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月
灰暗的台中
某處高樓天台邊緣
我向下俯視著熙來攘往的人車
感受這城市裡封閉人群外僅存的一點流動感
向上眺望
雨要下不下的樣子，比起猛烈的傾瀉一地似乎更顯憂愁
灰的出奇
遠遠的
幾輛警車和消防車如同蟻群攝食般朝著大樓包圍，不下數分鐘，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同學，你千萬不要做傻事!!!!!!有困難可以好好說，不需要用這種方法!!!!!」警察走出
車子，拿著擴音器大聲疾呼
「困難阿…」我闔上眼，思索著自己十九年來的人生旅途
酗酒成性的父親，成天以淚洗面的母親，跟傷痕累累的我
就如同各種坊間隨處可見的悲劇故事
「小孩妳帶走，錢留下來就好」這句話，是我對父親的最後ㄧ抹記憶，
母親帶著我離開不久後
死了
死在她那自稱為男友的同居人手中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母親赤裸的屍體
就這麼橫躺在臥室裡的景象
在一個亟欲需要母愛的年紀，如何能承受這種畫面，
但我不懂什麼是恨
而那個自稱為男友的同居人甚至在脫罪後成了我的監護人
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就這麼持續著
直到了十歲那年生日，他再度為我投下鉅額保險，意圖使我和母親走上同樣的路後
警察來了
有句話說的真好，夜路走多總是會碰到鬼，不久以後他便被銬上手銬帶走了
警車上的背影似乎是他給過我最好的生日禮物
如釋重負般，我也是個沒爹沒娘的人了
但陳腔濫調的不只如此
接下來出現的便是各種將自己當成沙包發洩的同儕
平庸到，我幾乎懶的回想
總之，無所謂珍惜，無所謂擁抱
十九年來就是困在一陣又一陣的傾盆大雨中
連想撐把傘，都被綑住手腳動彈不得
那些自以為明理的人總說，沒有什麼浪是過不去的
卻不知道那些話根本不適用在我這種早已沒有知覺的人身上
唯一能提醒自己仍然活著的，只有腕上數不勝數的刀痕
夠痛，夠真實
簡單的回憶結束，回到現實
警消人員正亦步亦趨的從我身後慢慢靠近
「不要再走過來了！！！再過來我就要跳下去了！」我轉頭大吼
這些話他們或許早已聽過千百遍,但我跟那些意志不堅的傻蛋可不一樣
「同學！！！有困難可以試著溝通，不需要用這種方法！！！」警察了無新意的說著同樣的話
「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好！！！你說，只要可以幫忙，我們一定盡全力！！！」他言詞鑿鑿
似乎訓練過高級的安撫話術
「痛是什麼？」
「痛…痛是…」
「快樂是什麼？」
「你先下來我再回答你好不好？」
「我是個值得擁有希望的人嗎？」
「一定是的!!!!」
「未免也太敷衍了。」我回頭
接著一躍而下
霎時間,氣流衝的眼睛睜不開
引力將我拉扯成頭下腳上的姿勢
時間突然變得極度緩慢
幾千個日子以來的種種
有如幻燈片般在眼前輪轉
「頭會先著地吧」混亂的思緒先是這麼指引我
接著加速接近地表
恐慌猛然湧向面前，海嘯似的灌進我體內
我嘔著過剩的恐懼，繼續受引力牽制著
而一個個未了的遺願，就這麼隨之喚起
想起隔壁班那個暗戀好久的女孩，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想給那些霸凌我的混蛋們嘗嘗正義拳頭的滋味
還有巷尾賣麵的孫媽，看我滿身傷，總是會疼惜的多添些滷菜到那碗算下來根本不到十元的
陽春麵裡,多想再跟她說聲謝謝
「真的很想…再把握一次」
但時自此刻，想掉頭似乎來不及了
觸地前一秒
所有恐懼都被轉化成無藥可救的自以為是「來吧!!!!!!!盡頭!!!!!!」我逞強的恣意大叫
觸地瞬間
「碰!!!」
「啪!!」
「劈哩!!!」血腥的安魂曲在剎那起奏後又在剎那結束，
鼻梁碎塊往顱內噴濺，血液猛烈潰散在鼻腔，嗆進肺部後往下肢蔓延
「爆炸!!!!!!!」
「爆炸!!!!!!!」
「爆炸!!!!!!!」
撕裂感自頭皮迅速侵蝕至腳底，疼痛在此刻早已不具任何意義
七千多個日子，不到七秒就結束了
在成為肉醬的那一刻
總以為那種自以為浪漫的憂愁，能為晦暗的生命帶來些不可思議的逆轉
但事實證明是無用武之地。
只是沒想到生命盡頭願意擁抱我的，居然是濕濡的柏油路
「還有機會醒來嗎？」我問柏油路
「…」它沒有回答，大概是沒機會了吧
「真糟糕…醜態都被你看光了」
「我好像做了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呢」我用力思考,試圖支撐逐漸渙散的意識
「下一次會到哪呢…？」
「希望能當個快樂的人..」
「投胎到快樂的世界…」
「希望可以…希望…」
*
城隍府
掌管天界與陰界的入口
城隍爺坐在案上有難色的讀著卷宗
「又需要多的靈體？」
「是!!!我們的計畫目前已進行到臨床實驗階段，相信再過不久便可以造福全人類」使者容
貌的女子信心滿滿的說
「唉…那這次要什麼條件的？」城隍爺扶著額
「一具負面能量極強的靈體。」
「聽好了，不管你們想做什麼試驗，這是我們城隍府是最後一次提供你們須摩提無償的靈體。
要不照你們這樣永遠有去無回的實驗，只會讓三界的人口越來越失衡。」
「是!!!我會再向上級報告」
「走吧，東西過陣子我會再送過去。」
「謝城隍大人厚愛。」女使者語畢便回頭踏步消逝在空氣中
啪撻!!!!啪撻!!!!啪撻!!!!
一黑一白的兩個大漢隨後氣喘吁吁的跑進府內
「他馬的，須摩提的使者又來勞煩老爺您了！」黑面大漢忿忿
「沒事的，倒是你們倆什麼事這麼急著跑進來？」
「又有新的靈體被沖上岸了！」
「今天的案件應該都處理完了不是嗎？」城隍爺翻了翻生死簿「帶我去看看吧！！！」
黑白大漢隨即領著他走向府外河邊
「男孩阿…是自殺的吧。」城隍爺捻著鬍
「怎麼最近多了這麼多這種的！！！」白面大漢舉起腳，一股氣的想將他踹回河裡
「慢著！！！！先弄醒他吧。」
「是！！！」兩個大漢默契的抬起大腳，踩著男孩的肚子，見他未有任何醒轉的跡象便越發用
力，像想把他的內臟全擠出來一般
「別裝死拉！！！」
男孩眉頭一皺,緩緩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