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家的敲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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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踏出了至今從未出過的風家大門，跟在這位迄今為止除了命令外沒有對我吐
出半句話語的二少爺後頭，走向未知的地方。
一路上，二少爺就是不說帶我去哪兒，但從他懷裡揣著的戲摺子，我就略知一二，咱
們鐵定是去看戲，想必今早夫人也給他帶了摺子，為的就是不讓他們的二少爺再待在家裡
悶著。
我真搞不懂，其實二少爺的性格還算是挺正常的，怎麼就不愛出門呢？我來風家的日
子也算不短了，這還是第一次看二少爺出門。
走在喧鬧的街角，我看見了熟悉的物件。
「小張，笑什麼？」
「……是核桃。」
「核桃？那有什麼好笑的？」他湊上攤前，順著我指的那幾顆文玩核桃打量。
「不是，小的想到自己的爹，以前也愛把玩這樣的核桃，爹玩的那顆顏色紅艷艷的，
很得我喜歡，小時候我偷拿去玩，還差點吞進肚子去，卡住了喉嚨，急得我爹娘都驚慌失
措，當時我娘還責罵我爹，竟然只關心核桃，不管孩子難受……」我說著笑意隨著語音漸
弱，眼眶都熱了，這才打住。
「聽說你爹媽都不在了？」二少爺偏頭瞅我，眼裡只是單純的好奇，卻沒有任何同情
或遺憾，我感覺這個人似乎與他人不同──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平時大家聽到
都是可憐我的表情，就算是裝也要裝出樣子，但二少爺沒有過度的惻隱之心、也沒有刻意
虛偽的憐憫。
「是，二少爺。」
「我爹媽都在的，無法體會這種感覺，其實在跟不在沒什麼差別吧。」他笑了，牙齒
雪白整齊得很。
「二、二少爺，小的想……您總有天會體會的，任何人都一生中都一定要體會的，我
相信您不會想知道這種感覺，父母還健在的時候，您是不會察覺他們的存在有多重要，一
旦失去了，就連後悔也來不及了……」話還沒完，我就趕緊住嘴了，因為二少爺的臉很快
的沉了下來。
我倆站在幾個文玩核桃面前對峙，身為下人，我的話實在也太多太不應該了，趕緊掌
嘴，給爺陪不是，他卻笑得很虛弱。「小張，你不會懂我的感受，就像我也不懂你的感受
一樣。」
他轉身一甩長杉下襬就走，也許是我奴性使然，就算聽他一席話顯得不快，也發作不
起來，這跟我以往的剛烈性格有很大出入，也許，這種性格才是最適合生存的。
進了曲社，戲班子的班主立馬過來迎接，可見風家二少爺還算是有頭有臉，沒有因為
足不出戶而不為人知，接下來又幾個富家小姐湊了上來噓寒問暖，要風聿去她們桌上吃飯
，但少爺婉拒了，看他拒絕的手段還算高明，先是把幾位小姐捧上天，接著又一副她們好
過頭了風某高攀不上的姿態，扼腕的向她們道別，這才收起笑臉，跟著班主帶我往樓上的
座位走去。
「你大概在想我為什麼不出門還是有人認識我對吧？」他開始搜括桌上的瓜果挑滿意
的。
「這、小的沒──」
「你別多說了，你們這些下人的心思我還看得不夠麼？你在想什麼，我輕易便猜得。
」
「小的其實是在好奇，爺您為什麼這麼少出門呢？」我實在不怎麼喜歡他那一臉看穿
別人的銳利目光，我反正就直說了。
但他只是一笑置之，道：「小張，別人的事情莫管……我是很討厭出門啊，你看看，
這麼多麻煩的人際關係要應付，我想走在路上不認出也難，這幾年我深居簡出，一走到熟
悉的地方，還是有人會認出我，你說煩不煩？」
他喊我坐下，但我一個下人哪有資格坐？推託到他出現怒容，我才戰戰兢兢坐下，眼
前遞來一盤零嘴，我只好從了，邊啃邊道：「您是風家二少爺，難免的嘛。」
「可我不喜歡。」他灌了幾口茶，清水般的眸子瞥了瞥我。「我大哥才是繼承家裡綢
緞生意的人，憑什麼我也要受和他一樣的苦，卻什麼也得不到呢？」
「這、這哪叫苦……二少爺，您……」
「啊，算了算了，小張你別急著教訓我，你才不懂。」
「二少爺，小的哪有這個資格教訓您呀，不過爺您既然讓我坐下，就當我是朋友了，
聽聽朋友的勸，不算什麼教訓吧？」
「朋友。」風聿意味深長地一笑，雙手交握，儼然洗耳恭聽之姿。
「少爺，每個人生在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們每個人都會因為自己的境遇和生
長背景而使自己的未來走向不同的道路，當什麼樣的人，就要做什麼樣的事兒，只要行得
正做得端，沒有人會把你歪瞧，就像少爺你……從小就生長在富裕的環境，但是你不是無
端端富裕，還得經過許多與別人不同的努力，才能襯得上這優渥的生長環境。」
「所以你是在指責我……吃喝享樂卻想不幹事兒不應該？」
「不！爺，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要讓您想開，你這不是受苦，而是必須為自己身邊的
一切付出代價，像小的窮，家裡有債，就要來風家還債──」
「行！我沒生氣……只是，這些事情，沒有人和我說過，我現在一聽，好像覺得有點
兒道理。」
風聿開始把指尖點在桌上打起節奏，我知道這是他開始想事情的習慣，也就不打擾
他了，這時候場子忽然靜了下來，戲台上一身紅艷的新娘子穿戴鳳冠霞帔，幽怨地朝觀眾
席淡淡瞥了眼，這一瞥，彷彿萬水千山。
但我身邊的二少爺注意力卻絲毫不在戲台上，那新娘唱得淒涼惆悵，卻連讓他抬起頭
來的意思都沒。
現在我開始不懂二少爺為什麼無心看戲還要出門了，直至曲終人散，他都沒有抬眼，
也沒有跟著人潮離座，我沉不住氣，二少爺要我別浮躁。
「風二少爺，真是好久不見了。」一對軍靴從我低斂的視線拂過，來者英姿煥發，微
整軍帽，後邊帶著個跟班，眼裡滿是奉承的神色。
「李督軍，您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看戲呀。」二少爺放下茶杯，連忙起身迎坐。
「我要是不愛看戲，哪能認識像風二少爺您這樣的曲友啊？」軍服男人拿起茶杯，我
連忙起身替他倒茶。
「喜歡看戲的是我妹妹，當時她還小，我只是偶爾陪她來看戲。」
「這麼說，風二少爺您是不想給我面子囉？」
「快別這麼說，李督軍，我這不是來了麼？」
兩人相視大笑，使勁互相擁抱，卻不知道心裡都各懷心思，這時候李督軍疑惑的瞥了
我一眼。
「風二少爺，這位是？」
「他是我朋友。」二少爺笑了。我心裡一驚，他還要不要面子？讓我這下人落坐就算
了，竟然還把下人當朋友，這話說出來，豈不是給李督軍笑死。
「朋友？」李督軍笑眼打量我全身上下，我有些心驚，即使我的服裝已經暴露了身份
，我還是希望他不要認出來。「這風府我也不是沒有去過，頭一次看到下人可以當主子的
朋友。」
「換過這麼多下人，我也只當他是朋友──小張，咱們是朋友，對吧？」他轉向我。
「這……回二少爺，是。」我誠惶誠恐來回望著兩人，頭壓得更低了。
「不說這個了，風二少爺，您上次託我的事情……」
「辦成啦？」
「這……在這兒說不方便，您先跟我來吧。」
我抱著隨身包袱跟在後頭，兩人刻意小聲交談著，像是怕給別人聽見，我不想惹麻煩
，索性就將距離拉遠，李督軍和風二少爺走在街上，四處都有人投來敬畏的目光。
「快逃……」
有道訊息竄入腦中，這就像是有人在腦海裡說話那般，除了那些山精水怪，很少有妖
異如此直接的與我溝通，大部分都是我讀心，並予以祂們回應。
「什麼？」我側耳，這聲音似是四面八方而來。
「小張，再不來咱們便不等了！」
我抬頭，發現風二少爺及李督軍正遠遠的立於道路盡頭，少爺除了身上那隻蜈蚣異常
蠕動，神情相當平淡，一如以往，但我能讀出他心中正興奮澎拜，似是有好事發生，至於
李督軍，雖面無表情，心中卻滿是對我的鄙夷及不耐。
二少爺心情正好，我表示久未上街，想再獨自逛逛，天黑時再一道回府，他果然應允
，逕自與李督軍比肩而去。
「別回去了……」
那聲音又傳來，我閉上眼，感覺到那幽魂之聲似是從城外而來，我三步併兩步過去，
不一會兒就穿越大街來到城郊。
「幫幫我……求求你！」
我來到一處林間空地，這兒草木茂盛，就唯獨這一處光禿禿，連塊石子也沒有，隱隱
從土間有股寒氣冒出。
「我想回家、回家……」
不管那聲音如何在我腦海裡響起，我都無法找出來者，興許是懼怕了我躲起來了，我
回到城內，買了一口罈和鐵鏟，還吃了碗泡饃，準備上工。
我得在傍晚前完工，往那股寒氣下鏟，果然空地之下挖出了一具屍骨，已經爛得差不
多，只餘一副白骨和部分粘連的血肉，身上穿的衣服已經化為白色絲狀棉花，一碰就化。
小心地將這些屍骨放入骨罈，四處扒土檢視有沒有遺漏的，那道聲音又自腦中鑽入。
「謝謝你。」
腦中顯現一處地址，正在城內，我將骨罈用紅紙封好，秘密送了過去，屋中一樸素女
子聞聲開門，一見骨罈，大驚，跪倒在地，悶哼一聲，嚶嚶的哭聲流洩而出，半晌逐漸大
聲，轉為嚎啕大哭。
我躲在牆角，低垂著頭，一陣鼻酸湧上來，那抹孤魂終於回了家，可憐祂妻子年輕守
寡，我將身上不多的工錢全留給了她，只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
夜裡回風宅，風二少爺似已早我一步歸來，守門的被交代過，不曾攔我，只是今天這
宅子太過安靜，就像我初入風家的那一天，風家園山石靜默，每一個幹活的奴僕都有著狡
黠的眼睛、勤快的手腳，他們之間籠罩的氣氛教人生畏，似乎有條密而不宣的規定，在他
們之間緘默地流淌，不輕易言明秘密。
我將今日所見繪於畫卷之上，寡女戚戚哭斷腸，懷抱骨罈慟夫逝，著素簡薄衣伏於青
石板面，宛然在目，心中不禁感到一陣哀痛。
風聿那天看戲後就沒再出門，但是和我的關係好得極快，時常跟我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且不知道哪兒弄來幾個紋理分明的文玩核桃送我把玩兒，只是他仍不讓我進書房，也罷
，我對那裡面的東西沒什麼興趣──應該說，就算有興趣也沒那個膽知道，好奇心是會殺
死人的。
令我介懷的是，風聿最近似是感染了風寒，咳嗽久久都不見好，想替他請大夫，他又
說是老毛病了，令我很是憂心。
他手上的傷口愈來愈多，我覺得奇怪，好幾次支支吾吾都不敢問，他察覺我的不安，
卻也不會同我說實話，只是用繃帶緊緊包住雙手。
一天，他興沖沖的闖來我所居的廂房，也不顧上下之禮拖著我到他房裡去，說是李督
軍送來了幾幅圖，要讓我與他一同品畫。
我雖喜歡畫畫，可我哪裡懂得品畫？即使與風聿幾乎稱兄道弟，我仍沒有告訴他我會
畫畫的事，怎麼就拉上我品畫了？
他將新圖擺在廳前，我一看，登時愣在當場，他見我石雕似的，竟笑了，問我怎麼了
，我一個字兒都發不出聲。
──這些都是我初次上街喊賣的畫品啊！
筆法用色，看似無一不是出自我手，就連我簽下張三的落款都是毫無破綻，可是一旦
定睛去看，有許多細節不同，我下筆較為隨興，這人的模仿卻是精雕細琢，刻意得過頭。
「小張，想什麼呢？」風聿收起笑容，走近看我。
我這才轉頭看他，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幾乎沒有血色，除此以外，若換了旁人，定是
瞧不出哪裡奇怪，我卻看出他身上的那隻半透明大蜈蚣，正栩栩如生的纏繞在他的身上，
牠此時不再探頭於他的右肩，而是立於他的天靈蓋上，兩三對前足緊抱著風聿的頭，像是
找到了稀世珍寶，再不放開。
雅致的廳堂之中，掛滿了無名畫師張三的仿畫，一旁站著被蠱神緊抱頭顱的年輕少爺
，詭譎的氣氛，真真是令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沒什麼。」我努力吞了一口口水。「少爺，您喜歡這……張三的畫？」
「是呀！」他笑顏逐開。「自打他出道起，就一直欣賞著的。」
「那麼，這些畫是向誰買來的呢？」
「是李督軍送我的，我請他替我找畫師張三，那日就是去見他的。」
敢情這李督軍若不是認識冒牌的張三，就是找人去仿了他的畫來交差，我估計是前者
，因為這手筆看上去無一不是在針對我的畫法和習慣去揣摩，斷不是隨便找人就能仿成的
。
「你覺得怎麼樣？」
他頂著那大蜈蚣靠近我，我突然有點怕了，那黑藍色絕豔的蜈蚣不同以前，顏色轉為
濃厚的絳紫，在野外，顏色愈是鮮明的，據說就愈是毒。
「小的……小的覺得這畫好看歸好看……可……」
「可是什麼？」
我咬牙搖搖頭，並不打算點破。
「沒事兒，小的不懂什麼美醜……小的只知道，小的不喜歡。」
「那便撤下罷。」
數日後，我便再也沒見那些畫，那些畫自然是收進書房裡去了，而二少爺也不再隨意
邀我看畫。
就在那之後的一日，風夫人派了個丫頭過來通知我搬出內院，說是最近盜匪猖獗，要
加高低矮的院牆；我被迫搬到外院的僕役通舖居住，暫時調往廚房幹活。我在想那個二少
爺誰要照顧呢？他雖然看上去精明，但是總歸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公子，沒人伺候會習慣
嗎？
管家南叔要我別操心，在我來前他那兒已換過好幾個小厮，銜接的時間裡他早就學會
自理了。
我在廚房裡幹的全是粗活兒，專事砍柴、打水等，灶台上的炊事由嬤嬤們伺候著，雖
然體力活多，我卻不懷念在內院的生活，跟那性情古古怪怪的風二少爺生活在一道，壓力
竟然還比面對廚房形形色色的人們還要大。
聽灶房裡的嬤嬤們碎語說風二少爺重病，請了幾個大夫都不見好。我想起那隻大蜈蚣
的模樣，心中起了不祥預感，好不容易得空想進內院探望，卻被南叔叫去，說是風夫人有
急事找我。
我被領進了正廳，就跟初來時一樣，風夫人已經在廳裡主位上等我。
風夫人沒有看我，她著青色繡花褂裙，滿頭玲瑯髮飾，無一處不華貴，眼神卻直盯地
面，好像要盯穿地板一樣。邊上倆丫環也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
我心急如焚，一方面是擔心風二少爺，他平時練武很勤，身子骨硬朗，哪有說病倒就
病倒的？二方面，是夫人的樣子很不尋常，我感覺她憂中帶怒，藏了一件重大心事，她的
防備心重，我沒有辦法短時間窺探出底細。
「張言。」
「是！小的在。」
「你應該知道，我們聿兒房裡有個書房吧？」
「……是。」
「他是不是從不讓你進書房？」
我欲言又止，點了點頭。
「我有個要求，你答應不答應？」
「夫人，小的進風家幹活，就聽風家人的話，有什麼事兒，您就儘管吩咐吧。」
風夫人目光閃爍，人忽然離開了太師椅，向我走得更近了。
「我要你去偷書房裡的一幅畫出來！那是一幅彩色的美人圖，應該擺在書房最顯眼之
處；現在聿兒生病，腦子渾渾噩噩，不容易發現，你就找機會把畫偷出來──我託你這件
事兒，千萬別和任何人提起。」
風夫人的神色很古怪，一雙美麗的眼睛灼熱得令我害怕，好似要把人吃了那樣。
「這……夫人您是為什麼？」
「別問！」風夫人的眼神變得怨毒。「事成後，我會放你出風府，你的賣身契也會一
併還給你，你不僅不用還債，還可以多得一筆不少的酬勞，如何？」
我驚得說不出話，她卻一步步進逼過來，隱隱感覺到她的身周泛起一股奇怪的氣，不
知是正是邪。
「夫人……」好半晌，我終於回魂，風夫人還是死死地瞪著我，我咚的一聲跪下，幾
乎伏地：「小的有一事相求！事情若辦成，我希望夫人能將二少爺身上的蠱毒給解了。」
這下卻是風夫人被我堵得說不出話，她的臉上又驚又怒，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你……你怎麼知道？罷了、罷了！」風夫人突然往後軟倒，兩旁丫環忙上去扶，她
推開她們，突然笑起來。「他是我兒子，我怎會害他？怎會？」
「夫人的意思是？」
「你拿畫來與我交換！」
「小的馬上去辦。」
「院牆已經修繕好了，你搬回去吧。免得聿兒起疑心。」
起疑心？難不成把我調出內院就是為了不讓風聿起疑心？為了吩咐我辦事？再加上二
少爺生病，難道這是湊巧？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屁顛屁顛的出了大廳，迅速搬回了那靜謐至極的內院。
但是目前還未有時機，怎麼想都想不出能夠安全潛入書房偷畫的方法，風聿躺在床榻
上，我有半點動靜他都能發現，每晚去探望他，他的氣色如死、嘴唇泛白、印堂黯淡，看
上去儼然將死之人，令我心驚。
而那巨大蜈蚣，仍緊抱他的臉，身軀已完全轉紅，紅得好似一團火焰，要將他吞噬。
「小張，在想些什麼？」床榻上的風聿虛弱地問道，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我捧著藥碗，有點心虛的瞥了眼書房，不知該做何回答，趕緊哄他先服藥，但他不死
心，像是忘了自己已經問過，又道：「在想什麼呢？」
「在……在想日本人什麼時候打過來……」我胡謅道。
「就在門外呢。」
二少爺的氣定神閒，讓我差點信以為真，往門外看去，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夜，「二少
爺，都什麼時候了還說笑，快吃藥吧！」
「我沒有說笑……終有一天，日本人會闖進台灣的門戶，統治我們……我們已經被清
廷放棄了。」他一口口飲盡湯藥，並在我的幫助下翻身，蒼白的對我一笑，接著神色沉了
下來。
我知道，他真不是開玩笑，日本人打到我們跟前，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畢竟我們沒有真正生存在安穩的世道中，眼前的平安都是暫時的假象。
可是於我身份而言，我只能活在當下、維持生計，其他的已經不是我能煩惱得了的。
「小張，去我的書房吧。」
「啊？可、可是──那兒不是不准我去的嗎？」
「行，別囉唆了……我相信你……快去！」
「二少爺憑什麼相信我？」我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現在那書房裡有什麼都不重要了，為何先前不讓我進去也罷了，我固然好奇，但現在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為何你們總要讓我知道？
「我一直都在試探你……我爹娘曾經派了好多僕人來伺候我，就是為了要奪去我書房
裡的一幅畫……但他們都被我發現意圖，遣走了……只有你，對書房的秘密毫無興趣……
我想，我爹娘也許放棄了。」
「二少爺……」
「去吧！就當作是我的遺願，讓我死前再看看那幅美人圖……」
「二少爺，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拜託你了。」他鄭重道。
我嘆氣，終於第一次打開書房的門，果不其然，裡面掛滿的全都是出自我手筆的畫作
，其中美人圖被裱了木雕花框，擺在最中央，那是我以心目中完美女性的模樣所用心繪出
的工筆圖，極其細緻的刻畫了一位明眸皓齒、典雅高貴的女性，一雙美目嫵媚動人，正從
那畫中嬌滴滴地看著你，我相信沒有一個站在畫前的人能無動於衷。
風聿似是真的喜歡極了，還在上面題字，流暢的行書寫著詩經的：「關關雎鳩，在河
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似乎是他題字最多的一幅畫了，其他都只簽了個名，好
似學著乾隆皇帝一樣每品一幅畫就在上頭蓋上自己的印璽，他在我的每一幅畫都添上了風
雅的簽名。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那畫中美人竟然朝我眨了下眼睛，我嚇了一跳，不過冷靜下來
後，美人圖就再也沒動靜，想必是我眼花了，趕緊將圖撤下，回房間找二少爺，但他已經
因為藥力不醒人事了。
我站在他的床邊猶豫了許久，這人的時日不多了，我又將他心愛的畫給偷走，他知道
了不曉得會有多傷心。
但我的疑心病卻又犯了，像他地位這樣高的人，地覆天翻只在瞬間，我若當他僕子還
不如自個兒快活，何況，他們這些富貴人家說的話根本信不得，什麼當我是朋友，哪天他
老大不高興，把我殺了都有可能。
懷裡揣著畫，我看了他曾經神采飛揚的臉最後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