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驚醒，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絲若隱若現的光亮，還有一股壓力在我身上。我
掙扎著，伸手去撥那絲光，忽然什麼東西崩落，光線刺的我睜不開眼，我身上的重量一下
子減輕了。我瞇著眼睛面對光線，努力適應眼前的環境。
一排排的桌子、書本、紙、筆，遠方的書櫃，一明一滅的日光燈。
這裡是圖書館。
我頭有點痛，還有點暈，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許多東西紛紛從我身上掉落，那是木
板碎片，剛剛壓在我身上的東西。我抬頭看向天花板，上面有一個黑黝黝的大洞，邊緣被
燻黑了，好像炸彈炸過一樣。
好像有人炸了圖書館的天花板。
真難以想像，是恐怖攻擊嗎？有誰會在圖書館做這種事？而且這裡還是世外桃源鎮！
這不是如天堂般絕對安全的小鎮嗎？這下子可好了，發生這種事絕對是本日最大的世界級
新聞，我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腦袋裡還是隱隱作痛，可能剛剛被砸到腦震盪了，回
憶片片斷斷的，連結不起來。
「子柔，快逃！快帶小希走！」
「不要！」
聲音彷彿潮水般襲向我的腦袋。
「小希！」
我突如其來地叫出聲，喉嚨沙啞，我用力坐起來，心跳加速。
小希......我最親愛的小希，我最寶貝的女兒。桌子上只有一幅蠟筆畫，上面畫著一
個大人和一個小孩，是我跟她。我腦中浮現她穿著白色洋裝，圓圓的臉蛋笑著塗鴉的畫面
，她一邊抓著紅色蠟筆用力畫，頭上的小辮子不斷晃動。然而現在同樣的座位上，蠟筆斷
成一截一截，掉在地上被踩碎。我找不到她熟悉的可愛身影，地上只有凌亂、難以辨認的
腳印。
「林教授，你還好嗎？」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出現在我腦海中。
「不，我不好。」我聽見自己說，然後跌跌撞撞站起來，我覺得頭暈轉向、全身痠痛
。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我的說話聲。
世外桃源鎮的圖書館的架構設計的像一個圓筒，中央空心直通向天花板，所以無論你
站在哪一層樓，都能看見對面的其他樓層。所以中央如果有什麼東西，四面八方的樓層也
都會看見。
我現在位於六樓小說區，當我站起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發現了那個。
圖書館正中央的空中，一位穿著灰色背心制服的女人，懸吊在天花板下，一條繩子勒
緊她的脖子，微微搖晃。
我立刻就吐了，馬上回想起來，那就是聲音的主人，圖書館管理員秀秀小姐。當時我
在圖書館裡很不舒服，她看見立刻過來關心我。但......現在卻......太可怕了，誰會對
她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我緩緩走到圍牆旁邊往下望，背脊傳來一陣顫慄。
站在這裡可以看見圖書館一樓大廳，斷肢殘骸散落各處，有人失去了頭，另一個人沒
了下半身，幾條看起來像手臂的東西堆在一樓櫃台前，大廳中央有一只斷裂的腳掌和一大
灘血。牆上、柱子上到處都是怵目驚心的爪痕和血跡，好像有什麼東西剛剛在這裡大肆撒
野殺人。
這已經不是人了，是野獸。
我又吐了第二次。
小希，妳到底在哪裡？我在心裡暗暗祈禱，拜託小希已經逃出圖書館了，而不是還
......殘留在這個屠宰場裡面。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必須先離開這個充滿血腥氣味的地方，我走到電梯旁按了鍵，當
電梯門打開時，令我後退了一步。
鏡子上有一大灘血跡，爪痕，然後下方有一堆腸子一樣的東西堆在角落。
我抓著柱子乾嘔，我已經吐到沒有東西可以吐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樣的猛獸？怎麼會在這間圖書館裡？
我想不通，電梯已經不行了，最後，我決定走樓梯。
樓梯扶手上也有許多爪痕般的痕跡，像是野獸的嘉年華會場。我戰戰兢兢地往下走，
五樓、四樓都是差不多的景象，破碎的桌椅，書櫃被掀倒，書本散落的到處都是，有血、
也有殘破的屍體，但就是沒有半個活人。
小希，我握緊掌心，妳一定要平安無事。
來到三樓的時候，整個樓層一片漆黑，似乎停電了，什麼也看不清楚。黑暗中隱隱傳
來低吟聲，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我渾身毛骨悚然，只看了一眼趕緊匆匆離去。
二樓，所有的玻璃桌都碎了一地，視聽設備全部給破壞了。約莫有十幾人趴在玻璃上
，還有人抓著鐵鎚敲玻璃敲到一半，好像想逃出去，但他們的下半身都不見了，整個樓層
瀰漫著噁心的氣味。我別過目光，趕緊離開。
終於來到一樓。
四周一片寂靜，除了日光燈明滅、還有液體滴落地面的聲音，沒有別的聲音了。
我穿過屍體殘骸、血漬來到大門口，櫃檯上方的「世外桃源圖書館」招牌此時顯得格
外諷刺。我強迫眼睛盯著門口，心跳加速，只想著要趕快離開這裡。玻璃自動門已經碎了
一地，鐵門拉下來，當我終於平安抵達鐵門時，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然而我用力拉了一下，鐵門卻紋風不動。
不是吧？
我內心越來越驚恐，無論用力推或拉，但鐵門就是不動。一股涼意竄上我的背脊，這
堵鐵門拉起來多久了？我突然想到，那些趴在窗戶上的屍體......難道就是因為鐵門打不
開，才打算從窗戶離開？那麼說來......
一個恐怖的想法在我腦海中逐漸成形。
小希和這頭猛獸，是不是都還被關在這間圖書館裡？
彷彿呼應我的想法似的，那三樓的低吟聲又再度響起。我寒毛直豎，轉身不斷退後，
直到背靠在鐵門上。我慌忙地四處搜尋，想找可以防身的東西。這時，我發現了角落牆上
有一張便條紙。
我蹲下去，黃色的便條紙上歪歪扭扭的字寫著：
「媽咪，大門出不去，
『哥哥還是姊姊』要帶我躲到三樓，
救命。」
我吞吞口水，這是小希的字跡，化成灰我都認的出來。我盯著紙條，心中有點苦澀，
直到這種時刻，她先想到的畢竟是媽媽而不是我。同樣的血緣，畢竟心還是有距離的啊
......但那都不是重點，我轉頭盯著黑暗的三樓，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救出小希。就算那
是地獄，也要想辦法進去救她。
我在櫃檯後搜尋後，找到了一支掃把，我將掃把折斷，將斷面磨尖。要是有任何野獸
出現，我就用這尖端刺牠。
天花板上圖書館管理員依然在空中懸吊著，我舉著掃把柄，戰戰兢兢地走向樓梯。現
在的我毫無遮蔽，要是那頭野獸從三樓還是哪裡一躍而下，我恐怕來不及反應。
所幸，什麼事都沒發生。我來到樓梯口，心跳越來越快，握著掃把柄的雙手滲出了汗
。我開始一步步踏上樓梯，最後終於抵達三樓。
我輕輕踏進黑暗之中，中間的光還是會照進樓層內，所以我還不算完全看不見。
四周沒有任何聲音，除了我自己的呼吸聲。我在黑暗的書櫃中慢慢行走，到處搜尋，
四周只有桌椅掀倒的影子，沒有小希的身影。忽然，眼前出現兩具被開膛剖肚的屍體，在
黑暗中有些不明顯，只感覺得到是一男一女。
這會是小希在紙條中提到的哥哥姊姊？
黑暗中，我的心越提越高，現在恐怕一點風吹草動就會把我嚇個半死，握著掃把柄的
雙手也控制不住顫抖。這麼多人都死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我真的有辦法打敗那支野獸
，救出小希嗎？
我很快拋棄這個想法，白癡，我在心裡罵，自己真是越來越膽小了，這算什麼問題？
為了小希，就算拚了性命也要救。
忽然間，我停下腳步。
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牠的眼睛散發森森的寒光，十分恐怖。幾條疤
痕和牠臉上陰影和鮮血交錯，形成斑斕的花紋。身體隱在陰影當中，看不清楚。
是那頭野獸。
我渾身僵住不敢動，掃把柄藏在陰影裡，直直指向牠，害怕牠突然一下子撲過來。
然而牠什麼動作都沒有，只是緊緊盯著我，好像在打量我這個人。
我感覺我的自信心在逐漸粉碎，真正見了這頭野獸之後，我才發現我沒那麼大勇氣能
打倒這傢伙。我退縮了，恐懼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的心，我的腳動彈不得，無法往前又無
法後退。我心裡面只想的是，快逃！快離牠遠一點，越遠越好！
我突然聽見，前方的書架間，有書本碰撞地面的聲音。
那地方正好在我與那頭野獸的中間。
小希。
恐懼突然蒸發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怒火。小希無辜的臉在我腦中浮現，媽的，不
管了。現在無論什麼方法，我都必須吸引野獸的注意力。
「小希！是妳嗎？」我大聲喊，手裡緊緊握住掃把柄。
「是誰？」
小希充滿恐懼的聲音在書架之間響起，我幾乎喜極而泣，她還活著！我的女兒還活著
！
那股低吟聲突然響起了，黑暗之中，迅速從四面八方靠近。小希有危險了！我不及多
想，立刻衝向小希所在的那個書櫃，那頭野獸也迅速欺近。
「你別想得逞！」我怒吼，不知哪來生出的勇氣和力氣，將手中的掃把柄朝牠投射出
去。牠的爪子閃著寒光，我在牠抓到我之前，迅速跳入兩個書架之間。小希縮在角落尖叫
，白色的裙襬破破爛爛，臉上都是灰塵，我趕緊一把擁住她。
「別怕，爸鼻在這裡，妳沒事了、沒事了。」我不斷安撫她，但她還是不斷顫抖。「
爸......爸鼻？」她不確定地小聲說。
有一瞬間書架外傳來了破裂聲，我背靠著牆，緊緊盯著兩個書架間的開口，但什麼也
沒有。
圖書館中央燈光穿過書櫃照射進來，我隱隱約約看見，地上是滿滿的玻璃碎片。
我伸手撿起一大塊玻璃，玻璃中出現了那隻剛剛我看見的野獸，駭人的眼神和沾滿鮮
血的臉龐。
這不是玻璃，這是鏡子。
剛剛我的掃把柄射破了鏡子。
小希還在我懷中發抖著，一句話也不說。我......我就是那隻野獸？
鏡子摔在地上，碎了。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我沒辦法相信剛剛自己看見什麼，望著
沾滿鮮血的雙手，我發起抖來。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書櫃出口。
「媽咪！」小希突然掙脫我，衝向那個人影。
媽咪？
砰！
我的身體震動一下，劇痛擴散開來，我的胸口血洞汨汨流出鮮血，剛剛那一下手槍閃
光中，我看見了。
小希和子柔，也就是我前妻，兩個人驚恐的臉。
那瞬間，回憶全部湧上來，彷彿透過霧裡朦朧望著，我看見自己一 臉平靜走向圖書
館櫃檯，一面從背後抽出兩把開山刀，妳和小希準備離開了，見到我趕緊退後。櫃檯工作
人員見了趕緊打電話叫警察。但我不在乎，先一刀切斷他的喉嚨，然後拉下鐵門破壞開關
，另一名工作人員想要阻止我，我立刻在他喉嚨補上一刀，「是妳自找的！」我聽見我大
叫：「不准把孩子從我身邊帶走！我愛她！我比任何人都愛她！」
我在圖書館大廳嘶吼，一名男人在我身邊嚇到不敢動，我一下砍掉他的手臂。我是一
名受過高知識教育的人，我只是在爭取我的所愛而已。「小希！」我尖叫：「小希，我愛
妳！」
我右手夾著預備好的長刀片，在牆上一劃，就像野獸的爪痕一樣。
回憶快轉到屠殺前的一個小時，那時候，我在一間殘障廁所裡打著電話。
「親愛的，我吃了那個藥之後，身體變得很奇怪......我感覺的到，人格分裂惡化了
，我體內的那個人格，那個最新的人格，我快控制不住他了。」我的太陽穴一直跳，我按
著頭，流著淚，「我錯了，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但他知道妳們在哪裡！他會報復，子柔
，快逃！快帶小希走！快離開圖書館，快點......」
「他是野獸。」我說。
但是電話已經掉落地面，我發現手腳越來越僵硬，我盯著自己逐漸不受控制的手指。
「放過他們......拜託......」我艱難地說著，一面從背包裡取出開山刀，然後用力
將開山刀刺進自己肚子。
然而開山刀在最後一刻停下來。
「好險......」「我」盯著鏡子，眼神變得像野獸一模一樣，「你這個笨蛋，接下來
讓我來吧。」「我」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
圖書館三樓的書櫃間，子柔望著那位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低著頭，靠著書櫃，一動也
不動。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的生命逐漸從傷口裡流失。
「你安息吧。」子柔輕輕拍著小希，噩夢終於結束了，她微微發著抖，「小希，我們
走。」
「媽咪，」小希突然放開子柔退開一步，滿臉恐懼：「妳在跟誰說話？」
「我在跟誰說話？我在跟......」子柔抬起頭，愣住了。
牆上有個彈孔，但書櫃的底部根本沒有人。
「親愛的，妳該不會忘了吧？一位單親媽媽身兼父職有多辛苦？」野獸突然出現在她
身後，「妳是多重人格，自從那天妳崩潰開始，我就潛藏在妳的內心深處，我是妳走不出
的壓力，鑽不完的負面情緒。剛剛妳親手殺了『爸爸』，太好了，他算是催生我的人，我
原本還無法對付他呢。現在，我要吃了妳。」
「為什麼？」子柔激動地落淚，雙手不住顫抖，「我們不是同一個人嗎？」
「因為我愛妳。」說完，牠用力咬住子柔的脖子。
「媽咪？」小希抬頭看著子柔，怯生生問：「媽咪？妳還好嗎？」
子柔沒有回應，她只是低著頭，臉陷在陰影中，忽然之間她抬起頭，用力抓住小希的
手。
「小希，我愛妳。」
子柔的瞳孔突然像野獸一樣放大，微笑舔舔嘴唇，張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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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眼尖的人應該會發現，本篇的地點取材自我非常喜歡的師X圖書館，
那是一座非常美麗又充滿現代設計感的圖書館，
絕對不可能會發生小說情節這種事的......吧
「文學機關師」大李歐 BIGL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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