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河伯說外界稱呼柳為寧「橋屋的柳先生」，但我非常懷疑先生那
兩個字只是表面，心如海底針的他，內在真實性別應該是個女人。
「阿生不要激動，不過是道禁見令，你還有一線生機啊！」
「為什麼會禁見？他到底哪裡不滿意？我們也才見過一次吧！」
我回想那僅有的一次會面，雖然我表現得像個死都不願跟女友分手的
無賴，但是柳先生的眉頭始終沒皺一下，應該稱不上不歡而散。
河伯被我活似恐怖情人的表情嚇到躲在樹頂，我告訴他今天沒給個交
待打死不回家，他才含糊地說了理由。
「主子說你攪亂了他的心緒，他要好好想一下，再決定要如何面對你
。」河伯拿著柳枝保持安全距離搔我的，「畢竟你跳過告白、交往，直接
問人家願不願意給你生孩子，會被當變態趕出去也是正常的啊。」
「這個比喻爛透了。」我真想把河伯嘴巴縫起來，「他需要想多久？
三天？一個禮拜？一個月？」
人的壽命有限，尤其是詛咒之人，我用臭臉暗示河伯，老子一刻都不
想等。
「無限期。」
去死吧！
我搶過柳條作劍，幼稚的威嚇神明，結果河伯嚇到差點從樹頂摔下來。
「主、主子說，看你表現……」他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老人家就是
不禁嚇，「往好處想嘛，這代表你對主子很重要，多給他一點時間。」
一點時間是多久？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每個人心中對時間的度量都
不一樣，怕的是我沒命等下去。
我沒有繼續與河伯糾纏不清，笑著保證自己不會放棄，之後還會再來
，但實際上我日後再去，柳先生也不願再見我。
唉，乾著急沒用，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
決戰學測百餘日，全校三年級為了大好人生與考卷奮鬥，早就決定未
來要當指廚餘桶的我，留在學校圖書館等張曉憶上課輔。
其實這不符合我的行事風格，往常這時間點我已經揹著空書包回家，
準備好桶子到處去要飯，但為了柳先生的美學，我把只好把陪伴多年的飯
桶丟了。
這個結果最開心的人是小憶，節省伙食費的方法就是與張家人一起用
餐，我現在每天都可以看到她勝利的笑臉，每天中餐、晚餐，偶爾還含括
宵夜。
「弟弟──回家囉！」
我與「弟弟」這個該死的稱呼誓不兩立，張曉憶只要情緒一嗨就會這
樣叫我。
抓死一把蚊子，回過頭那女人就在燈火闌珊處，兩側跟了一對七爺、
八爺，死死往我瞪來。
「邢佑生，聽說你最近沒再去要廚餘來吃了，這是真的嗎？」七爺滿
眼狐疑，仗著身高多我幾公分，特別囂張。
「就算沒去要飯，這傢伙也會給小憶添麻煩。」八爺說，跟七爺一人
一手佔據張曉憶一雙胳臂，「小憶，叫妳不要再管他了，對他這麼好幹嘛
？不是約好要一起考T大嗎？不能浪費溫書時間……」
瞧，真是一對好朋友。我沒有要暗中酸人的意思，想法如字面般誠懇。
七爺、八爺在我與小憶的回憶中的戲分不少，小學、國中、高中她們
一直都扮演「守護張曉憶不被廚餘桶汙染」的正義人士，私底下的她們真
的是相當純潔無任何勾心鬥角的好朋友，面對我會出現晚娘臉，也在理解
範圍內。
我懶得辯解，放心讓她們去開導大小姐。她們說的其實也對，人家是
張家的獨生女，未來要扛起張家大樑，怎麼可以跟一個阿斗混在泥水裡？
她們談論的理想、前途跟我是平行線，插不進話題，我也只好走人。
「阿生、阿生……等等、等一下啦。」張曉憶擺脫七爺八爺的糾纏，
跑過來拽住我，「你生氣了嗎？萱萱、小慧的話不要放在心上，她們只是
在關心……」
「我沒有生氣。」我走到車棚牽車，路燈亮起，是時候該回家了。「
她們說的也對，高三要好好念書，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最好沒有生氣！」
大小姐使性子踹了我的自行車一腳，這才是她平常的表現。
「你這幾天臉都很臭得要死！以往她們兩個亂說話你都笑著無視，今
天是怎樣？皮癢嗎！」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臉臭了？或許我該買個隨身鏡照一下，看看表情香
不香。
我睨了她一眼，重新調整位置騎上車，後座忽然一沉，有頭母豬不請
自來，眼神殺氣騰騰，我想棄車逃亡。
「別想跑！」母豬蹄子架上我的腰，用力箝緊，「我有很多問題想問
你，今天答不出來別想回家！」
為什麼不能無視我的存在呢？
我深深望著她橫眉豎目的樣子，有點濃的眉毛、有點長的睫毛、大大
的眼睛，有點圓的臉，稱不上漂亮，視線卻抽不開。
「說！你最近到底在不爽什麼？跟你講話都愛理不理的，我又做什麼
事惹到你了？」
「不是妳的問題，是我自己心情不好。」我淡淡回應，但現在有回升
十個百分點，因為空氣中瀰漫她的氣息。
「是嗎？」她露出捉到小辮子的眼神，「那你告訴我，最近為什麼要
跑去菜市場？」
「已經好幾個目擊證人告訴我了，你最近都跑去菜市場買肉、買菜，
甚至還買水果，我們家自己就賣水果，幹嘛還跟別人買？你是嫌我們家煮
的東西不好吃，打算要自己來嗎？」
唉，小地方最愛說長道短。即使戴口罩遮住半張臉，我採買男神供品
的事情，依舊傳到大小姐耳裡。
我凝視小憶的眼睛好一陣子不說話，想捉摸她心底的情緒，她那堅定
的質疑漸漸敗陣下來，最後頹下肩膀，沮喪地示弱。
「我一直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小憶說著，犯規的把臉貼上我的後
背，「偏偏媽媽生下我之後，沒辦法再生了。」
想要卻沒辦法得到，我爸乾脆效仿健達出奇蛋，滿足她的願望。
我還記得當時在病床邊聽到這消息，小男孩傻了眼，震驚到說不出話
，小女孩高興得要死，伸出小指頭跟志一叔叔約好「一生都要當保護弟弟
的好姊姊」。
可是我最討厭「姊姊」了，更慶幸邢志一沒有造孽的生一堆兄弟姊妹
給我，這樣受折磨的小孩只會是我，不會有家人一起飢餓大合唱的悲慘畫
面。
「阿生，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滿意這個結果，但我還是想跟你一起生活
，當永遠的一家人，可是為什麼每當我前進，你又退縮了？……你離我越
遠，我就越怕你有一天會突然消失。」
我過去每個日子都作好隨時會消失的準備，看張曉憶玩姊弟倆的扮家
家酒玩得這麼開心，一直不忍心戳破她的美夢。
或許，說真話的時候到了。
「就算是真正的家人，未來也會分開有各自的生活……」
我嚥下哽在喉頭的苦澀，背對著她繼續說：「小憶……雖然妳跟叔叔
、阿姨對我很好，但是張家的餐桌，沒有屬於我的位置。」
我想到國中畢業旅行的時候，黑心旅行社把我們分到一間猛鬼飯店，
三年級的學生被鬧到雞犬不寧，男生嚇到成群縮在房間打牌不敢吭聲，女
生們害怕的哭了出來。
愚勇的張曉憶說要保護弟弟，跑去跟鬼釘孤枝，殊不知那群猛鬼看上
的是我這隻弱雞。
『反正你再過不久就要死了，來頂我們的位置，還比較輕鬆！』
『你影子裡的東西這麼兇，早點死一死開始修練，都還可以跟那東西
對抗！』
那群猛鬼其實蠻好的，但我就是不想死在張曉憶面前，就如一隻被豢
養的貓，要死也不願被發現。
偏偏張曉憶招惹到祂們，什麼都看不到對著空氣亂揮，下場就是祂們
靠讀心知道這個肖查某是我的罩門，乾脆附身來個一命換一命。
與那些傢伙幹架好吃力，我幾乎是一面倒的被鬼圍毆，求了好久才讓
祂們原諒中二的大小姐，不甘願地放過一個將死之人。
撇除自己私心不想跟她當姊弟，有過去許多類似的例子，讓我很清楚
我們未來本來就是叉開來的兩條路，勉強生活在一起，只會徒增彼此的負
擔。
「我最近找到屬於我的餐桌了，那位家主是個赫赫有名的廚師，他還
沒願意接受我，所以我想用真心去打動他，最近跑菜市場親自挑食材，就
是為了他。」
房子、廚具、僕役等等，通通都有了，而料理的根本是食材，這一點
邢家人有異稟天賦，果子好不好吃、肉新不新鮮，培育與栽種者有沒有用
心，嗅一下食材便明白。
說句直白的話，邢家根本就是為了吃而生。
「喔？這就是你逛菜市場的目的嗎？」張曉憶鬆開手，肥屁股離開我
的後座，「我把那個人找出來作掉，你就會回來了吧？」
我忽然覺得有點冷，正要為張曉憶心機的套話抱怨幾句，結果一回過
頭，看到她的臉罩上黑霧，頭歪了一邊，嘴角不自然的裂開。
「嘻嘻嘻、嘻嘻嘻嘻……難怪你變得這麼有精神？原來是去別人家吃
飽了呀！」
「小憶？」我喊了她一聲，她望著我，眼底只有狂亂。
「只要殺掉、只要殺掉……嘻嘻嘻，誘拐阿生的人，罪不可恕，那個
廚師只能去死了呢，殺掉吧！去殺掉他……」
「張曉憶！」
「呀哈哈哈哈哈！」
張曉憶以倒退的方式奔向車棚，我立刻跳下單車，衝上去全力巴向她
的腦袋。一掌、兩掌、三掌……直至黑霧退散，她抱著發疼的腦袋蹲在地
上，我看到散開的黑霧凝聚成我熟悉的輪廓，像是我父親。
『阿生，我是爸爸啊，你的腿這麼好吃，其他地方也讓我吃了吧。』
「滾！」
我憤怒地大吼，抓起書包砸過去，祂吃吃笑著消失於夜色中，我卻無
法再冷靜，心臟激烈地跳個不停。
為什麼會是她呢？
可惡！肚子好餓，那些吃人魂魄的髒東西又回來了，這次還動小憶的
歪腦筋，真該死……
小憶呢？小憶還好吧？我從沒打過女孩子，第一次打的對象居然是最
喜歡的她，被打的地方還會痛嗎？必須要跟她道歉才行……
「小憶、小憶，對不起……還會痛嗎？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對不起…
…」
我混亂地圈住她發涼的身軀，臉緊挨著她的髮，這一刻的我什麼事都
做得出來，只求她平安無事。
「邢佑生！你這個餿水男想對小憶做什麼！」
七爺出現了，帶著八爺百米衝刺，一見面就要索命。
「我早就知道你對她心懷不軌，你看她的眼神噁心得要命，她是你姐
姐，認清你自己的身份好嗎？死變態……」
我被高挑的七爺抓著領子搖晃，眼神癡呆的望向張曉憶，是變態也好
、癡漢也罷，我只想確認她的魂魄還在身體裡。
「小憶，有聽到我說話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推開七爺，踉
蹌的走向她，「拜託，有聽到的話請回一聲，笑一個也好，求求妳……」
「阿生……」被八爺攙扶的小憶抬起頭，虛弱地笑了一下，「我們回
家吃飯吧……」
我闖了大禍，怎麼敢再踏進張家大門？
大小姐說完她任性的要求，隨後昏死在八爺懷裡，被這群好姊妹怒視
，我默默退到三公尺之外，隔空喊話。
「可以麻煩妳們打電話給張叔，送她回去嗎？」
「不用你說，我們也會這麼做。」八爺企圖用目光殺死我，「你還沒
告訴我們，剛才發生什麼事？」
「妳們相信我說的話？」我悲慘的笑道：「等她醒了以後，再自己問
她。」
「邢佑生，你……」
「我以後不會再靠近她了！」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我嘶啞的大
吼，轉身跨上路旁的單車，「妳們還是顧好張大小姐吧！」
張曉憶問我為什麼她一靠近，我就縮回去，我想剛剛發生的事，會是
很好的答案。
七爺八爺在後方活力十足咆哮，內容是什麼我不知道，思考的力氣全
放在腿上，一刻也停不下來。
一起吃飯生活果然是癡心妄想，我終究逃也似地遠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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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歡愚人節了！
連假之前最後一PO，假期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