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不要睡！」
那聲音在我頭上炸開，我嚇的彈起來，口水還牽在桌子上。那個聲音很低沉，有點磁
性，我以為是老闆來了，趕緊在沒打完的表單上隨便打幾個字，假裝很認真。
過了幾分鐘，我沒聽見老闆離開的聲音，緊張轉為懷疑，我偷偷轉頭看一下，後面根
本沒人。
搞屁啊，是誰在弄我？
我瞧瞧左邊隔板的是王雪娜，她是我的好哥們，能夠住進世外桃源鎮算是托她的福，
要知道每年申請入住的住戶就有千萬人，要不是一個月前她介紹我進這間公司，我可能現
在還在排隊。
不過呢，嘿嘿，一事歸一事，王雪娜短頭髮一副大姐頭模樣，聲音低沉，最有可能是
她故意裝男人聲音嚇我。
我抽一張衛生紙揉成紙團砸她，小聲埋怨：「臭雪娜，你知道我剛剛在夢裡差點把一
個正妹追到手了嗎？」
她一臉莫名其妙扔回來，口氣不悅：「關我什麼屁事？」
這傢伙竟然裝傻？我瞪著她，說：「哼，還不都是妳叫我不要睡覺，妳什麼時候跟米
格魯一樣變正義魔人了？」米格魯是我們公司最令人討厭的抓耙子，老闆的心腹。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繼續打她的字，不想理我。
「還裝死。」我又扔向她。
她直接將衛生紙甩進垃圾桶，狠狠瞪著我道：「吳小猴，老娘今天那個來，你他媽的
不要惹我。你最好先管好自己，不要打瞌睡！」
說完她繼續工作，我只好摸摸鼻子回到我的電腦前，靠，這麼兇，不過她如果專心工
作怎麼知道我打瞌睡？我有點委屈又莫名其妙，搔搔頭，總不可能是右手邊的李博美吧？
她有娃娃音，我們中間還隔一條走道耶。
算了，我不打算管這件事了。
我好不容易填完這份表單，伸個懶腰，又開始處理其他企畫書的部分。在我打到第十
頁的場地規劃時候，我盯著密密麻麻的路線圖，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上班不要睡！」
那聲音這次在我背後炸開，更近了。我彈起來，嚇得心臟差點漏了一拍，手指自動在
鍵盤上敲打起來，都不知道自己在亂打什麼。
等等，不對。
我轉過頭，我的位置已經是最後一排，後面根本沒人。左邊的王雪娜寒著一張臉還在
生氣，前面的男同事也在跟客戶打電話，李博美裝不出那種聲音，誰都不可能。
靠，這是見鬼了嗎？
我越想越背脊發涼，四周張望，沒見到有人剛剛路過的。
這下子我不敢打嗑睡了，睜著眼睛連灌咖啡，一路堅持到下午。
下午有一場會議，公司幾乎一半的人到場開會，總經理站在台上向我們敘述公司的榮
景與願景，對我們如何殷殷期待等廢話。
拜託，誰想聽啊。我坐在柔軟的會議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眼睛到處轉，忽然發現打瞌睡
也是一種藝術。我對面兩名同期新進男同事，其中一位手中夾支筆，另一隻手按住太陽穴
，好像正在思考總經理內容如何做筆記，這是「筆記瞌睡法」。另一位將會議資料翻開一
半，好像正在仔細閱讀的樣子，這是「閱讀瞌睡法」。
哼，他們再高，也不會有我高。
我決定也要來打個瞌睡，於是將水瓶放在桌上，打開，一手牢牢握住，就好像隨時隨
地會喝口水一樣，這種進行一半的動作完全令人聯想不到我正在打瞌睡，這是「喝水瞌睡
法」。而且水瓶轉移了總經理的注意力，使他忽視我的臉部表情。就算有人懷疑我怎麼一
直低頭，也可以辯稱說在找掉在地上的蓋子。
我安心地在總經理的誦經中，慢慢沉入夢鄉。
「上班不要睡！」
那聲音在我腳底炸開，我嚇得打翻水瓶，水瓶撞擊桌面發出咚地一聲，水蔓延到整張
會議桌浸濕許多人的會議紀錄，對面兩名男同事也驚醒過來。
「新來的，你在做什麼？」我原以為總經理會有兩道目光不悅射向我，沒想到他竟然
笑臉盈盈，嚇了我一跳。
「我、我......」
我平常準備的那些藉口，現在竟然一個都想不出來。那兩名男同事悻悻然和所有人看
著我，沒有人要替我說話，可惡，你們這些幸災樂禍的傢伙。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實
話實說。
「抱歉，總經理，剛剛有人突然叫我，嚇了我一跳......」
「你是不是打瞌睡？」
總經理堆滿微笑，我心裡卻十分膽寒，他怎麼會知道？我原本對「喝水瞌睡法」還挺
有自信的，這下被戳穿立刻慌了手腳。
「等等會議結束到我辦公室，先把桌面清乾淨。」總經理輕鬆吩咐了幾句。
一個小時後，我忐忑不安地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痛罵自己早知道昨天不要多看兩集影
集到凌晨兩點，今天就不會打瞌睡了。這下子死定了，我一定會被炒魷魚。
我還在胡思亂想，總經理走進來，依舊沒看到任何生氣的表情，甚至彷彿有一抹笑在
他臉上。
總經理是一名高大、頭髮斑白的中年人，同事閒聊時曾告訴我，她覺得總經理的臉很
像藏獒，不笑的時候總令她聯想到暴怒的不動明王。不過，從我進公司到現在，總經理深
深的法令紋下始終掛著淡淡微笑，從來沒有例外。
平常也就算了，但看到員工打嗑睡，這種等同公然藐視長官的情景，怎麼可能還笑的
出來？總經理越笑，我反而心越涼。人家都說世外桃源鎮的老闆從來不罵人，但真的有可
能嗎？
「你說，剛剛聽到誰叫你？」總經理溫柔的問。
「我......」
這實在很難啟齒，我根本不認識那個聲音，旁邊人好像也聽不見，難道要說是個鬼嗎
？我怕這樣一說反而被送進精神病院。
「是不是有人叫你不要打瞌睡？」總經理微笑。
我瞪著總經理，心裡震驚，他竟然直接說出了我的心裡話？
總經理沒繼續說什麼，只是從抽屜裡拿出一套深紅色茶具，替我和他各泡了一杯茶。
他淡淡道：「這是這間公司的秘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聲音的存在。不過呢......大家
有個默契，沒有人會談論這件事情。」
我太震驚了，原來不是只有我聽見而已。直到現在，我才瞬間有種第一次真正認識到
這間公司的感覺。
「不好意思，總經理，」我鼓起勇氣問：「所以這間公司......鬧鬼嗎？這裡以前究
竟發生過什麼事？」
這個問題其實很無禮，但總經理只是垂下眼睛，喝了一口茶慢慢道：「詳細原因我們
不太清楚，只知道每次有人打瞌睡，這個聲音就會出現。通常新人三個月後我們會跟他們
說明，你特例，畢竟很少有人新進一個月就敢在月會議上打瞌睡。」
我羞愧地低下頭。
「你不必擔心，世外桃源鎮的老闆從不處罰員工。」他拍拍我的肩。
總經理最後沒有給我任何處分，只叮嚀不准再打瞌睡，至少不要在月會議上，這算是
高高提起輕輕放下。我才終於明白，原來世外桃源鎮的傳說是真的。老天爺，能夠在這座
小鎮上工作，我真是太幸運了！
此後，我還是照常打瞌睡，這聲音也總是固定出現嚇我，不過我也逐漸習慣了，就當
作多個幽靈同事而已。反正不打瞌睡就不會發生，我繼續在公司裡乖乖工作。
一個禮拜後，事情發生了變化。
這天，老闆要我歸檔一些舊採訪紀錄，所以我在地下室的資料庫裡翻箱倒櫃。結果意
外在一個破舊的盒子裡找到一疊採訪錄音帶。
「這是什麼啊？」這不是預期中我要找的東西。
所有的盒子上都有標籤，只有這個沒有。但是老闆強調「所有紀錄都不能少」，所以
我一併帶走了。隨後我在辦公室一筆一筆資料處理，當處理到這些無名錄音帶的時候，我
按下播放，聽見一個聲音。
「您好，接下來要採訪您......」
我立刻按下暫停鍵，這聲音好像莫名地耳熟。我又重新倒帶一次，然後播放。
「您好，接下來要採訪您......」
我震驚地用力站起來，椅子差點被我撞翻。這是那個叫我不要打瞌睡的聲音！怎麼會
出現在這卷錄音帶裡？
我腦袋轉得很快，採訪記錄內容沒什麼特別，但這人很明顯是這間公司的員工。總經
理口口聲聲說不認識，難道是在掩飾什麼？世外桃源鎮的老闆不處罰員工，假如真的有一
名員工因為公司而死，那肯定是世界級的爆炸新聞。
我抽出每一捲錄音帶仔細檢查，終於在一捲黑色的錄音帶上面發現一個快看不清楚的
白色標籤，寫著「1996.02.09 李剛勤」。我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是誰，為什麼
在這間公司陰魂不散，關於這件事，我想到有一個人可以問。
我當晚立刻約出王雪娜，在她面前推出那卷錄音帶。
「雪娜，1996年妳在這間公司工作了嗎？」我問。王雪娜資深又熟稔公司人脈網絡，
就算不知道她肯定也聽說過什麼。
王雪娜先是愣了愣，吐了口菸，沒好氣地摘下眼鏡翻個白眼，才仔細地看著標籤上的
字說道：「拜託，說的好像我多老？1966那一年，我還是學生，才剛進公司實習而已。」
她突然眨眨眼睛意外地道：「靠，我好像認識這個人。」
我傾身向前，仔細聽。
王雪娜偏著頭邊思考邊說道：「不過不是很清楚，印象中......好像是一個嘴巴歪歪
，個性很奇怪的一個正義魔人。我會記得他，是因為他曾經大罵我一頓，而我不過打個瞌
睡而已。」
打瞌睡？這似乎把一切事情都串起來了。
我更沒想到一下子就問出這個人，又問：「妳覺得他跟那個幽靈聲音有什麼關聯？」
王雪娜一臉奇怪，不太確定地說：「你說幽靈......但是這個人現在結婚生小孩了，
好好的住在郊區一棟大房子裡。」
我張大嘴巴，這是大消息！這個人竟然還活著？實在出乎我意料。
「妳確定他沒有死於一場奇怪被掩飾起來的意外，或是被虐待過勞死嗎？」我不死心
地追問。
「當然沒有，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王雪娜狐疑看著我。
唉，看來是我想多了，還以為這是一樁死亡陰謀。但李剛勤既然好好活著住在別的地
方，他的聲音又怎麼會一直出現在公司內？
王雪娜突然寫了一張紙，遞給我。
「這是什麼？」我問。
「李剛勤的地址和電話，如果你真的很想找出那聲音的真相的話，或者你可以當面問
他本人。」
我盯著那張紙，試探地問：「妳自己有問過他嗎？」
王雪娜聳聳肩，一臉不想和這些事扯上關係，說：「沒有，我不想找出什麼鬼東西讓
自己嚇得半死，好好工作就好了，好不容易進了世外桃源鎮，我可不想離開。」
結果隔天剛好是周末不用上班，半小時的車程後，我站在王雪娜給的地址前面。
這是一棟美麗的歐式大房子，白色高貴的牆壁和窗台，感覺主人的經濟十分寬裕。在
這之前，我事先用舊公司檔案遺失問題當藉口，打電話跟李剛勤預約了時間。我不知道為
什麼自己會這麼執著找出答案，或許是天生的好奇心，或許是不服輸的性子在作祟，也或
許是對公司向員工隱瞞真相的舉動感到憤慨。
也或許是世外桃源鎮，這座小鎮美好到太不像真的，我有點希望在這樣的理想之下找
到一絲絲的現實。
我按了電鈴。
「你好？」門後走出來一名咬著菸的灰髮男人，臉型剛毅，顴骨上有一道疤。
我客客氣氣地說：「請問是......李剛勤先生嗎？我來找您請教舊公司檔案遺失的問
題。」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吸了一口菸，悠悠哉哉道：「吳俊侯先生，廢話少說，你是想
問我聲音的事吧？」
我心裡苦笑，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看穿了。不過既然被看穿，我也不浪費時間。我單刀
直入開口：「這位先生，你不是真正的李剛勤吧？」
「李剛勤」有點意外抬起眉頭，吐口菸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因為你的聲音和幽靈根本不一樣。」
「李剛勤」有點無奈嘆了口氣，聳聳肩道：「為什麼每年總有幾個就那麼愛把事情追
根究柢的？你們就不能像一般人一樣乖乖的，假裝沒聽到就好嗎？」
他竟然不反抗也不爭辯，我冷靜看著他，心裡十分駭然。
「所以公司真的隱瞞了一些事情。」我打算一步步進逼。
他只是瞪著我，一雙灰眼眨也不眨，說：「我警告你，目前所有知道真相的，第二天
都失蹤了，你確定還要繼續？」
「我才不會辭職，」我堅持道：「但我說不定會替他辦場法會之類的，算是幫你們一
個忙。」
男人笑笑，「等我一下。」他說。
二十分鐘後，他走出房門遞給我兩張信紙。
「第一封一定要在你公司的位置上讀，然後在聽到那聲音後，迅速打開第二封，你就
會知道全部的真相。」他吐了一口長長的菸，「如果你提前打開了，就什麼都別想知道，
永遠。」
我半信半疑接過信紙，真相在手中有種沉甸甸的感覺。為什麼一定要在公司的位置上
讀？我還想問，但男人早已頭也不回進了門。
回去時已經晚上九點了，今天公司休假，公司裡面只有我一個人，四周一片漆黑。我
打開我位子上的燈，坐下來開始讀第一封信。當我展開信，一股怪異的香水味從信裡散開
來，真令人不舒服。
「無知的好奇者：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李剛勤，總經理請我來回答你們這種人的所有問題。1998年的時
候，深源鎮11號的孤兒院還沒轉型，是一間小有名氣的生化公司，專門研究各種藥物與新
型治療法。那時候，總經理的兒子，李剛勤，私下接受了一個新興實驗，因為他希望能治
好他的歪嘴，而我正是當時負責此專案的主任。
但第三次注射藥物之後，李剛勤的身體與藥物相斥，開始產生變異。每當他一睡覺，
骨頭就會慢慢融化。儘管他努力不讓自己睡著，但人畢竟需要睡眠，最終他的身體逐漸變
得像蛞蝓一樣軟，看起來就像一團爛泥。令人訝異的是，這樣的他竟然還活著並移動，但
只剩下發聲系統完好而已。等到總經理發現時，一切已經太遲了，他的獨生子已經不成人
形。
李剛勤從此住在公司的通風管裡，總經理和我會定期以賀爾蒙誘引給他餵食。漸漸地
，他失去人性，只剩下野獸獵食的衝動，他只愛吃人體，但不喜歡活蹦亂跳的人，這倒是
方便不少，但他總喜歡人體的上半部咬碎，然後棄之不理，剩下屍體是我們最難清理的部
分，食材也成˙了一大困難。不過總經理動用大筆資源，令深源鎮的研究中心轉型成孤兒
院，並給了當時世外桃源鎮所有的公司元老一筆優厚的費用，畢竟公司蓬勃發展，所以大
家也安安靜靜閉嘴，這項不成文的默契一直維繫到今天。」
我半信半疑折起第一張信紙，生化公司？蛞蝓人？這也未免太扯了，寫科幻小說嗎？
而且深源鎮到底是什麼？聽都沒聽過。
我越想越奇怪，那傢伙不想告訴我真相就算了，為什麼要說這麼像三流科幻片的低級
謊言？我抬頭望向天花板，一個人被「養」在通風口十幾年？這就是一個最大的漏洞，我
聽見的聲音不像是天花板那麼遠的地方傳來的，反而更像在你身邊呼喊。
比起來，我還寧願相信過去有名員工叫李剛勤，因公司意外致死卻被掩蓋真相，從此
靈魂在公司徘徊不去。
想到這裡，我已經對第二張信紙興趣缺缺，但還是打開來，香水味撲鼻，上面只寫了
一句話。
「餵食時間到了。」
什麼意思？我愣住。
有人說直覺是一連串微小的推理所組成，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李剛勤不吃活蹦亂跳
代表只吃安靜不動的獵物，比方說上班睡著的人。文中提到賀爾蒙誘引餵食，那賀爾蒙會
不會就是這香水的氣味呢？李剛勤喜歡把上半部咬碎，那似乎很像某一句話。
上班不要睡。
上半部咬碎。
通風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破開一個洞，什麼東西摔在我的腿上。我低頭一看，一塊
軟趴趴、濕黏的紅色肉泥，帶著一雙眼睛、森森利齒和血盆大口趴在我的雙腿上瞧著我。
如果還有以後的話，我上班絕對不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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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大李歐BIG LEO，
這次帶給大家一個辦公室的詭異故事，最初創作時本來沒有想到那個梗的，
沒想到寫到最後自動冒了出來，只能說靈感這種東西真是捉摸不定XD，
希望大家喜歡這篇故事啦。
「文學機關師」大李歐BIGL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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