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陽明山血案
午夜時分，一棟坐落在陽明山的氣派豪宅裡，院子內偌大的游泳池被染成鮮紅，
一具無頭屍體趴著漂在水面上，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血腥味。大批警方鑑識人員
正在屋裡屋外拍照蒐證，老陳是第一個獲報趕到現場的警官，正站在泳池邊吩
咐下屬們布置封鎖線跟採證，但他時不時地看著手錶，好像在等著誰的到來。
這時一個菜鳥員警從外面進來，和老陳耳語了一聲，老陳臉色立刻變得嚴肅緊繃。
「他來了。」老陳看著前方暗自說了一句。
老陳頭也沒回，繼續看著前方，而不知何時，一個身材極為壯碩，披著斗篷的大
漢，已悄然站立在他旁邊，他大概高出老陳兩個頭，雖然老陳身高也有180左右，
算是個高瘦子。但站在大漢旁邊，卻猶如小孩一般。
「好久不見，陳Sir。」大漢低沉且富有力量的聲音。
「牛探長，真的好久不見，唉！是真希望不要見到！」老陳語帶無奈，眼睛仍盯
著前方，並未正視牛探長。
「哼！」牛探長從鼻子噴出一口氣，語氣平和地繼續說道：「我倒是挺喜歡您的，
只是我也不希望是在工作場合見到您。」
「算了，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們先研究看看怎麼處裡吧！」老陳依舊滿是哀怨的
語氣。說完，老陳下令所有警察與鑑識人員先到房子外面待命，只剩下牛探長與
老陳，還有一具無頭屍體。
牛探長見眾人退出，這才把覆蓋頭部的斗篷拿下，露出巨大的牛頭，一對犄角尖
銳地從頭頂左右兩段旋轉竄出，原來他是美洲水牛的人型妖怪。
妖怪也是地球生物演化的一支，而且跟人類相近，但因演化法則不同，此族群具
有動物的頭與和人類一樣的軀幹及四肢，且因基因特異，體內同時隱藏許多不同
種的動物基因，所以生出的下一代幾乎不會是同一種妖怪。也因為基因特異，使
得他們的受孕率極低，以至於這個世界逐漸被快速繁殖的人類所佔據。
雖然已經有學者提出假說，表示妖怪的DNA裡藏有全世界上所有動物的基因，所
以才會生出截然不同的後代，但這仍未得到有力的證實。另外諷刺的是，因為妖
怪崇尚與自然共生，並未致力於科技發展，所以目前在妖怪基因方面的研究，反
而是人類領先妖怪，妖怪只有在魔法這一塊領先人類。
「等等，雖然我一進來就聞到一股濃烈的妖氣，但您怎麼這麼快就能確定這是我
們妖怪幹的？」牛探長問。
「說到底，你們的科技還真的是差我們一大截，在這幾年跟你們合作交流下來，
我們已經用你們的DNA開發出一種偵測器，它可以測試物品是否受到你們的DNA汙
染，由於你們的DNA真的很特別，所以即使是非常少的殘留量，還是能測得出來，
簡單說，就是妖氣偵測器啦！就是這個。」老陳說著拿出一部手機。
「哼！」牛探長又從鼻子噴出一口氣，這次似乎是生氣的樣子。「這明明是一部
手機！我們雖然科技落後，但也懂得向人類學習，你看我的！」牛探長突然像被
刺破玻璃心的小孩，從斗篷下掏出他的小牛造型手機來。
「啊是不能在手機裡加感測晶片嗎？」老陳想笑卻裝平淡地說著。
「哼！」牛探長又從鼻子噴出一口氣撇過頭去，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小手機，這次
真的生氣了。
「好啦！先別管妖氣偵測器了啦！我們先辦正事吧！等處理完請你吃消夜！」
老陳像哄小孩一樣說著。
「特級牧草沙拉！超大份！」巨大的牛鈴眼，水汪汪地看著老陳。
「一言為定！你要挑大糞也沒問題！」老陳趁勢又在言語上吃牛探長豆腐，但他
似乎沒聽出來。牛探長開心地搖搖屁股。兩個人開始在屍體周圍檢查。
牛探長恢復沉穩的姿態，卻若有所思地蹲了下來，靠近泳池邊在檢查著：「這傢
伙似乎到處留下妖氣，也就是你所說的DNA，彷彿他根本不在意被察覺。尤其是越
靠近屍體，妖氣越發強烈，而且好像似曾相識．．．」
牛探長說著說著摸了泳池中的血水，好像發現了什麼。
「那你有感應出是哪種妖怪嗎？我的感測器只能測出有妖氣，但無法確定是什麼
品種，所以才找你來啊！」老陳邊說邊晃著手中的手機。
「不用查了，是我們的人沒錯，猴族的，而且……」牛探長起身，停頓了一下接
著說：「他還在這裡。」
「什麼？！你別開玩笑了！」老陳有點嚇到地退了兩步，慌張地拔槍出來並不斷
向四周掃視。
「不用怕，他已經死了，就在這裡。」牛探長說完就指著泳池裡的屍體。
老陳收起槍，靠向泳池，站在牛探長的旁邊，略帶抖音：「所以……」
「沒錯，這次是人類幹的。」
＊＊＊
「看來我得回妖界一趟。」稍早牛探長搜尋完周遭後，便神情凝重地離開，但仍
不忘提醒老陳還欠他一頓牧草，因為他知道，很快他們又會見面。
牛探長離開後，大批人類警方與鑑識人員重新回到現場，繼續進行著制式的蒐證。
泳池邊老陳正在應付剛剛才到的人類檢察官，就是將目前的發現告訴他，但是並未
說出屍體的真實身分，畢竟大部分的人類都是不知道妖怪的存在的，為了不引起恐
慌，常常要編織許多離譜的理由，但這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這次尤其簡單，猴
頭人的頭已被砍下，而且在整個現場均未發現，稍早牛探長也在外圍周遭感應妖氣，
但也都沒有發現猴頭，因此只剩下一個人形的軀體，一般人類根本分不出來。這個
睡夢中被挖起來的菜鳥檢察官，被老陳唬得一楞一楞的。最後大概還是會導向遊民
被誘拐殺害的偵辦方向吧。
披著披風，牛探長已變身成一頭美洲水牛，以極快的速度奔馳南下，在田野間刮起
一道黑色颶風。才一轉眼的時間，他已經來到妖界入口附近，一座檜木森林的深處，
他變身回牛頭人身，緩步地向前走。
人界和妖界雖一直有所往來，但只有極少數人類高層官員與特殊的研究機構才會知
道他們的存在。雖然妖怪強悍且各具特殊能力或魔法，但因人數遠遠不及人類眾多，
故雙方祖先早早就協議設立區域互不侵犯，幾乎在每個人類國家裡都有這樣一個屬
於妖怪的國內國，每當人界有新任首長上任，妖界都會派代表前往致賀，同時宣達
互不侵犯的理念。而台灣也有一個這樣的地方。
「暗號？」突然有人說話。
「咖…咖…咖挖幫嘎」牛探長有點難為情地說。這是他們門禁時用的出入暗號，每
天都會變換。
剛剛那個聲音接著說道：「看吧！我就跟你打賭老牛會說！哈哈哈！」
牛探長眼前的樹林變成像水面一樣，開始有漣漪般波紋產生，景象為之扭曲並打開
出一個妖怪可通過大小的口子，兩個烏龜頭的守衛員分立兩側不斷地竊笑著。
「哼！」牛探長噴出一鼻子氣，守衛員頓時收起笑臉立正。牛探長穿過入口，嘴中
喃喃道：「死烏龜，我早晚要搞死你們！」忿忿繼續向裡面筆直走去。
台灣的妖界坐落在深山裡面，由幾個長老建立的魔法結界保護著，人類會以為看到
的是一般的山區，事實上裡面熱鬧的跟夜市差不多。正常情況下，人類進入妖界的
機會極低，大多是迷路的登山客，若有人不幸誤闖，就會有妖怪巡邏員負責把他們
引導出去，但是他們卻常常不小心嚇壞那些人類，有時候還會偷懶走捷徑，造成人
類受傷時有所聞，甚至還搞出過不少人命，是個令人頭疼的單位。搞到後來，巡邏
員被人類冠上魔神仔的名號，幾個老巡邏員還沾沾自喜，但他們的長官或新人卻一
個個愁眉苦臉，因為誰被調到這，就等於別想翻身了。剛剛的守衛員也是這個單位
的。
不過妖怪去到人界的機會就多很多了，主要是因為人類不易察覺妖怪的存在，因為
是動物頭人身，他們會用魔法或道具將頭變成看起來像人類一樣。而妖界內雖算繁
榮，但地方相較人類地盤還是太小，所以很多生活物資久而久之就必須仰賴人類世
界來提供，因此他們有專責的採購單位，會定期出山採買，這種單位油水福利最好，
是最多妖想去的爽單位。
牛探長本名牛南泛，隸屬於治安部門，與巡邏守衛的單位不同，這是他慶幸的一點。
除了處理妖界治安，有時妖怪在人界犯案也要去支援，近年來這樣的案子有增加的
趨勢。但今天發生妖怪在人界被殺，卻還是他十幾年職涯的頭一次遭遇。
牛南泛穿過結界通道出來後，天已經亮了，但因為妖界坐落的地方在一個谷地裡面，
陽光並未能完全照射進來，清晨的濃霧，瀰漫在整個妖界，有種晦澀陰暗的詭譎氣
氛。牛南泛沿著妖界內中心最大的馬路繼續前行，這是他們的中央街，呈南北走向，
是商店、飯館集中的地方。從中央街兩側往後一直延伸到山谷邊緣，就幾乎都是妖
怪們的居所以及耕作的農地，在兩邊的山谷邊緣，還各有一個出入口，同樣分別由
巡邏隊派人守衛。中央街的一端就是剛剛他進來的入口，另一端則是妖界的行政中
心，同時也是妖王、與長老們的住所，而相傳妖界的第四個出入口就在這裡，它不
像其他三個出入口是由長老的魔力所操控並可變換開啟的位置，它是一個實質的入
口，據說通往冥界，那是一個人類與妖怪死後都要去的地方。
牛探長走進行政區域，在一棟中古世紀風格的宏偉殿堂前面停了下來，殿堂為南北
長的四方形，四面佈滿複雜且精細的雕刻，分別是東邊的誕生、西邊的受難、南邊
的榮耀，與北邊的死亡四個歷程，是描述一個偉大妖怪傳奇的一生故事，其實也是
象徵人類或妖怪一生的經歷。他現在就站在死亡之門前面，兩扇巨大厚重的青銅門
拔地而起，上面刻劃著一場極其慘烈的殺戮場景，栩栩如生的浮雕妖怪們透露著強
烈的妖氣。他將雙手按在門上，使勁一推，青銅門應聲緩緩開啟。
「你回來了。」一陣低沉渾厚的聲音，從門後傳來，雖然很小聲，卻一字一句清清
楚楚地烙印進牛南泛的耳裡。
牛南泛向前走了幾步，在大殿中心單膝下跪，萬分恭敬地回答：「是的，大長老。」
＊＊＊
幾個小時前。
在碧潭靠近上游的岸邊，這裡人煙稀少，一般不會有人過來，目前要到這邊最快的
方法是踩著天鵝船從湖上過來，但在湖邊沒有看到任何船隻，卻有一道濕濘的足跡
向岸上的斜坡一路延伸過去，直到一座廢棄的碉堡入口，四周零星散佈著頹圮荒廢
的墳墓，半掩在人高的芒草叢裡。
這一座廢棄的圓形軍事碉堡，並不是很大，差不多是一個人站在裡面張開雙手的大
小。外面看的高度大約有兩米，內部的地面比外面還要低了五十公分左右，地板上
有塊厚重的大鐵板，長寬應該有一公尺見方，從它的厚度來看少說也有一百公斤，
一個普通人絕難移得動，在黑暗中，隱約有光線從鐵板與地面的縫隙之間透出來。
突然，有個人推開鐵板冒了出來，稍微調整了一下鐵板再次關上，光線頓時全部消
失，四周陷入了比剛剛還要黑暗的黑，原來底下有人。
掀開鐵板下來是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階梯，階梯的底端，還有一個門。推開門後是
一個玄關的空間，裡面是一個類似公寓的兩室一廳，差別在於天花板仍有明顯斧鑿
的痕跡，一個光頭男子正躺在坐沙發上，看著電視機不斷更換頻道。
「收訊又不見了！你這爛電視！」沙發上男子說完將遙控器摔向一旁。
「嘿！別拿我東西出氣！」另一個男子聲音從某個房間裡傳來。
「我受夠這地下室了！」沙發男說。
這時房間走出另一個光頭男子：「先別管電視了，來看今天的戰利品吧！」從外表
上看，他們長得一模一樣，是雙胞胎，差別在於聲音與脾氣，一個粗獷暴躁，一個
則陰柔沈穩。他手上托著一個像水族箱的東西，走進另一個房間。
「喔！搞定了？」沙發男露出欣喜的訐笑。
房間裡，掛了數個動物的頭顱，逼真的樣貌，應該是真的動物，只不過看起來面目
十分痛苦猙獰，彷彿是活著狀態下被割下頭顱。剛剛陰柔男抱著的就是一個裝著巨
大猴頭的玻璃箱。
「四哥，這次從黑市買來的藥水好像滿不錯的，泡一下就可以阻斷妖氣流出，還能
定型。看這傢伙死前的表情真是逗趣！」沙發男說。
「這樣下去十二生肖應該很快就集滿了！」四哥說著捧出猴頭，固定在支座上，開
始用吹風機吹乾。
「那還不簡單，我們晚點再出去獵幾隻啊！」沙發男笑著說。
「老五，你忘記老大說的了？我們現在不能亂殺妖怪，組織規定是必須有委託人才
可以行動，我們不能做無本生意。況且，沒有老大給的藥，我們可不是妖怪的對手。」
四哥說。
「知道了啦！」老五露出無奈表情：「那下次任務來了嗎？」
「剛剛確實收到一條命令，不過是說要大家暫時別妄動，最近可能要有大事。」四哥說。
「喔？有說是什麼事嗎？」老五問。
「這倒沒有。先不管這個了，東西收一收，該去收錢了。」四哥說。
「太好了，終於可以買新裝備了！」老五開心得有點像個孩子。
＊＊＊
接近清晨的大稻埕，一輛黑頭車靜靜停在淡水河旁邊，一台雙載的重型機車遠遠地
轟隆轟隆疾駛而來。機車停定，兩男子走向轎車。另一個西裝筆挺的眼鏡男提著公
事包從車上走了出來。
「貴公司果然是有效率！才剛下單沒多久就完成了！佩服佩服！」眼鏡男搶著開頭
說話，似乎想掌控氣氛。
「少拍馬屁了！也就是你們沒本事！」老五直接酸了過去。
「老五，你閉嘴！」四哥罵了一聲，接著向眼鏡男說：「我們還是說生意吧！錢帶
來了嗎？」
眼鏡男將公事包甩放在轎車前蓋上並打開：「請確認。」
四哥走過去喵了一眼隨即將公事包蓋上：「不用點了。」然後將一堆拍立得照片丟
在車前蓋上，是猴頭人身首異處的照片，隨即跨上機車後座，揚長而去。
「啐！」眼鏡男吐了口唾沫：「囂張的混混。」然後走向轎車旁，恭敬地九十度鞠
躬後說：「老闆，確認猴頭人搞定了！」
「走吧。」車內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
中年男子接著拿起電話撥出，接通後說道：「可以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