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躺在一張柔軟的床，因為太舒服了所以完全不想睜開眼，她可以感受到輕輕吹拂在
臉上的微風，落地窗沒有關嗎？那大概是從縫裡鑽進來的吧，一種專屬於冬日特有的風，
在冬陽照煦之下卻仍然颯爽的風，陽光應該也灑在臉上吧？所以才會覺得有些刺眼，慢慢
得睜開眼睛，就像心裡想的一樣，是個值得賴床的早晨，把頭縮進被窩裡一點，讓自己保
持暖呼呼的
等等……她背後是一大團熱水袋嗎？不記得有把熱水袋放進被窩，低頭一看
才發現肚子上還有隻大手鬆鬆得垂掛在她肚窩，那麼貼在後面的是……？她壓抑著自己慢
慢翻過身，啊，是這個男人啊，多好，她看著男人熟睡時的溫馴模樣，新冒出的鬍渣就算
扎著自己的額頭也覺得好，男人身上的混著皂香與菸草的味道，她也喜歡，是怎麼一起躺
在這的都無所謂，只要可以一直這樣躺著就好。
男人好像醒了熱熱的大手輕輕拂著她的背部。
『再多睡一下吧……』
男人的眼睛沒有睜開懶懶的朦朧睡音靠在自己耳邊說著，她沒有回話只輕輕點頭，在這一
刻裡偷偷感受心底漾出的純粹喜悅，但是原本閃耀的晨光卻在片刻間黯淡，也許是飄過的
烏雲吧？但她卻看到背後那重重黑影漸漸展翅，那一隻隻的巨鳥從灰燼紅的嘴裡開始發出
不祥的嘎嘎叫聲。
嘎嘎嘎──
嘎嘎－
男人睜開了雙眼，表情顯得錯愕與痛苦，直勾勾的看著她。
『不不……』
手上的藤蔓不知何時早蔓延開來，一圈圈捆住男人讓他動彈不得，藤蔓頂端捲上了他的脖
子銳利的鋸齒葉片散發邪氣紅光，隨著藤蔓刺入肉裡、再慢慢勒緊，男人的臉從潤紅色成
了鐵灰。
『不……不……不可以！！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她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震碎玻璃、嘩啦啦一地。
『喂！尹權麗醒醒啊！！快醒醒！！』
嘴裡塞滿食物的王太福用力搖晃坐在一旁副駕的尹權麗『妳在幹嘛？快點醒來！』
『嗯嗯呃呃─啊啊啊─』
『尹權麗妳在做惡夢！！快點清醒過來！！』
王太福用還拿著咬到一半的漢堡的左手摀著一邊耳朵，空出的右手正搖著尹權麗身體，他
現在正考慮是不是該一巴掌打下去她才會醒？但看在她嘴裡僅僅發出那一絲尖叫，李警官
的車窗就出現輕微裂痕的狀態之下，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王太福決定用點力氣捏一把尹權
麗的臉。
『啊啊呼呼呼──』這不小力的一下終於成功把尹權麗喚醒，她整個人往前彈了好大一下
。
『唉唷，搞什麼啊，做個噩夢都那麼可怕，妳到底夢到什麼恐怖的東西？』王太福看尹權
麗恢復意識，便放心地把手放下來繼續吃漢堡。
尹權麗的眼神渙散好像有點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她喘著氣看了看王太福又看一下自己
的手，整個人似乎正在發抖。
王太福戳戳尹權麗的臂膀安慰『好了沒事了，就只是做惡夢吧？才坐上車妳一下子就睡著
，哪~~買給妳的漢堡包加了double起士和番茄、還有奶昔巧克力，我們在警局門外等李警
官出來，他應該快好了吧？』
尹權麗默默接過微溫的漢堡，用舌尖舔一下冰冰的奶昔企圖鎮定情緒。
『妳夢到什麼？四肢都捲曲扭動還醒不來，是那個滿嘴利齒的元俊嗎？欸欸車窗變這樣我
要跟雄哥說是妳弄得喔！吼，我以後在妳旁邊要隨時準備耳塞，妳知道吧？聽力受損是不
可逆的傷害耶，妳這樣隨時隨地亂叫，我該怎麼辦啊？』
『……』
『所以是怎樣的噩夢會那麼害怕？』
『那原本不是噩夢的……』
她咬著漢堡語音模糊地說，把臉別過一旁，漢堡吞下肚的時候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
也跟著流進身體裡。
『喔喔……』尹權麗的反應王太福自然看在眼底，不是該繼續追問的話題，便開了別的話
頭稀釋一下現在的氣氛。
『元俊說的話妳相信嗎？我們沒告訴他遇到人形柳靜華的事不知道對不對？』
她搖搖頭一直看著窗外的臉沒有轉過來『我不知道，我不曾遇過和我一樣的人，這些怪事
都是在我為了連環殺人案事件而去警局告發時才一一發生，我以為我只是能聽懂動物的話
，然後靠這個幫助他們偶爾也幫助人類。』
『聽起來妳後悔了？』
『我後悔的事有很多……』
要不是因為尹權麗嘴裡塞滿漢堡包說話，王太福大概會被她現在太過正經的對話而搞得不
知所措。
『欸，這就是人生嘛~』
『可是……我已經不是人了啊……不是嗎？』
『呃那個……，哎呀雄哥是在摸什麼？！怎麼還不來？』
∞
李震雄在警局探望被他放在密閉室的毛斯利，這間鋪滿吸音海綿的內室沒有對外窗口，沒
有通風孔和排水管線，通常都用來關情緒失控有自殘傾向的罪犯，但現在這間完全適合怕
任何隙縫和小洞口的毛斯利。
李警官從門上的小柵欄隔窗望向裏頭的毛斯利，他縮在地上的海棉墊沉沉睡著。 李震雄
拿著手裡的鑰匙直接轉開了門，蹲下身看著縮成一團的毛斯利，該叫醒他的時候到了，在
元俊丟下一堆好像是事實的說明後三人雖然試圖理清頭緒，但討論了半天卻依然一無所獲
，既然毛斯利曾經在廢墟和人形柳靜華交手過，那麼廢墟起碼是一個可以開始調查的起點
。
『毛斯利睡得很香嘛？』
『唔唔……喔……是李警官啊，唔拜託再讓我多睡一會。』
『你醒醒，現在可不是你可以舒服大睡的時候。』
被喚醒的毛斯利有點不耐煩揉著眼睛坐起身『唔唔怎麼樣嘛？』
＂叩！＂
李震雄用力敲一下他的腦袋瓜，這個不知感恩的鼠輩。
『唉唷，好啦我醒了，警官大人有什麼事嗎？』
『廢墟有地下入口嗎？在哪？』
『啊？沒想到連李警官你也覬覦我的財寶……』毛斯利縮起身子把手交握到胸前。
但這句話已經明顯惹惱李震雄導致他再次掄起拳頭『呀毛斯利你是不是欠揍啊！要不要我
也順便幫你把其他的皮撕開？』
『不不不，嘿嘿嘿~~我相信李警官嘛，說說而已、說說而已嘛。』毛斯利搓搓手、連忙陪
上笑臉。
『不過為什麼突然要知道密道入口？我要行使緘默權！！都挺過嚴刑拷打了……只要我的
嘴巴閉上就撕不開的，當然除了那個恐怖的女人……』
『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把你的那些老巢都掀了，所有的東西都物歸原主。』
李警官一臉定然，彷彿這是遲早的事。
『所以幫你逮到她還不好嗎？第一次見到她不是就是在廢墟？你已經告訴她廢墟的入口了
吧？』
『說了說了……哎呀！真不該告訴她的！』毛斯利打了個哆嗦又敲敲自己的腦袋瓜，臉上
盡是後悔『廢墟最大啊，又在恰當的中心點……』最後一句話音量小得像蚊蚋般，但李警
官也沒漏聽。
『不知道東西都還在不在？算了算了現在來說一切都身外之物啊~』毛斯利自言自語後竟
然還順道安慰自己。
『欸毛斯利打起精神，快點說在哪？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
『廢墟連棟走進去最左邊第三間房、靠近山坡懸崖的那間，小心地翻過房間窗戶，外面有
棵枯掉的空心老樹幹，埋在山坡和房子地基底之間，爬進去用力推開堵住的石板就是了。
』
『哇，毛斯利你還真是名不虛傳的金鼠大盜啊！這樣的地洞也打得通？』
『嘿嘿~~』不知是得意還是害臊，毛斯利聳著肩膀嘿嘿笑著。
情報到手後李震雄準備退出房間之時，毛斯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嘿李警官，那裡會有什麼我已經不知道了，我只是個大盜、但是個從未殺人放火的大盜
，請不要因為我告訴了你們密道入口而因此丟失性命，廢墟也許已經不是我的＂巢穴＂了
。』
意有所指，李警官明白的點點頭後離去。
李震雄回到重案組辦公室後，稍微清理一下堆積案件的桌面，看看高俊泰組長有什麼事又
吩咐下來，還是抓到他們假借搜尋柳靜華而偷溜出去，咦？組長辦公室的燈亮著，傳來一
陣陣低語對話，嗅到不尋常味道的他走近幾步試圖聽清楚，目光則是搜索著秦亞原的身影
，他也不在位置上，徘迴在半掩的門旁聲音斷斷續續飄出來。
＂她……利用……柳靜華……想辦法……＂
＂……還有麻煩的……不能被抓……別再犯……＂
＂代表來了……解決……尹權麗……＂
一聽到尹權麗的名字李震雄為之一震，摸到門邊試圖聽得更完整清楚，而這說話的聲線老
態緩慢，絕不是高俊泰，會是誰呢？而且另外一個人怎麼都不答腔？
『李警官，你在偷聽嗎？』
手裡拿著一只牛皮紙袋的小員警正對著李震雄也學著他將耳朵貼在門上。
『呀呀呀！幹嘛？』被嚇了一跳的李震雄裝裝樣子的拉拉外套、摸摸口袋。
『所以你在偷聽嗎？』
『嘖嘖！』李震雄連忙拉著小員警到一旁『你這傢伙不要一直強調，但是你知道誰在裡面
說話嗎？』
『知道啊，但是李警官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不記得啊，很重要嗎？』
年輕的小員警撇撇嘴，把手上的牛皮紙袋交到他手上『哪，這個李警官交代的。』
『這是……？』李警官打開牛皮紙袋往縫裡一瞧，就看到尹權麗的小照片貼在第一張紙上
。
『李警官這麼說的啊，＂不管他有什麼，都給我來一份＂！』小員警學著李震雄的氣勢手
插著腰指著鼻子說道，接著又連忙彎下身，用一隻手圈著嘴小聲地說『這是史哲立的詢問
報告啊。』
『史哲立的詢問報告？』
『沒錯，時隔Ｎ年黑冷山的倖存者－蘇有寬終於翻供了，史哲立組長樂得要命，打算去申
請逮捕令了，最快這幾天會下來吧。』
『逮捕令？抓……誰？』心底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卻仍然需要確認。
『尹權麗啊，還會有誰啊？』
『……』李震雄抿著嘴緊緊捏著手上的文件，他得先看過一遍才知道蘇有寬到底說了些什
麼『嗯，你這誰做得不錯，欸這桌子是誰的，怎麼沒看過有人來，應該把王太福的位置換
到這才對。』他指著角落暫時被堆著雜物的辦公桌，桌上的職稱牌鎮還被壓倒放著。
『重案組的新血啊，去受訓了，聽說是前國手耶，好像是游泳之類的，李警官你哪時候要
幫我引薦進重案組啊？拜託了。』
『好好、下次啊！』他拍拍小員警的肩膀，瞥見從高俊泰辦公室一個穿著全身黑的男子，
頭低低快速走出來，往反方向而去『喂喂！那個誰！！』李警官追了過去。
『如果我是嫌疑人或被害者李警官可能就秒記……』
小員警這次依然沒機會讓李警官記住名字啊！
一下子黑影人已經閃進電梯，尚離幾步之遙的李震雄眼睜睜看著電梯門在自己眼前闔上，
而從那漸漸窄小的縫隙中可以看見黑衣男子慢慢抬起頭來，那鑲在臉上像黑洞的眼睛正望
著自己。
『李警官、李警官？李震雄！』
『哦？』
彷彿被那雙眼睛吸走部分神智的李震雄在電梯闔上之後仍站在原地，叫他好幾遍的秦亞原
忍不住拍了拍他後背。
『顧華強局長等你很久了，快進去吧！』
『顧華強局長？找我？』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跟局長從沒交集、沒拍屁股過，怎麼突然指名找他？
難道警徽不保？
『對啊，在高俊泰組長的辦公室，局長特地過來找你的。』
『亞原你知道可能是什麼事嗎？』
秦亞原搖搖頭『也有可能是好事吧？局長作風最近丕變誰知道？』
『那剛剛在組長辦公室裡的人是誰？就是剛剛走出來的穿黑衣服的那個人。』
『我只知道高俊泰組長去開會，還有誰在他辦公室不清楚，剛剛還有人在？』
『有啊坐電梯走了……』不過是坐到哪一層怎麼想不起來？剛剛明明有瞥到的。
『別說那麼多了，快點進去吧！別讓局長等太久！』
秦亞原邊說著話邊打開組長辦公室門把李震雄推了進去。
有點矮小的顧華強局長背對著李震雄，手揹在後、垂首。
『李警官啊……把門好好的關上。』
沙啞的聲音從乾澀的喉嚨裡滾出，像砂紙不舒服的磨著耳朵。
『是。』
李震雄把門紮實的關上，才一回頭顧華強已經轉過身面對著他，佈滿皺紋的臉上
是垂下的眼角、鷹勾似的鼻子，儘管微微笑著仍然是個不面善的老人。
局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李警官『所以你就是李震雄啊？和尹權麗相處得如何？』
『啊？』
『呵呵呵───』
『局長……』
『我們就清楚的梳理現在的狀況，不拐彎抹角。』
顧華強咖啡色的西裝底下有什麼東西滾動著，起起伏伏、一窟窿一窟窿，凹陷又壟起。
『你、你不是顧華強局長了！真的局長在哪？柳靜華又在哪？』
是萬蠱毒蠍嗎？可惡！這次他要自己面對！
『呵呵呵──局長不太可口啊。』
『你……』
『讓尹權麗加入我們，我就壓下她的逮捕令，你說的話相信她會照做，如果不願意的話…
…那麼……請砍下她的左手。』
『辦不到！』
『呵呵呵──』
人形局長摸摸自己的肚子，項上人頭轉了一百八十度咖喀作響、緩慢得抖動四肢，衣服底
下的騷動更加明顯，如同當時人形柳靜華現身的畫面一般，局長的西裝也慢慢剝離，空氣
就像水似的在半空中化開衣物棉絮，李震雄極力維持鎮定看著眼前局長的變化，那騷動的
源頭在棉絮終成虛無之後漸漸清晰。
『李震雄你忘了何超惠了嗎？』
李警官眨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怪物，那起起伏伏轉動的來源是附在局長四
肢軀幹上一張張數不清的臉孔！有男有女、老人小孩，每一張面孔各自有著不同的表情，是痛苦
、哭泣、怒目、懊悔，嘴巴張得大大的說著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扭著眉目掙扎卻依然被
困在軀幹上，只能不停的左右轉動。
局長看了看四肢倒抽一大口氣，他的臉慢慢膨脹起來、頭髮呈放射狀四散，又用力的抖抖
四肢，那困在軀幹上的張張臉孔就全擠在一起摔疊在最底下後消失，方才化為虛無的棉絮
衣物就像上了回放帶，從破碎中重新組合聚攏在局長身上，當他再次抬起頭來，那已經不
是顧華強局長。
『超惠……』
李震雄用力眨了眨泛紅的眼眶，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白皙嬌小的她、櫻桃般的小嘴正對著
他笑，何超惠就這樣活生生站在李震雄面前，她斜斜的靠在辦公桌上，穿著粉紅色的合身
短洋裝露出一大截白皙大腿，足下踩著正是超惠最愛的藕色高跟鞋。
『雄哥，想你了。』
她伸出手把李震雄拉向她，軟軟的身體靠在李震雄身上，小手溫柔的撫上李震雄的臉，
擦去他流下的眼淚。
『不……妳不是超惠，超惠已經……』
雖然這麼說，但眼前分明就是他曾經最心愛的超惠啊！
『別亂想了，我是超惠啊。』
她的雙腿微微張開，牽住李震雄的手輕輕掃過內側，
溫熱的唇貼在耳邊呢喃著『雄哥，不是說待會見嗎？待會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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