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浸在洗澡水中，透明溫熱的液體包裹全身，卡菲格有種奇異的
感覺。在她剛來這裡沒多久時，主人曾不只一次試著將她抱進這水
池中，或試著用濕布擦洗她的皮毛。每一次都以卡菲格的搏命反抗
與主人的手指頭鮮血淋漓作終。
或許是現在沒有皮毛了，卡菲格歪著頭，望向同樣潔白的天花板，
她竟然覺得這暖呼呼的水非常舒服。
而讓卡菲格覺得奇怪的部份卻不只這些，過了這兩日，她有種逐漸
清醒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天早晨醒來，睜開眼睛，脫離夢
境的迷離與清爽感。腦袋裡面的『字』多了起來，她的思考方向逐
漸拓寬，甚至她對整個屋內開始有了記憶，她開始認得身邊的物品
，然後記起各樣東西的『名字』。
比方說，她知道現在盛裝自己的這個橢圓形白色盆狀物叫做『浴缸
』，順帶一提，卡菲格能想出各種形容詞，對原本是隻貓的她來說
，也是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但這些『文字』就這樣一點一點的
浮出，一點一滴地佔據她原本單純的腦袋。
同時還有些陌生的認知，方才娜塔莎大聲喝叱，不許卡菲格鑽出被
窩時，卡菲格忽然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她居然隱隱覺得肚子…
…或者肚子以下不該讓娜塔莎看見。這對一隻貓而言真是太奇怪了
。
卡菲格將下巴靠在浴缸邊緣，盯著地磚的花紋發呆，她『知道』自
己以前是隻母貓，還是隻漂亮的母貓。這個知道與以前身為貓時的
知道是兩回事，以前的卡菲格不曾思考過雄性、雌性的概念。她被
莫拉德帶回來時的年紀也太小，根本沒見過幾隻公貓，但她看過別
的公貓母貓交媾，她知道自己是母的，也知道自己的毛皮光滑、尾
巴長而毛髮濃密，捕捉獵物的能力甚佳。
如今的卡菲格甚至一面回想還有些得意，她這麼漂亮，所有人都該
喜歡她。
但這跟瞭解漂亮為何物、公母是什麼是完全不一樣的。她也不曾以
文字或語言的方式思考過任何事情，也不會『回想』。
卡菲格對於全新的意識雖感困惑，卻又無比自然，彷彿她本該如此
。然後令她感到困惑的是，此時的她在主人的身體裡，主人應該是
個雄性的人類。公人？不對，男人……？新的詞彙在卡菲格的腦袋
裡轉著。但她又自覺是隻母貓……
卡菲格長長歎了口氣，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從嘴巴一起排出體
內。她看著自己的手指，皮皺皺的，比原本更加蒼白，試著將手貼
上臉，從熱水中撈出的手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冰涼。
卡菲格看著自己的……或說主人的胸口、肚子，大腿與腿上稀疏得
可憐的毛（與貓相較而言），肢體與貓是對應的，手等於前腳、腿
等於後腳，各種部份都比貓大上許多，但對此時的卡菲格而言卻不
難理解。
這是個男人的軀體，似乎不該給女人看見。一個想法在卡菲格的腦
袋裡悄悄冒出來。娜塔莎似乎是個雌性的人類，所以不該給娜塔莎
看。卡菲格皺皺眉，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做皺眉這個動作，彷彿能抒
發心中的困擾。此時的她心中有兩種思緒迴盪著，有點衝突，還有
些打結。
母貓從來不擔心公貓看見自己的肚子，公貓也不介意母貓把自己看
光，為何此時她會覺得肚子不能給娜塔莎看？但如果真是這樣，以
前主人怎麼都光溜溜地走來走去，這樣想來，那些跟著主人回家的
人類似乎都是女人，那些女人怎麼也一絲不掛地跟主人抱在一塊兒
？
卡菲格開始覺得頭痛，腦袋有點發熱，她應該是發燒了，曾經是貓
的男人伸手撐住頭，覺得有點不舒服。
「莫拉德！你再泡下去要熟了啊！」娜塔莎的聲音從浴室門外傳來
，緊接著門砰地打開，腦袋仍掛在浴缸邊上的卡菲格抬眼望向來者
，卻不曉得自己到底該不該動。
要是站起來，娜塔莎就會看見我的肚子……卡菲格有些介意地想著
，要是肚子上的貓毛還在就好了。說起來，貓不介意給異性的貓看
的原因可能也就是因為肚子上有毛？
「啊……可惡，好不容易會自動自發進浴缸，卻進去便不知道要出
來了。」娜塔莎快步走來，伸手將浴缸中浸水浸得滿臉通紅的人拉
起來，然而莫拉德不但不幫忙，卻還往浴缸裡頭縮。
「你不會用兩隻腳走路便罷，至少幫個忙從浴缸裡爬出來吧？」滿
頭大汗的女房東困擾地叫道，半拖半拽地把男人從水中架起來。
「啊……肚子。」被拖出水中的卡菲格還想著肚子的事，充塞腦袋
中的文字不由得脫口而出。
男子低沉的聲音傳進耳裡，娜塔莎驚愕地停下動作，連手中的浴巾
都忘記幫對方披上，「莫拉德，你會說話了？」
娜塔莎攙扶的力道變小，才剛跨出浴缸的莫拉德便順勢滑坐到浴室
地板上，因為屁股突然的一陣冰涼而再次皺眉，他困惑地偏過頭，
凝視滿臉詫異的娜塔莎，「娜塔……喵？」
「啊？」
「娜塔……喵？」
「我是娜塔莎……」
「娜塔莎……喵凹。」
「唉……」
無力的對話持續，娜塔莎悲傷地意識到儘管魔法師終於開口說話，
智商卻沒有增加多少。唯一讓她感到高興的，是莫拉德被帶回房間
後便自動自發地撿起掉落地面的床單，試圖包住自己的胸口以下。
只不過莫拉德的包裹技術並不好，在床單飄落兩次後，娜塔莎還是
強迫走光男子穿上短褲。
望向仍抓緊床單雙手交錯以布料保護腹部的魔法師，娜塔莎不知該
不該感到安慰，至少羞恥心恢復了那麼一丁點？娜塔莎無奈地自我
激勵。只是為什麼要圍這麼高？
不過莫拉德的語言能力逐漸恢復，也許記憶也會回來那麼點？娜塔
莎期待地想著，不知魔法師何時會想起金庫密碼，能不能去把這個
月的房租領出來給她？不過這大概不能著急，小說裡面不是都說，
面對失憶的人不能過度刺激，需循循善誘。
不知這準則對智能退化的人有沒有用？
娜塔莎決定不論如何，還是從聊天開始，「莫拉德，你還記不記得
你有養隻貓？」，娜塔莎話說得極慢，像是對失智老人說話般。
莫拉德偏過頭，一點水珠順著他溼潤的髮絲落到光裸的肩膀上，檯
燈的光撒上他的側臉，看起來分外年輕。過了好半晌，娜塔莎幾乎
開始有些瞌睡，才聽見魔法師慢吞吞地開口：「卡……卡菲…」
「我怎麼記得是三個音節？」娜塔莎再度試著誘他開口。
「……卡菲格。」莫拉德彷彿有些艱難地吐出三個字，滿臉得意地
望著娜塔莎，彷彿幼兒自覺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好事，正期待著獎勵
般。
這……我該拿什麼來獎勵他？娜塔莎想著，注意到莫拉德的視線不
斷往她帶來的紙袋飄，這才想起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魔法師餓了
大半日，此時可連飯都還沒吃到。
順帶一提，由於飼養魔法師的第一日娜塔莎多次實驗失敗的緣故，
那袋子裡面是鮪魚罐頭。
不知為何，莫拉德不太吃一般的食物，娜塔莎買來的義大利麵、普
通的飯或者湯，魔法師都嗅了嗅卻興致不高。好不容易對奶油濃湯
發生興趣，卻舔了一口便被燙到，再也不肯碰那些人類食物。
直到那日稍晚娜塔莎發現莫拉德收在廚房的貓食包裝被扯開，貓乾
糧散落一地，才驚覺魔法師恐怕只認得貓食。
腦袋變成了貓，開始吃貓飼料似乎也是件合理的事……娜塔莎皺眉
思索，但如果真的拿貓罐頭來餵莫拉德，萬一他哪天真的清醒過來
，娜塔莎這小老百姓可承受不起魔法師的怒氣。
女房東打開紙袋，拿出罐頭與開罐器，無奈地撬著白鐵罐的邊緣，
罐頭開啟的剎那，眼角餘光僅看見一道黑影閃過，緊接著便被一團
熱呼呼的重物攔腰撞上。
娜塔莎痛得連罵都罵不出聲，低頭卻看見腳上纏著被單，摔得四腳
朝天的男子在一旁的地上掙扎不已。顯然是被罐頭的聲音味道給吸
引，想撲上來卻被床單給絆倒，幸好房間內地面是柔軟的地毯，否
則娜塔莎大概又有新的血跡可以洗了。
「你就不能等一下嗎！」，行動有困難就不要來搶東西！娜塔莎在
肚子裡大罵，這麼說起來，也許改天應該訓練莫拉德走路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