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才這麼一說，靈位前的線香灰瞬間應聲斷落，一陣風吹來，全化作茫茫的青灰散
去…….
這下松哥的計劃陰溝裏翻船，不但債收不到還倒賠一把，心情簡直是惡劣到了極點
，雖然他還是義雄名義上的債主，但只要義雄不出面處理，這條錢永遠是看得到拿
不到！於是也不等棺材送出山，就帶著一票兄弟回到自己九如路的堂口。
被倒債的煩悶，加上一連幾天張羅喪事的疲憊，讓他一回去還沒天黑就倒頭大睡。
就在睡了不知有多久後，半夜忽然聽見有人敲他的門，他瞬間驚醒，腦中直覺就是
想到該不會又是那個老太婆了吧！自從他幫阿婆辦場喪禮後，就沒有在半夜遇到撞
邪的事了。
他問道：「是誰？現在半冥耶，幹！」
這時，門自己開了，走進一個西裝筆挺，頭戴駕駛帽的男人，站在門口恭敬說道：
「松哥，我們家老夫人有請！」
「老夫人？是誰啊？我甘認識她？」
「車子已經在門口了，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松哥也感到好奇，於是輕茫茫地起身，跟著司機來到房門口，一部簇新的賓士車停
在他面前。司機禮貌地幫他拉開車門，他坐了上去，司機便開車出發了。
他看向窗外，覺得路程有些熟悉，再看看沿途路標，驚覺這不是要往那客家阿婆的
路上嗎？
才一心驚，車子就到了！停在一棟華美又氣派的古式樓宅前院，飛檐朝天，在黑暗
中閃耀各式亮光。松哥一看這棟豪邸就位在阿婆老舊的透天旁，心中奇道：「阿婆
家不是獨自一間嗎？什麼時候旁邊蓋了一間大厝？」
這時一位穿著青馬褂做僮僕打扮的小童趕緊迎上前來，幫松哥開了車門說道：「松
哥，裡面請！老夫人特地令我前來迎接你大駕光臨！」
松哥一時摸不著頭緒，不知這老夫人是誰，自己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一位來頭不小
的人物。但又感覺不出有什麼詭詐，便跟著僮僕進到宅邸內。
他在僮僕的帶領下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小童則恭敬地侍立一旁，聞風不動。松哥
雖然還有些事想打聽清楚，但見小童如假人般默然不語，也只是靜觀其變，看接下
來要玩什麼把戲？
這時，廊道傳來了一聲細細的咳嗽聲，這聲音在松哥耳邊聽來有些似曾相識。一名
老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形影沈沈地來到正廳。松哥正眼一看，這不就是義雄老母
，那個客家阿婆嗎？
只見她身穿華服，雲鬢冉冉，果然頗有大戶人家老夫人的勢頭，而且原本一雙凹陷
恐怖的黑窟窿，如今已換上一對晶瑩剔透的雙眼，跟之前那個渾身惡臭、衣著破爛
，瞎著眼睛在他房內摸黑瞎找的模樣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不可同日而語，於是心
中不禁念道：「才沒幾天哪娘，未輸尬換了一個人同款！」
老夫人坐定後，丫鬟隨即沏上一壺茶，待喝了一口緩緩說道：「太摳古，我做得夠
有今晡日，講起來還係愛向汝講聲多謝！（胖子，我能夠有今日，說起來還是要向
你說聲謝謝！）」
「哼，麥尬我來這套，你若真正愛尬我會道謝，妳知道我愛啥？」看來松哥對義雄
欠債的事還一肚子氣，而且想到這畜生竟然不回來更是無法解氣。
阿婆對此又豈有不知，雖然她也知道松哥為她辦這場豪華喪禮是別有企圖，一來是
個引子要引蛇出洞，逼義雄出面把賭債還清；二來也是「請鬼容易送鬼難」，不辦
個風風光光，怎麼可能讓陰魂說散就散！
雖然是居心不良又有對價關係，但這場轟動整個村莊的隆重喪禮，確實也讓生前被
親族怠慢的阿婆，感到出了一口氣又走的派頭十足。
但她還是嘆了口氣，有些自怨自艾說道：「我往之時日仔真个係過得忒苦矣！我遐
短命个行得早，就留下我跟義雄相依為命，只剩邇倈仔做得夠指望，我當然麽个都
順著佢，麽儕知佢毋學好，學人賭博欠矣一屎窟債……..」（我以前日子真的是過
得太苦了，我那短命的走得早，就留下我跟義雄相依為命，只剩這兒子能夠指望，
我當然什麼都順著他。誰知他不學好，學人賭博欠了一屁股債…….）
「誒誒誒，恁囝的代誌，別牽拖到我這邊來！」松哥一聽，阿婆大有責怪他開賭場
誤人子弟的意思，也回嘴道：「我咁有逼他來賭博；我咁有拿毒品給他呷！人說『
寵豬舉灶，寵兒不孝』，妳自己袂寵囝寵到變作一個廢人，尬我開賭場有啥咪係代
？」
「太摳古，客家人有一句話『這世做，後世收。花花假假，雷公會打』！」阿婆知
道松哥氣焰盛，就算說不過他，但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報應屢試不爽。
「麥尬我說一些五四三！攏總一句，欠錢還錢，天經地義！恁囝欠我的賭債，擱加
上其他的索費，攏總有一百五十萬，這條錢妳是要還嘸？若是不還，我自然有法度
找到義雄，到時就不是這麼好講話啊……」
一想到義雄這獨生子，阿婆不禁又是一陣心軟，就算他惡意遺棄老母不管她死活，
死了這麼多天也不回來看她最後一面，但他終究是她懷胎十月生的兒子，是心頭肉
就怎麼樣也割捨不下……..
於是阿婆放軟說道：「好啦！太摳古，義雄欠若錢，我曉想辦法還汝；但毋係義雄
欠个，我一塊錢也毋曉出！」（好啦，胖子，義雄欠你的錢，我會想辦法還你，但
不是義雄欠的，我一塊錢也不會出）阿婆在生前就把錢看得緊，即使是死後仍是一
毛不拔，跟松哥畫起「趴樂千」！
當然，對松哥來說只要一百多萬的賭債能收回來，其他的就當自己做一次好人，也
就不去多計較了！
「好，按捏尚好！」談了這麼久，一聽到阿婆願意出面解決兒子的債務，松哥深鎖
的眉頭終於露出了曙光，隨即脫口問道：「啊妳袂安怎還？是押地契？還是簽支票
？」
此時只聽阿婆緩緩說道：「邇汝毋使煩惱，做鬼有做鬼个方法，我在陽間還有幾年
，時節到矣，我曉尋一些人去幫汝！（這你不用煩惱，做鬼有做鬼的方法，我在陽
間還有幾年，時候到了，我會找一些人去幫你）」
「鬼？」松哥疑惑問道。這時他才注意到阿婆身旁的丫鬟，臉白如漿，像是紙人般
定格不動，然後他忽然發現整間房子都是紙做的，在發現的瞬間，紙厝也起火了，
侍立的金童玉女與坐著的阿婆，三人在火光中一臉陰笑看著他。他心一驚，轉身拔
腿就跑，趕緊衝出這詭異的火厝……..
待他從夢中驚醒，只見自己仍在一片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地滾到床下，才驚覺自己
還在自家房間，而全身冷汗直流，對於剛剛的夢境餘悸猶存……
後來，他只把這當作是一場噩夢，也就沒有太放在心上。幾年後，由於「一清專案
」的未審先判，招致一些國內外的批評，受到輿論的壓力，政府在之後陸續放人。
一些老大從火燒島回到台灣，其中也包括松哥的老大……
松哥當然是虛位以待，表示對於原來堂主的忠義不變，但這老大疑心病很重，總覺
得松哥隨時想把他幹掉，因此常有意無意為難松哥。久了，松哥也心生不滿，於是
在經過一連串腥風血雨的混戰中，終於帶著一票願意跟他的兄弟自立門戶，並逐漸
坐大，成為名震縱貫線的角頭老大……..
或許是常年的混跡江湖，對於打打殺殺心生厭倦；也或許是那一晚的噩夢，讓他相
信有一個死後的世界，阿婆說的「這世做，後世收」，因果報應時時在他心中迴盪
……
有一天，年紀漸大的松哥終於決定金盆洗手，想放下一切的恩恩怨怨，把在國外讀
書的寶貝女兒接回來，心安理得度過後半餘生…….
他想到人終有一死，如果那個死後的世界真的存在，像那晚的夢境這般真實, 那何
不從事禮儀社這途，做點好事積些陰德，也算是為前半生的罪業洗淨懺悔。但他看
看幫中的這班兄弟，要他們處理屍首焚屍滅跡他們可是專業的，可是要他們好好送
大體最後一程，並熟悉其中的諸多禮儀與禁忌，他們卻是一竅不通，正煩惱間，門
口突然有一個人自己找上門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