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柯爾特M1911A1手槍，一顆點四五彈殼，一朵淡藍色的勿忘我。
台上廢話連篇，下方的員警卻聽得津津有味；或許在旁拍攝的幾名記者深入詢問，他們真
可以答出長官在講這是典型的儀式殺人案件，但假如有個不長眼的再追問下去－例如是否
為仇殺、嫌疑犯與目前調查的狀況－員警通常會惱羞成怒，反問知道這麼多幹嘛？
「記住，不要不長眼，」當時還沒退休的學長走在前頭說：「別忘記四年前的案子。」
別不長眼；一旦進入體制這沙漠，你看見的齷齪全是熱到昏頭海市蜃樓，即使麻痺飢渴的
求知心也很難毫髮無傷地走出來，而如何有效地聽懂長官放屁，是在這蠻荒之地生存的重
要技能之一。
「總結以上線索，我能肯定這絕對是儀式殺人，」
是的，問題是，這傢伙哪來這麼多黑槍？
至今已發生七宗血案，被害者都是成年人，四女三男，警方發言人對外透露不排除朝仇女
方向偵辦－但這是廢話，你我心知肚明－這就跟所謂的「保留法律追訴權」都是空泛且無
義的東西。
每件血案的用槍都擺放在地板上，槍身的淡銀色光澤如同月光冷冷看照案發現場。
屍體半癱在椅子或沙發上，睜直兩顆無神的雙眼望著警方即將闖入的大門，唇裡浪漫地銜
著一朵萎靡、看來快渴死的勿忘我，彈殼握在半僵的右拳頭裡。
兩個月了，案情還沒偵破，社會輿論轟得警方到處竄逃－記者堵在各處追問案情的最新發
展，鄉民們看見交警抓紅燈右轉的圖片便酸言酸語地問怎麼不去抓嫌犯－長官一天到晚抓
人開會可能就是因為無處躲藏，更何況開會有助建立形象，營造警方有在做事的觀感。
是啊，電視名嘴也在節目上透露風聲：警界高層打過幾通電話請各方疏通關節，甚至深夜
繁忙進入各幫派大老的宅邸，瞭解更多內幕。
警察大動作搜遍黑市的各節點，還特別聯絡記者拍攝這些臉頰凹陷、穿著潮衣潮褲、身體
打洞刺青的年輕人；民眾在電視新聞看見道上大哥情義相挺，大聲說這陣子不賣槍，使得
剛混進夜世界的小咖流氓有點慌張，就怕老大為賺錢挺而走險，要他送的貨是銀槍。
於是風向漸漸傾斜－
不是警方辦事不力，這絕不是警方的錯，是歹徒手段刁蠻、高端。
為什麼要嚴厲抨擊做正確事情的人，而不去責罵做錯事的人呢？
但是警方從來沒想過要從花市著手－就算想過，也沒有員警向上呈報這偵查方向：體制規
訓他們聽從命令、不多問就能生存－只要與販售業者溝通合作
（他們肯定會答應的，不是嗎？誰不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呢？）
在淺藍色勿忘我做些目不能視的店舖號碼與獨特數字，接著等下個命案出現，掃花瓣、調
閱監視器，很快就能鎖定疑犯。
當然這或許無濟於事－花瓣可能中途掉落，也可能有人幫忙代買－但總歸也是個辦案方向
。
不過聽從媒體及上層辦案的警方，與向來違反偵查不公開原則的風氣，使人很容易知道案
情的最新進展，甚至（只要你說的話有份量，有人在乎）能輕而易舉地操控偵查方向。
你家是怎麼殺蟑螂的呢？
要殺死一窩蟑螂，首先要餵幾隻毒餌，牠們在各處死亡後，噬食屍體的蟑螂會接著把滿腹
毒物帶回巢穴。
我數過了，共七十四人－包含身居警界高層的我，以及台下政要、名嘴、記者、調查小組
、道上大哥全到了－都等著聽我講案情至今最重要的新線索，整窩蟑螂就像被毒物標註一
樣顯眼醒目。
只要區區七十四人就可以操縱命案，似乎有點可悲。
我視線稍稍下撇－講台挖空放腳的左側，紅色數字閃耀著，再撐幾秒藏匿於會議室周遭的
土製炸彈就引爆了；右側則堆放許多銀色手槍、彈殼與新鮮的淡藍色花朵－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