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你不再拋灑鈔票，而是靜下心來講故事，但聽得人變少了。
咖啡館落地窗外的夜景很漂亮，銀亮圓月鋪滿夜幕，咖啡香比白日濃郁，彷似要遮掩接下
來的腐敗氣息；群聚的人群稀少，他們豎起耳朵，不是為了聽清楚故事，更不是沈醉在你
的故事裡、聽你如何營造氣氛，而是警覺。
你很清楚，許多人先是左右顧盼，想確定內心的疑惑（難道沒其他人制止？）他們目光填
充著廉價的擔憂（他有病吧？有看醫生嗎？對我有危險嗎？）與一點期待（我會不會上新
聞？），接著他們會詢問服務生你發生了什麼問題，或請服務生來趕走你。
你瞭若指掌，掩身於都市叢林的次級消費者從不習慣曝露在無法預知的環境；
只要晚間停電、徹夜警消車鳴笛呼嘯而過、在捷運車廂或稍有情調的咖啡廳碰見你這種大
聲喧譁的人，他們會繃緊神經，並以你為圓心，半徑約十五公尺內不會有人。
他們通稱這種人為神經病；因此無論你說什麼都不會有人在意。
儘管你只是想好好講個故事，就像那些有份量的政治人物或商業大亨做的一樣－把想說的
轉化為文字與聲音傾洩而出。
噢，但你不是上述這兩種人，所以他們並不在乎，對吧？
於是當服務生露出嶄亮尖牙微笑，客氣回道：「他是我們的老闆。」你便掏出厚重皮夾，
拿出鈔票，往空中連灑兩次幾十張藍色紙鈔，笑著觀察震驚傻眼的人們，凝視某些人偷用
鞋底蓋住飄落腳邊的千元大鈔，或突然發現桌底似乎掉了自己的東西，彎腰下去撿；
他們看你的眼神不再小心謹慎，而是貪婪審視。
他們開始在乎你的故事，你的行為（要是沒用關係壓下）將成為隔日報紙的頭條，你說的
話會被引述並在社群網站分享。
拋好誘餌，下一步是獵捕。
對你這類食物鏈頂層的人來說，狩獵過程是很重要的。
調閱監視器已經用過了－方便，但相對無趣－現在你比較熱愛從美國偷渡的微型追蹤器，
貼上鈔票，只要查看電腦就知曉地點，再派幾架無人機去監看環境；
「然後......」你說，「他會在午夜變身前，先停掉區域電力，帶上磨亮的西瓜刀好切開
人類頭骨，新鮮跳動的豆腐腦是近幾年狼人最愛的佳餚－人腦就是要生吃，不然呢？」
你搞笑似地運用過期的流行語，但聽得人變少了。
皮夾裡的錢沒了，你也認為今天夠了、時間晚了，不需要再提款。
「吸血鬼會飽嚐店內的人血，他們熱愛充滿咖啡因的血液，並沐浴在其中瘋狂做愛；狼人
填飽肚子後會敲昏幾隻人類，搬到店內讓吸血鬼們圈養在地下室裡，」你察覺到手臂上的
捲毛逐漸剛硬；
服務生抽動鼻子，嗅到腥嗆的野獸味鑽過你噴了除臭劑的髒t-shirt，緩緩在咖啡店裡蔓
延。
你們同時回頭看向牆面上的時鐘，再五分鐘就午夜了。
「然後咧？」一位女孩問，她父親面露不贊同的神色想把她抓來管教。
你望向其中一位服務生，彈彈手指、用下巴指向父女說：「這兩位，」
服務生表情明顯流露惋惜，接著扳起嫌惡臉孔攆走父女兩人；女孩的父親走出巷口時正低
頭豎指，責罵女孩，他全然不曉得自己微弱迸跳的心臟逃過什麼危機。
你打開筆電，服務生們放緩動作，頻頻注意你的舉止。
你等著那對父女走夠遠，最好進捷運站或搭上計程車飛快離去；也暗自希望他們不住這附
近，因為今晚撿最多鈔票的人都分佈在這裡。
你敲打鍵盤調整停電及供電時間，另一手探入背包拉鍊口準備拉出西瓜刀；
你凝視螢幕上的時間，以輕鬆又愉悅的語調開口－「然後他們就死掉了」－為故事做總結
。
秒針喀聲豎直，你中指向下清脆敲擊。
啪。板橋區的電力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