玩玩遊戲。到了第三天,他才肯告訴我他的名字─
「秀太」。
為了使他敞開心扉,我提及自己的死,希望他也能把自己的死因告訴我。或許這話題觸及
了他的痛處,他始終緘口不提。每次問起,他時而慢悠悠地搔搔頭,時而傻呼呼地盯著天
上灰雲。
「我忘記了。」每次都得到這樣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是真忘還是假忘,像我這種兩天後才認清自己已死的人,可以明白受到過度驚
嚇或打擊而失憶的感覺。
我沒有兄弟姊妹,所以當他是小我七、八歲的小弟弟,要是他能再乾淨整潔點,我會多挹
注一些憐愛之情。可惜他實在臭不可當,擁抱、撫觸之類的要求,恕我難以從命。除此之
外,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
不知過了幾個晨昏、幾個寒暑,賽河源的景致依然沒有變化,天空一如既往的灰濛,氣候
依然冷冽。但我悄悄地注意到,有些孩子在不經意之間消失,而新的面孔取代了他們。
要向成天扳著一張臭臉的青鬼們求證是不可能的,我想到那位殉情而死的少年,他待在這
裡的時間肯定不短,人員若有異動,他應該多少能察知一二。
我走遍整片淺灘,卻尋不到他的身影。領頭的青鬼在某處唱著名,被叫到的孩子全都出列
排成一縱隊,我看見秀太也在裡頭。
「田中千尋!」那青鬼喊出我的名字。
「是!」
「過來,妳是最後一個。」青鬼說。
我跑步過去,擠在秀太旁邊站好。
「妳們都知道,賽河源的空間有限,不夠容納世上所有早夭的孩子。所以即刻開始,我要
送妳們到冥河的另一側。」
「那,已經堆到一半的要怎麼辦?」出聲的是一個泫然欲泣的小女孩,約只有我的一半年
紀。
領頭的青鬼對遠方的某隻青鬼使個眼色,遠方的立即伸出右腿,毫不容情地一舉踹倒。
「這樣就可以了吧。」
女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身旁沒有人敢出言安慰。
領頭的青鬼要大家以他為中心圍成一個圈,手拉起手。完畢後,他口誦起一堆嗯哼呢嘛之
類沒人聽懂,有些像佛經或真言的咒語。霎時間,我們的腳下浮現出朵朵金雲,好像有股
氣流或浮力在下方承載,身子變得好輕盈,幾乎就要騰空浮起─不,是真的飛起來了!
恍惚間,茫然間,賽河源已經變成身下一個小點,冥河細小猶如藍色絲線,我與孩子們已
然穿過九天之上的雲霞和嵐霧,到達一個不可思議的聖域。輕柔的白雲與和七彩霞光在我
們身旁穿梭環繞,不遠的前方,一棟金碧生輝的殿堂坐落在那兒。
青鬼要我們稍安勿躁,在原地等待一下。
不久,有一位身穿灰藍色袍子的青年前來,我想這身衣裳就叫作袈裟吧。青年面容清秀,
頂上無毛,手持禪杖,樣子很是慈眉善目,大概是位得道的僧侶。
「孩子們,無須顧忌擔憂,也無須哭泣迷惘。前生的苦難已經終結,今後你們將展開新的
旅途,迎接新的試煉。」
青年僧侶的聲音渾厚而溫和,用個東西來比喻的話,就如同每日晨間皆能聽得的寺院裡敲
響的鐘聲。
「哥哥,你是誰?」剛才的小女孩不知在何時止住哭泣,好奇地仰頭看著陌生的青年。
青年笑著,自懷中掏出一件紅色的物事,圍在自己的頸子上。是圍兜,紅色的半圓形圍兜

地藏王菩薩……!
每條山徑、每處僻靜的林道邊都豎立著的,可愛小童模樣的地藏石雕像,有些身上還會圍
著紅色的領巾。祂們是兒童的守護者,保護在世的兒童能健康平安的長成,懷孕的母親能
順利安產,也會自地獄中拯救夭折的可憐童靈,引領眾人到達極樂淨土去。
我每天上工之前,都會向離家最近的地藏小童像合十祈禱,就只有前往摘採靈芝的那天因
為太心急忘記了,就只有那天沒有祈禱而已……
菩薩沒有理會在一旁自艾自憐的我,祂開始詢問每個人的願望。
「我要出生在有錢人家家裡,才不會被活活餓死!」一個身形略胖的男孩嘟著嘴說。
菩薩只是笑笑,並不答話,祂攤開雙掌,讓一道柔和溫煦的白光籠罩男孩全身。下一刻,
男孩的身形開始改變,化成一團青白色的光球後,開始高速而筆直地降落,但沒有降落在
我們腳下的賽河源上,而是順著冥河之路飛梭,不知要往前往哪裡。
「他要去哪裡?」那女孩又問。
「來生。」菩薩還是微笑著,接著又問哪女孩。「妳呢,妳期許著什麼樣的來生?」
「嗯……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以後還可以看到優衣和成美。」
「我知道了,她們是妳最好的朋友吧?」菩薩再次攤掌,女孩成為淡粉色的光球,也跟著
降落到地下去。
我有些猶疑不安,菩薩真的會實現大家的願望嗎?如果不會,祂又何必問起?是作為安排
的參考嗎?如果會,我又該許下什麼樣的願望?
我聽見不少孩子都許下和第一個男孩同樣的願望,我知道在漫長的戰爭之中,有不計其數
的孩子餓死。
許下願望的孩子們化作不同顏色的光球,紛紛跨越了賽河源,前往我們先前朝暮期盼的未
知來世。
最後,只剩下我和秀太。
秀太偏著頭,一個詞也沒有吐露。菩薩應該知道吧,這孩子不太會說話呢。
「沒關係,我們慢些兒說。」菩薩往這裡望過來時,青鬼催促我別再發愣,自己走到祂的
跟前去。
我渾身僵直,勉強自己端正地跪坐著。
「千尋,」祂的聲音好聽極了,好像幼時爸爸哄我入眠的聲音,我的眼眶熱了起來。「妳
的願望是什麼?」
「我……」鼓起勇氣,我說出先前構思已久的答案:「想擁有令人幸福的力量。」
來生若能再次成為父母的孩子,希望他們能獲得幸福,遠離戰禍,一生安泰。
「很好。」菩薩又笑了,但這次的笑容和先前微笑的意義不同。「妳說說看……」菩薩看
著我身邊的秀太,一個愣頭愣腦,看起來總是失措無助的男孩。「像這樣一個飽受刺激驚
嚇而離世,又喪失生前大部分記憶的孩子,妳要用什麼方法讓他得到幸福?」
我心裡一陣揪痛,原來秀太是真的失憶。「如果,我有法力的話……」
「不能靠法力。」
「我可以教他寫字和說話,還有……教他怎麼把自己清洗乾淨。」我答。
當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將會是多麼艱鉅的任務和挑戰。迄今,成
效依然十分有限。
秀太輕輕扯動著菩薩的衣袖,這時我才發現,菩薩竟讓這麼一個骯髒不淨的身軀倚著自己
,忍耐力和慈悲心果真是凡人遠遠不及。
「我要……跟著姊姊。」秀太蠕動蒼白的唇,緩緩道出願望。
「聽見了吧,妳第一道試煉,就是守護這個孩子,完成他的心願。」菩薩攤開雙掌的瞬間
,我以為自己也將化作某種顏色的光球,但卻不然。我身上的素白色壽衣變成最喜歡的紅
色和服,頭上的傷痕也幾乎消失無蹤,還繫上漂亮別緻的紅色緞面髮飾,這是爸爸過去送
給我的禮物。
我以為菩薩會連秀太一起改變,但祂沒有。看來,只有我能讓秀太成為一位開朗活潑的可
愛男孩。
「現在起妳們是座敷童子,除了讓身旁的人幸福以外,妳和一般靈體相同,沒有特殊的能
力。」
我很是高興,自己成了家鄉傳說中人聞人愛的妖怪。不知媽媽他們知道後會怎麼想,要是
我可以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就好了。
「接下來我要帶妳們去的地方,是身兼少童神和海神的太初神祇─豊玉彥的居所。」
菩薩的話讓我好生失落,但祂完成了我的心願,我不該再有所抱怨苛求。
海神豊玉彥─是創世神伊邪那歧自黃泉國度歸來之後,至海邊誕化出的神祇。
伊邪那歧在化育出諸多神靈子女後,將天地間的職事分別安排給眾神執掌。其中豊玉彥所
分配到的,便是統御五湖四海及作為少年和兒童的庇祐者。
「人世間的一切生命,都是由海洋所孕育。」據說在託付這個任務時,伊邪那歧是這麼說
的。
「可嘆以豊玉彥之能要同時兼顧海洋之職與兒孫輩的婚姻大計,已顯得分身乏術。」地藏
王菩薩笑著說,「所以祂需要助力。」
菩薩帶我們來到的,是距離我與秀太原先居住的陸奧國甚遠的西南方國度─日向國東南方
一塊突出的島嶼,豊玉彥與女兒豊玉姬就一塊住在距離此島不遠的海域裡。該島三面環海
,僅少許部分吸連著陸地,中央則是森林,從上空看著它時,就是一大片蓊鬱的青綠色,
我想這也是它名為「青島」的由來。
我們的正下方有座神社,這裡供奉的正是豊玉彥的女兒豊玉姬與她的丈夫山神山幸彥,境
內社亦設置了豊玉彥的祀堂。鳥居之後是蜿蜒的參道,沿著參道往後走,會陸續經過拜殿
、主殿、末社。每隔幾呎便有一座石雕的燈柱佇立,除此之外,高聳的深綠色植物團團包
覆住這條清幽僻靜的小道,成為一處奇特的風景。
我們三人的靈身漂浮在空中,在距離地面尚有三哩高的時候,菩薩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勁
,揮手要我與秀太暫緩著陸。
離海岸不遠的淺灘處,海水突然不斷冒泡、後退並變作白色。停泊在淺海的船隻,也開始
劇烈地上下顛簸。
我在近山的地方長大,從沒看過這樣的景象,倒是秀太顯得十分不安。
「海嘯……來了。」秀太指著腳下正奔湧的白色波浪說。
定睛細瞧,海浪之中有一男一女正對視著,彼此距離約有五艘小舟的長度併起來那麼寬。
我原本以為這兩人是青島神社所供俸的主神,直到他倆開始相互謾罵並鬥法為止。
年紀較長的男性神祇伸出雙掌,望前奮力一推,瞬間大量海水如千軍萬馬般奔騰急湧,往
年輕女神所站立的方向襲捲過去。那女神不慌張也不避讓,右手輕舉,白色衣袂揚起,將
海浪輕鬆往兩側撥開,化成細碎的藍白色浪花。
「海神哥哥,為何阻擾我?」女神怒道,眼光幽怨而哀傷。
男神沒有止住動作,雙手畫圓推出,又捲起鋪天蓋地的狂浪。「決不能讓冥界的穢土,汙
染海洋的潔淨!」
女神抵擋海浪的方式依舊從容,她脫下罩於和服之外的雪白色外掛,攤開後輕輕揚起,又
將幾萬升的海水盡數揮開。
「豊玉彥、瀨織津姬。」菩薩不知道什麼時候竄到二神之間,阻止兩方發動下一波攻勢。
「兩位因何故爭執?可否看在老衲的面子上,暫且休兵停戰?」
「地藏啊……」海神收回雙手,背於自己的後腰際。「天方亮時,我忽感一陣強大的禍津
之氣瀰漫在海面上方,同時小女的氣也自神社中消失。我立刻飛騰到陸地上觀看,發現這
女人不但侵入小女的神社,還施法迷昏了小女和女婿,不知有何居心?!」
「我不過向人類下達神諭,還能有何居心?」女神撇頭,將外掛穿回身上,不願正視兩名
男性神明。
「妳以為我會相信妳說的話嗎?禍津一旦現世,人間必然有陣腥風血雨,妳攪亂人間尚不
打緊,連神明的聖域也想染指的話,我絕不會寬待。」
「海神哥哥,有一點祢搞錯了-向來都不是因為我的來到,才使人間滿佈災禍和痛楚。而
是人類自己心中的愛憎和慾念,呼喚禍端降臨。」
名叫瀨織津姬的女神所說的這句話,令我反覆思忖良久,至今仍常在心裡縈繞不去。
「真是強詞奪理!總之,儘速離開我女的領地,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海神吶喊道

女神淺淺一笑,不知是無奈還是輕蔑。「恐怕有點困難呢,海神哥哥。五湖四海都是你的
領地,高天原也不歡迎禍津神,祢要我與孿生兄長到哪兒去才好?」
孿生兄長……?對了,與大綾津日神同時自冥界穢土之中誕化的,還有一位男性神靈-八
十枉津日神。
「去那裡都隨便妳!」
「悉聽尊便。」女神說完後,雙足輕蹬海面,身體立即往上拔升數十呎,很快地便看不見
了。
「糟!不及問她的來意了!」海神看似懊悔,卻也不想費力去追。
菩薩將右掌橫立在胸前,向他輕輕一揖後,招手要我和秀太過去。
「豊玉彥大人,這兩位小朋友是田中千尋、和崗本秀太。」
「小女田中千尋,見過豊玉彥大人。」我不懂禮儀,加上海面上也沒有立足之地,無法行
跪坐時的伏禮,只好彎身鞠躬。
「海神……叔叔好。」秀太躲在菩薩身後,羞赧地垂下頭。
海神豊玉彥大人體態高大魁梧,藍灰色的長髮長及足踝,如奔騰的海浪般捲曲,身著藏青
色的寬鬆袍子,腳下沒有穿鞋。頭頸四肢皆有若隱若現的青藍色鱗片。左右耳乍看之下和
人類無異,由後側看時則是如魚鰭的外觀。面容則有七分嚴肅,三分慈祥,像一位智識高
深的長者。
「地藏,這兩位孩子是……」
「你說過希望能專心職司海洋一職,將少童神的權柄交付他人。」
「我是說過,但要用這孩子……」豊玉彥大人斜覷的視線,惹得我背脊處生出陣陣寒意。
「我明白你的顧忌,或許得花上數十年、數百年的功夫,才能使妖童轉化為具有神格的童
神。」
菩薩將我的死因、許願時的情形說了一遍,道我是滿懷孝心、悲天憫人的好孩子,我聽得
耳根子都燙了。
「雖說座敷童子不具神力,也僅有部分孩童可見。但可以藉由引導和善誘入手,透過陪伴
、勸導,避免世間孩童日後步上邪道。」菩薩說:「就這樣一點一滴持續累積『德』與『
功』,渡化自我的性靈,終有一天可以成就神格。」
豊玉彥大人皺著眉,感覺不太信任我。說真的,成神這種事,我也不認為自己能辦得到,
菩薩真是過分抬舉我了。
「依祢之言,人人都能成佛了,況且是神?」
「是的,人若有心,可以成神成佛,也可以入邪入魔。就如瀨織津姬所說,咎由自取,福
禍自招。」
聞及此,豊玉彥大人臉色一晦。「別再提她。」
「是的,不提、不提。」
菩薩和豊玉彥大人走遠一些去說話了,把我和秀太留在原地。
濱海處,一位年長的巫女朝他們兩人所在之處叩了三個頭,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時,目光掃
過我和秀太,不解地眨了眨眼。
不久,兩人又走了回來。
「那巫女……是由大直日神刻意留在人間的四十八位分靈體之一所轉生的吧。」菩薩說。
「不錯,大直日神是我的幼弟,為了淨化瀨織津姬為人世帶來的汙穢而誕生。可惜當今世
道妖邪叢生,就怕是大直日神本體,恐怕也無法鎮壓住。早在我上到海平面之前,那巫女
已經略知一二。可惜靈力微弱不足抗衡,還是被瀨織津姬唬弄過去。」豊玉彥大人嘆道。
「瀨之津姬的意圖,看來有必要查明。」
「當然,待小女與小婿轉醒之後,我會問他們是否知悉。少童神一事,我會在海底透過水
鏡不時看顧這位少女,如此便好了吧。」
「是的,有勞了。」
兩位同為兒童守護者的神祇再度寒暄一番後,就此拜別了對方。我與秀太向地藏王菩薩離
去的方向彎身行禮,希望有朝一日能與祂再度相會。那個時候,或許我將不只是名童子,
而是童神了吧?
我原本期待能到龍宮城走一趟,看看海洋底下的風景,可惜豊玉彥大人並沒有帶我倆前往
的打算。
「關於庇佑兒童的方法,我沒有什麼可以提點妳的。在這之前,妳明白座敷童子們都是什
麼來歷嗎?」祂問。
我回答:「我聽人家說是喜歡惡作劇的河童變成的。」
「那麼,妳是嗎?」豊玉彥大人皺著眉道:「通常是對人世間尚有眷戀的幼童,或是想守
護父母和家族的童靈。另外也有一種,被狠心殺害的孩子……」豊玉彥大人朝秀太望了一
眼,沒把話題繼續延伸下去。
「妳不是第一個被地藏選中的小孩,過去也有幾個像妳這樣滿懷孝心,期望為他人帶來幸
福富足的童靈被地藏領了過來,可是……他們都失敗了。」
「為什麼?」我有些驚訝。
「看見其他孩子過著富庶美滿的生活,不免生出欽羨和嫉妒之情,自然想要回到人世,轉
生回去當父母親的孩子。」
聽豊玉彥大人這麼一說,我確實有些動搖,如果能有選擇,我也想投胎再當爸媽的孩子。
但是不行,我已經和菩薩約定好了,相信爸媽也會為這樣的我深感驕傲。
「所以這次我不會再事必躬親,要由妳們自己去領悟、體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守護人們
才是最好的。地藏最後所說的話,妳都還記得吧?」
我點點頭,祂指的是藉由陪伴和引導孩童,避免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誤入歧途這一點吧。
「地藏既沒有給妳特殊的能力,我也不會給妳,畢竟人類是很容易自滿放縱的生物。妳先
去選一戶安貧樂道、妳認為應該使他們富足旺盛的好人家,試著守護這家人,直到這家人
全數死去或家風敗落為止。」
「是。」我頷首,開始思忖該往哪一方面著手。
「此外……由於我不肖妹妹的禍津之力恐怕已滲透這座島嶼,所以妳如果遇到什麼讓妳感
到不快的存在或能量,不要自己試圖去攻破,到海邊來呼喚我,我一定會回應妳。」
「是。」
「看到那名巫女了嗎?」豊玉彥大人指著那位正沿著海邊參道往神社裡走去的年長巫女。
「如果受到地方上的小鬼怪欺侮,就去找她,她會幫助妳們的。」
「是。」我答,雖然我無法分辨禍津之力和鬼怪之能有什麼不同。
豊玉彥大人又告訴我,選定一戶人家後就不要輕易離去,離去後,該戶的基業和財富會全
數崩散到座敷童子蒞臨之前的狀態。要是看見某戶人家裏頭已有其他的神靈依附,最好也
不要前去,搶奪地盤於神於妖,都是很要不得的行為。
離開海邊後,我和秀太有時一塊、有時分頭到街上閒逛亂走,尋找咱們的棲身之所。青島
其實不甚大,居民不過千餘,前後不逾十個街道,目測抵約兩百餘戶。有為的青年和壯年
們大都離開故鄉,往內地發展去了,島上多的是女人、老人和孩童。
我發現一戶人家裡蹲了個衣著襤褸的中年男性靈魂,那人苦著一張臉,表情和該戶住民一
個模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貧乏神吧。
我不禁想著,貧乏神是不是和海邊所見到的那位禍津姐姐一樣,都是高天原裡不受歡迎的
成員?
秀太一見到年紀相仿的孩子,就會伸出細長白皙的手臂在人家眼前晃啊晃,有些靈感強的
看見了,不免一陣驚呼嚎哭。恰巧這幾天,海浪來襲得十分頻繁,後來甚至有「當孩子看
見白色細手的小妖在招呼時,就會發生海嘯」的流言傳開。
最後我們決定選擇米倉家,是因為一位叫做裕美的女孩子。
當年米倉家的家計並不好,一家五口擠在一幢木造的矮小老房子裡,靠戶長拉著一台賣米
麥和雜貨的小車維生。
米倉先生很是辛勞,很多時候必須步行到主島去批貨,再回到這邊的市集販售。他的夫人
和三個女兒也很上進,會自己研米磨麥製作成其他食品,在自家門外擺攤賣給附近居民。
米倉一家人雖然不甚富裕,但心腸很好,常把剩餘的糧食分給更加窮困的人們。我想起爸
爸過去也曾跟著爺爺奶奶在山上務農,把作物辛苦地運送到山下販賣,掙得的錢拿回山上
幫助可憐的人家。我無法不喜歡這樣的一家人。
幼女裕美和秀太差不多大,第一回看見秀太時也不感到害怕或吃驚,只怯生生地躲在家門
後頭,不主動前去問好或說話,卻在玄關處留下一小塊米餅後快速跑開。秀太不明所以,
還以為裕美沒看見他。
後來咱們又經過米倉家門前幾次,每次裕美都刻意留下一小塊米餅。我叫喚女孩的名字,
試著和她談話,才應證我倆的直覺沒錯,裕美果然看得見我們。
我問裕美:「我和秀太可以住在妳們家裡嗎?」
裕美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可是我們家太小了,沒有多餘的房間和床可以給妳們兩個睡
。等等,我去問問媽媽。」
米倉夫人聽了只是笑笑,當裕美和幻想出來的朋友玩得正開心,隨口就說:「好哇,可是
我們沒有客房,只能委屈她們住倉庫囉。」
我們告訴裕美,倉庫也很好,反正座敷童子本來就是出沒在倉庫裡的。
決定落腳處後,秀太滿心喜悅,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找裕美玩耍。裕美初時還會理會秀太,
但有時她會嫌棄秀太身上腥臭的體味,以及被母親遣去做事,陪伴的時間便愈來愈少。
即使我倆不刻意做什麼,米倉家的生意也逐漸興隆起來。不久,本島陷入戰亂,需要大量
的糧食補給,間接促成大筆財源湧入。因青島地處偏僻,不受戰禍所及,在此製糧囤貨,
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米倉先生常往來於內地與青島,因此認識本島的官兵。官兵委人將不少原料搬運過來,委
託米倉家製作方便運輸存放的軍糧,還給予一大筆預付的訂金。米倉家人手和房舍面積皆
不足夠,官員索性幫米倉先生物色一塊極大的土地,好讓他可以雇用其他員工,並且興建
新的房舍和糧倉。
我和秀太都很歡喜,我們終於可以離開矮小簡陋的倉庫了。
搬遷到新家後,米倉夫人懷上第四個孩子,秀太原先還高興多了個玩伴,但實情卻不然,
因裕美已漸漸地看不見他,甚至還懷疑先前所見的盡是幻覺,偶爾和姐姐們提起這事時,
還會自嘲當年的愚蠢。
「座敷童子什麼的,太可笑了嘛!我們是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的。」大姊良美說。
「就是啊,就是啊。」二姊廣美也附和。
我們的心都涼了,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尋常人的靈力會隨著年歲增長消失無蹤,只有
祭司或巫女一類的神職人士才能將之保存並增強。
秀太為引起家人注意,會故意在長廊上留下白色腳印或在床榻上踩踏嬉戲,任憑我怎麼勸
阻也不肯聽,弄得裕美一整晚無法棲睡,甚至還讓米倉夫人帶到神社裡收驚。
說也奇怪,自裕美從神社回來後,似乎就再也聽不見秀太了,每晚都睡得十分香甜。
勇助才出生不到一年,秀太便急於和他說話玩耍。勇助不如裕美容易親近,加之秀太身上
刺鼻難聞的氣味也令他感到畏怯,勇助每每見到秀太,都是一陣驚叫哭嚎。
勇助一哭,秀太也跟著嗚咽,他不只一次央求我帶他離開米倉家,尋找一戶有玩伴的人家
,我當然都拒絕了。
「你忘了豊玉彥大人說過的話嗎?我們一旦離去,會害得米倉家家道中落,直到他們一家
六口都死去為止,我們都不能離開。」
秀太只好偶爾出走,到外頭兜兜看能不能遇到看得見自己的小孩,但也不放棄對勇助的逗
弄,有時心血來潮,還是會湊到他面前揮揮手。
後來重新燃起秀太一絲希望的,是一個叫直村健悟的男孩子。乍看之下他和其他孩子沒什
麼不同,但年紀已長到跟我死去的時候差不多,還能看到靈體是很難得的,說不定具有成
為祭司的才能。
和秀太對上眼時,他還刻意打量了一下秀太與站在斜後方的我,並拉拉身旁看起來像他父
親的男人的衣袖,問男人是否也看到了我們。
男人笑笑說:「米倉家的三姊妹嗎?真是的,你喜歡哪一個?指給我看看啊。」
「哼,不跟你說了,我直接找真夜問。」
「喔,和真夜說的話,他或許會生氣喔,你不是說過喜歡真夜的嗎?怎麼可以變心喜歡別
人?」男人繼續笑著。
「不理你了,臭老爸!」健悟一個旋身跑開,秀太沒能來得及追上。
男人買了白米和麵線,獨自走回家去,秀太在他後方跟著,想前往健悟所住的地方。我沒
跟著他前去。
晚間,秀太帶著頹喪的表情歸來,我原先猜想是因為體味酸臭遭人嫌惡,沒料到卻是另
一個奇怪的理由。
「一個女孩子……穿粉色衣服的,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沒……和健悟說到話,直接就回
來。」
我不明所以,要秀太再說清楚些,這可為難他了,因他會說的字彙實在不多。
「他們家……健悟的朋友,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我看到她,覺得很不舒服。」
看到女孩子覺得不舒服?這是怎生的情況?
我想起健悟父親那番嘲笑的話,那個女孩子……應該叫做真夜吧,秀太喜歡上她了嗎?但
秀太才四歲啊,哪裡知道什麼樣的感情叫喜歡?
天晚了,我要秀太把自己打理乾淨後儘快睡下,要和健悟玩的事、女孩子的事改天再煩惱
,反正座敷童子的來日方長。
自從搬遷到新家後,我和秀太就不再住糧倉了,我們喜歡待哪就待哪,反正家裡大得很,
廳堂、主臥、客房、書房、甚至連花園涼亭,都是我們輪著休憩棲睡的地方。
由於秀太說自己不舒服,我便建議今晚移到客房內睡。半夜,秀太不但輾轉難眠,而且全
身出奇地發燙。我覺得奇怪,照理來說,妖怪是不會生病或受傷的,為何秀太會染上正在
村里間流行的熱病呢?
我聽說不少人前往神社尋求藤葉巫女的幫助,我也想親自走一趟看看,但秀太不准我離開
。一個人看家的話,他會感到害怕。
米倉夫人自從生下勇助後,身體狀況急轉直下,熱病更使得她再也無法起床行走,米倉一
家另五口或多或少也有些風熱之症。米倉老闆索性在門前掛上歇業的牌子,待疫情緩些後
再重新開業。
就這樣躺了幾天後,秀太感到無聊難耐,打算起身去找健悟。我想攔他,他卻怎樣也不肯
順從,我只好跟在他後頭走。
直村家門前,掛著一條長長的白色麻布,上頭有個奠字,我立刻明白這家有人因熱病逝世
,便更想阻擋秀太進入了。秀太哪裡肯搭理我,一溜煙地穿過木板拉門,直入健悟所在的
臥房內。
健悟坐在榻榻米上,抬眼和飄在半空的蒼老靈魂對話,這人是他的外婆。
「那個……我要……做朋友。」好不容易秀太鼓起勇氣說話,健悟卻沒聽到,他正專注地
和外婆道別。
半晌過去,外婆的靈魂消散了,秀太重新上前攀談。
「我叫……崗本秀太,我想……做朋友。」秀太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幾個字說得頗為含
糊。我在門後看著他,並不想主動幫忙,我認為讓他自己去與人接觸,也是種成長必經的
歷練。
健悟緩緩轉過頭來,他認出秀太正是數日前出現在米倉家店鋪前的童靈。
「是你嗎?帶來瘟疫的使者……」
不料健悟出口的話,竟讓秀太心碎至極。
「不是……」秀太僵住,連一絲辯駁的話語都擠不出來。
「米倉太太病倒,我外婆和村裡的人接連病死,現在連我爸腳上都生出個爛瘡,開始發炎
流膿,大夫說這樣下去會很危險……你到底還想帶走多少人!」
健悟迅速地開啟房內的木櫃,自裡頭抽出彈弓和彈丸,瞄準秀太嬌小的頭顱。
儘管我知道人類的武器對妖童絕起不了作用,我還是想飛撲到秀太面前,為他擋下所有攻
擊。因為守護秀太,是菩薩賦予我的第一個使命。
「不是……不是的……」秀太只管杵在原地痛哭流涕,卻一個解釋的字也無法上口。要怎
麼告訴健悟我倆不但不是瘟神,還是會為人類帶來幸福的座敷小童呢?
「健悟哥哥……」
比我要迅捷上許多,隻身檔架在秀太與健悟之間的,是一個穿著櫻花色和服,可愛秀麗的
長髮女孩子。我覺得這女孩看來有幾分面熟,但我一時間想不出她究竟是誰。在我還來不
及反應時,她搶先開口說道:「這個小孩不是瘟神,只是個『臼殺小童』。真正引起疾病
的,是禍津日神留在島上的法術的殘骸。」
「什麼意思?」健悟一愣,放下高舉彈弓的雙手。
「陸奧國的傳說裡,有一種手腳細白的童妖,他們是座敷童子中位階最低的。也有人說當
這種妖怪對人們招手時,就會發生海嘯。」
「原來如此。」健悟點頭,將彈弓扔回櫃子裡。
我心想,難道秀太一招手就有海嘯的情事發生不只是數次巧合,而是真有所本嗎?比之於
我,秀太應該沒被賦予特殊的能力啊。
那女孩繼續說了下去:「臼殺小童是陸奧國的妖怪,貧窮人家為了減少吃飯的活口,會將
家中不受歡迎的小孩或剛出生的嬰兒,引到廚房裡用沉重的臼壓死。」
什麼?!
我心下大駭,秀太總說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了,或許正是因為打擊過大,所以刻意去忽
視遺忘……我竟然還想去揭露他心底的瘡疤,真是太差勁了!
竟被父母兄長活生生地殺死……
「不要再說了!」我想衝過去摀住那女孩的嘴,可我的身體一接近她,便感到一股刺骨的
涼意和顫慄,不僅無法自如地動作、言語,甚至還回憶起死亡的瞬間,左邊腦袋狠狠地敲
在大石子上的痛感。
難怪秀太見了她會覺得不舒服。
「孩子死後,家人就近埋在庭院或廚房下頭,一旦發生地震或大雨,屍體會曝露出來。為
了掩飾自我的罪過,就騙外人說是座敷童子光顧,事實上菩薩也會因為同情這些小孩,把
祂們變成座敷童子。」
「啊……啊……」秀太發顫啜泣著,連伸手摀住耳朵的力氣也失卻了。或許他一方面不希
望聽見殘酷的真相,一方面卻也不希望繼續自己的心被繼續矇蔽下去。
「真夜,妳懂好多喔,這是誰教妳的啊?」健悟問。
「一個很漂亮的白衣大姐姐告訴我的,她說她是我的親戚,以後會常來看我過得好不好。
」女孩回答。
一時間,我全都明白了,她所指的女人正是禍津日神瀨織津姬,這女孩長得確實有五成以
上像她。最近之所以海嘯頻傳,是因這位女神一旦靠近,便會與豊玉彥大人發生衝突。豊
玉彥大人為了驅趕她,只好發動法術興風作浪,不知情的人還道是小妖作怪,把過錯全推
到秀太身上。
約莫一刻後,我感到身體輕盈許多,手腳和軀幹也能動作了。我想拉秀太離開,卻發現他
的身體沉如鉛塊,我只好試著吃力地抱著他走,這還是我第一次擁抱他。
原來身上的傷痕和廚餘般的氣味,都是在廚房裡造成的。
「真夜,臼殺小童旁邊的那個女孩子又是誰?」
「那是最美最強的座敷童子喔,真正能帶給人類幸福的妖怪。」
「那麼,我可以請她治好我爸爸腳上的傷嗎?」
「我不知道座敷童子能不能治病,」名喚真夜的女孩說:「她現在應該沒心情,我們改天
再找她好了。」
能不能治病,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米倉夫人也不會一病不起。可我現在最想醫治的,
是秀太心中最深沉的創傷。
「可是我們以後要去哪裡找她?」
「我知道她住在米倉家喔,上次跟媽媽去買菜時也有看到她。」
「好吧,米倉商行這幾天歇業,那我們改天再去好了。」健悟說完,領著真夜到門外嬉戲
去了。
直到他們走遠,秀太這才逐漸恢復氣力,可以自己活動並行走。
「姐姐……妳抱住我了,我好……高興。」秀太臉上爬滿淚痕和鼻水,這次我沒推開他,
而是用手指輕輕撫去。
「對不起,秀太。姐姐以前對你不好,以後我會好好陪你……」我也哭了,半攙著他搖搖
晃地離開直村家。回去之前,我想先到海邊尋找豊玉彥大人,把女孩和瀨織津姬的事情全
告訴祂。
看見豊玉彥大人正盤腿坐在岸上喘息,我立即察覺事態有些不尋常。斗大汗珠從祂的前額
不斷滴落,祂闔眼吐納,似在調允紊亂的呼吸,或逼自己靜心下來。
「豊玉彥大人……」我輕喚著,上一次叫喚祂是在選定米倉家之前,我擔心自己的抉擇失
當,想詢問祂的意見。那次海面上平靜無波,豊玉彥大人特地至龍宮城上來,還因我用這
點雞毛蒜皮的事叫喚祂而感到不悅。
「豊玉彥大人可好?您看上去很累……」我囁嚅道。
「還好,不礙事。倒是妳身旁的小朋友,看起來不太好。」
秀太面色鐵青,來海邊的路上,許多不堪又沉痛的記憶陸續復甦。他是個體弱多病、時常
哭鬧的孩子,三歲那年,因為不慎折斷父親心愛的菸管,遂在兄長的建議之下,被父親和
兩個哥哥誘引到廚房內擊殺。死了之後,便用祖父的舊衣裹住,埋在自家的地板之下。他
摀著胸口大力喘氣,痛苦的模樣和豊玉彥大人非常相像。
「秀太因為一位叫做『真夜』的女孩子的關係,突然想起很多生前的事。」我請求道:「
能不能幫幫他,他看上去非常痛苦。」
「唉……」豊玉彥大人看著秀太,嘆了好大一口氣。「瀨織津姬的事費了我好大氣勁,如
今我也不知自己還能幫助妳們什麼了。小子,我問你,你還想繼續當一名座敷童子嗎?」
秀太愣了會,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想想又不太對,大力地左右搖頭。
「想清楚了,繼續當座敷童子,就要有承受以往痛楚的勇氣,渡化他人的同時也超脫自己
;不當座敷童子,我就送你回地藏那兒,讓祂幫助你投胎到另一戶好人家裏去。」
秀太猶豫著,抽抽咽咽地考慮半天。他看著我,想詢問我的意見。好不容易我們才變得好
些,我不想這麼快便放他走,一個人看顧米倉家也是會寂寞的。但比起我的想法,我希望
他能優先顧慮自己。
「我……沒有勇氣,我要……重新開始。」秀太的眼眸中,有著前所未有的堅毅。
「也好。」豊玉彥大人翻開右掌,變出好大一顆泡沫,泡沫漂浮到秀太身邊,將他團團包
覆後,開始騰空高飛。「到地藏那兒去吧。」豊玉彥大人說道。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了,我想秀太也是一樣。我向他揮手道別,他也在泡沫內側朝我揮手。
我看著他愈變愈小,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痛苦嗎?」豊玉彥大人說:「童神要庇佑多少孩子,這其中會有多少人夭折,多少人患
病或受苦,只因一個離開就承受不住,還能成就大事嗎?」
「我明白,可是……」可是要練就百折不撓的精神力量,對現在的我來說實在太難。
「瀨織津姬偷渡到島上,並藉由人類女性產下分身一事,我已經知悉,也通報天照大御神
了,現在就等待祂的裁決。」豊玉彥大人告誡道:「那個叫做大綾真夜的孩子,妳也明白
他不一般了,雖然不明白他被賦予了什麼樣的力量,但是妳得盡量避免與他接觸或交鋒。

我提起她已和直村健悟約好,待米倉家開業後就來尋我一事。
「要是他找上妳,就逃走吧。逃到我女兒鎮守的青島神社,或者我所在的海底都好,雖然
妳必須離開米倉家,但也是莫可奈何。」
我猶疑了,如果我離開米倉家,那個家肯定會重回過去貧困匱乏的狀態吧。米倉夫人會再
也吃不起珍貴的藥材,進而離開人世間的,年幼的勇助也需要媽媽陪伴。我不能這麼自私

雖然我不能接觸真夜,但健悟還是可以的,如果和他好好交談,說明我並沒有療癒能力的
話,或許可以相安無事。
「考慮清楚吧。」豊玉彥大人向來不多絮聒或叮囑,祂丟下著句話後,便投身遁入深不可
測的海洋之中。
我回到米倉家中,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過去秀太愛來蹭我,又喜歡把木質地板蹬得
劈啪作響,我總嫌他髒、厭他煩。現下他不會再回來了,反倒是我開始懷念過往的時光。
轉生之後,他肯定會忘記這一切吧?
入冬過後,熱病漸漸絕跡,或許跟瀨織津姬的腳步遠去有關。米倉先生拿掉歇業中的木牌
,重新開張店鋪,街上又再度熱絡繁榮起來。
健悟來過幾次,每次都帶上真夜,以致我沒能好好把話說清楚,只能飛快逃離他倆的視野
。米倉先生見到陌生孩童到來,也沒多加攔阻,只請長女稍微留意。大家忙著時,也就隨
他們去了。
一開始他們想徒手捕捉我,我可以飛天遁地,以靈體的姿態擠入人類無法涉足的窄縫中。
後來,健悟開始帶上彈弓或撈網,設法把我引出儲藏櫃間的縫隙。人類是無法觸及我的,
他們的箭矢和彈藥自然無法傷我分毫。但每當那兩人高舉著武器朝向我時,我還是覺得似
有一股惡寒爬上心頭。
我想過求助於濱海神社的藤葉巫女,可豊玉彥大人也說過,她不會是瀨織津姬的對手。或
許我應該自立自強,設想個既能守護米倉家,又能保全自己性命的辦法。
我試著紀錄兩人出沒的時間,以及捕捉那股神祕莫測的禍津之氣。爾後,只要真夜一靠近
,我遠在十呎之外也能察覺。
好久沒有作夢了,打從成為座敷童子之後,我隨時都保有充沛的體力,睡眠只為了消磨時
間。
夢裡的我雖置身於星斗之間,但我知道自己正熟睡著,要不然,米倉家後院的櫻花樹叢不
會替換成手爪般的艷紅色花朵,隨著夜風擺盪其華美紅艷的身姿。
忽然間,頃刻間,一朵朵紅色爪子的尖端開始冒出赤色火苗,原先還像點點繁星那般微小
,倏忽星火集聚,如手掌心捧著一團團熾熱紅焰。花兒們漸漸承受不住火焚,逐一變形、
焦灼,火焰一落在土地上,瞬間往外擴散開來,整座庭院不久便陷入一片火海。
要快點通知米倉家人才行!我心急得很,一時間竟忘卻自己身在夢中,也顧不得米倉家早
已沒有人能聽見看見我。我想移動,可身子卻被釘死在庭院旁的白色刻石上,一支細而長
的鏑箭筆直地沒入胸口,我無法動彈、無法呼救,只能眼見烈焰往主屋處瘋狂蔓延,快速
地將米倉一家籠罩其中。
「啊─!」我猛然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尋常來說,靈體是不會出汗的。
眼皮子一個勁地狂跳,我再也無法入眠了。
白天,長女良美上市集採買,廣美裕美則前往藥舖為母親取藥,勇助在家玩耍、米倉老闆
看店,一切相安無事。未時三刻,原先亮藍泛白的天色忽然多出幾撮詭譎的橘紅色霞彩,
不安的感覺再次自心底爬升,是真夜的禍津之氣。
我立即飛身奔出主屋,沿著屋外的廊道沒入櫻花林間。我竟爾忘了,櫻花樹旁刻著米倉兩
個大字的乳白色刻石,正是我夢中殞命的地方。
換個地方躲藏,會不會好一些?
無暇細想了。手持木弓的真夜,還是個清秀嬌美的女孩,眼瞳中只有童稚的純真和玩心,
沒有世俗的敵意和算計。
我竟會被如此不帶殺意的箭矢擊殺。
身子好像海邊的白色細砂,被風兒捲著推著,不知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如果可以,請帶
我回到北方家鄉。我感到有些睏了,睽違已久的倦意忽爾襲來,眼皮好重好沉。
我沒能完成地藏王菩薩的請託、豊玉彥大人的期待,甚至至秀太的願望,真是對不起。
米倉家會怎麼樣呢?抱歉,沒能守護妳們,但我已經盡力,不愧於自己的心了。
雖說座敷童子是為人類帶來幸福的妖怪,但幸福究竟該是什麼模樣,我實在弄不大懂。有
錢就是幸福嗎?米倉家的幸福,打從一開始就有,不因為生活富足而有增減。然而有勢的
貴族相互廝殺,有能的神明爭鬥不止。
幸福……真是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啊,但願來生的秀太和我都能攫取幸福。
但……如今的我還能擁有來生嗎?
罷了,我累了,不想再想了。晚安了,世界。
----------------
後記:本章登場的地藏形象,多以日本神話傳說為原型。另豊玉彥除海神外另兼少童神一
職則為少數說,因此設定最有利於故事後續發展,在此便採用了這個說法。
作者: liu5875 (阿龍)   2017-05-14 22:01:00
先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