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的假象被撕碎，就再也拚不回來。
我跑去仙城城門找老吉放行，北門的老吉說不行，換到東門，守門人
一樣是老吉，直到四個門都跑遍，南門的老吉才告訴我，他用法術分出四
個自己，同時進行守門。
「別白費力氣了，藥榆醫仙早派人匯報你的腿傷已好，不能讓外人隨
便進城。」
四個守門的老吉大白天就在喝酒，喝到滿面通紅渾站都站不穩，但醉
仙最高境界，辦正事思緒清晰、說話有條理，獨喝四倍酒量，依然做得到
。
「老吉大仙，拜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得進去找人！」
我雙手合十，認真拜了一拜，老吉說他還沒歸天，就算拿一把香火、
十車紙錢來燒，他也用不到。
「你能有什麼重要的事？藩屬地的信徒也會與仙人說上兩句，無論感
情好壞，這裡都得公事公辦，除非有其他仙人為你擔保，否則你不能進城
。」
他先前不是睜隻眼、閉隻眼幫某兩位混水摸魚的仙人放行？仙人對自
家人果然比較偏心。
我不曉得進城得有人作擔保，原來先前可以隨意進城換藥，全是藥榆
的關係，反而最常跑出來找我的山林野仙，一樣能通關的東西都沒替我留
。
「那找阿燃來？」整座仙城就他看起來最閒，他應該在吧？
「喔，很不巧，那小子今天不在，而且我覺得他心眼好小……」
老吉神情複雜的盯著我，他東張西望，確定四下無人偷聽，才接著把
話說完。
「我之前有問他，要不要幫你做永久擔保什麼的，他居然回我『小曦
又不想跟我住一起，要是他進城都跑去找別人玩，那該怎麼辦』，你聽看
看這像話嗎？那小子居然希望你每次進城最好都主動通知他，做什麼全由
他陪著，不曉得安什麼心！」
我想，他安的是一顆比山林更龐大的私心。
那傢伙只是惦念故人情誼才親近我，並不是真的喜歡，而我好脾氣放
縱他得寸進尺，就是被他列為所有物，不過要去哪、找誰是我的自由吧？
呼，不能跟神經病一般見識，此路不通就換別條。
「老吉，能不能請你替我通報一下？我想找百里望問點事情。」
我盡量不讓聲音抖得太厲害，偽裝自己剛跑完繞仙城一圈的馬拉松，
體力不濟、胸口微喘，沒想到老吉居然倒一杯蜈蚣酒給我。
「渴了吧？快喝，喝完然後乖乖回家。」
老吉打發無理取鬧客人的發言，害本人長年修養差點破功，真想拿這
杯酒潑醒他的腦袋！
「我說過要找……」
「嗝！沒用的，你找的那兩個仙人今天剛好都不在！」
城門另一側，傳來銀鈴般地吆喝，他彈一記響指，放兩名女仙出城，
再彈一次，厚重的門板又重新闔上。
「你所謂重要的事，仙城幫你扛下來了，就算你想知道什麼，也沒有
權力過問，何必擋在城門口讓自己難堪？」
我猜老吉其實清楚我為何而來，料見不會有好的收尾，才好心勸離，
但我從沒要求仙城替我攬下任何事，我只想知道一個結果，有這麼困難？
「老吉，謝謝，可能要給你添麻煩了。」
我將那杯蜈蚣酒還回去，走到蔭涼處坐下，決定長時抗戰。
老吉發覺我的意圖，眼皮底下的幾分醉意全沒了，只忙著奔來把我拖
走。
山海都是大力士，尤其是仙人，若他真心想強制驅離我，絕對可以讓
我當一回天邊的流星，但他沒這麼做。
「唉，你、你這是何苦？你別急嘛，等他們人回來，我再通知他們去
找你不就得了？」
我扳開他拽住肘臂的十指，萬一通知完還得徵求意願才能見面，倒不
如待在這裡堵人更實際。
「我現在不能回去，與其憂慮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還不如早點賞
我個痛快。」
搖頭回老吉最後一句，我把臉埋進膝蓋，不再說話。
※
我在城門口待到鳥兒歸巢，月亮探頭，想見的人才風風火火地現身。
中餐沒吃加上等人實在太無聊，下午不注意會周公去，直到自己被人
撼醒，我才發現身上被人掛了一個「失物招領」的牌子。
看字這麼醜，一定是某個醉仙寫的。
「阿燃，你的寶貝人類，在這裡坐整天，叫他去買個飯或回家等消息
都不肯，就是堅持要見你們……」
老吉用酒瓶支起下顎，他繃起臉皮，一對彎成弦月的眼不時瞥向我，
擺明想看好戲。
一句無心實話，足以讓陸曜燃曲解成我沒他會死之類的可怕想法，他
聽完心花怒放，本來有點鬱悶的臉隨即被笑容炸開。
「小曦，你怎麼在這裡睡覺？你在等我回來嗎？」
「才不是……我等的不是你，我要找老望。」打從知道百里望實際年
齡，小字就喊不出來了。
「可是他回去洗澡了……啊！我忘了我身上也好髒，對不起，不小心
把你衣服弄髒。」
他嘴邊說著，一張端正的臉龐好像被人抹了泥巴，看起來疲憊又可憐
，害我不忍心反駁他的蠢話。
「乖，阿燃，帶我去找百里望，我有事情要問他。」
我拍拍他的背，給他一點獎勵，成功馴服這隻大型動物。
「老吉，這是我的失物，我帶走了。」
山林野仙拔下失物招領的牌子，仗勢我們之間的身高差，讓我這個營
養不良的矮子跨坐在他的寬大肩膀上，我小聲埋怨這樣很丟臉，他卻回我
：小望喜歡這樣。
一把年紀還玩什麼騎馬打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壞習慣果然
是被朋友養出來的！
「去吧！記得晚上送人家回去，不能留著過夜，知道嗎？」
老吉說完，阿燃滿足地笑了笑，城門大開，打赤膊揹著我，在燈火闌
珊的仙城疾行。
認真想想，煩惱究竟在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記得有天夜裡起床噓噓，無意間介入三位仙人的秘密會談，與百里
望說話說到一半，忽然特別想睏……睡醒之後心頭海闊天空。
不，或許是我神經過敏，睡到一半醒來特別睏倦也是正常的，但他為
什麼要心虛地避開與我見面？
幾分鐘之後，我們轉進一條街，百里望小小的身影蜷成肉丸子，棲在
宿舍的騎樓下，衣服還是髒的。
「阿燃，救命！我今天出門忘了帶鑰匙，被鎖在外面了……啊！」
百里望奔向他的救星，發現我坐在救星肩膀上，嚇得站不穩，轉身想
跑，為了不讓他有機會逃脫，我趕緊跳下陸曜燃的背，三步併兩步逮住他。
「別跑啊，老吉應該告訴過你了，我有事要問你，跑什麼呢？」
敬老尊賢在此刻一點都不重要，我肘臂勒住他的脖子，一時間忘記這
傢伙能一拳揍飛山海，結果手臂被反折回來。
「放、放肆！」才沒跑幾步路，他喘個什麼勁？「我可是神祇，憑你
一介凡人也敢對神祇動粗？」
肉身贏不了，起碼氣勢要佔上風，我用丹田大吼：「我管你是不是神
明！今天你不說實話，我不會輕易放你走！」
五秒沒動靜，他顯然被我唬住了，是質問的好時機。
「聽說我老家的居民在我被你們救走那天就全不見了，告訴我！這件
事是不是真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明、明明已經讓你……」
加諸在手上的力道變重了，他臉上浮現事跡敗露的驚慌，我果然不該
輕信他們，全鎮陷入大難，卻有兩個毫髮無損的怪人來到我面前，誰也不
救、獨獨救我，突來的走運福禍孰知？
「你們該不會把他們全抓起來吃掉了吧？說什麼調查，結果第一時間
派人去捕食我老家的山海居民，每天的便當菜色不是很豐盛嗎？」
「你……」他是認真想拆下我這把脆弱的人類骨頭。
「夠了！百里望，不要為難小曦！」陸曜燃拉開百里望，我兩手痛到
止不住顫抖，看起來好沒用。「小曦，還很痛嗎？我幫你呼呼……」
「我不要什麼呼呼！」我甩掉他的關心，關鍵時刻可不能偏題。「我
只是想要知道真相！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
「因為怕你傷心。」阿燃半垂著眸子伸手過來，表現的再無辜我也不
會讓他摸半把。「小曦，我們真的沒有吃那些山海居民。」
「我們只吃企圖踏入領地範圍的重度山海，不會隨便濫殺，更不可能
為了這種理由去害人，那些居民是真的……」
「阿燃！不准說！」百里望尖叫一聲，直接打斷阿燃發言：「傳言是
真的你又能怎樣？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倒回了，還不如告訴我是哪個混帳
大嘴巴？我一定要呈上去處置他！」
我想嘲笑他的驚慌失措，可惜嘴角彎不起來。
「承諾要我放心的人是你們，最後瞞騙我的人也是你們，憑什麼要逼
我托出無關緊要的人？」
我答應過何阿姨，不能害慘嗑仙人八卦的信徒，也多虧有他們的八卦
，我才可以不用像傻子被矇在鼓裡。
「我想回老家。」無論說再多，最終目的也只有這個。
多虧這一大一小白天不在，讓我在南門苦等他們的時候，有充足時間
沉澱思緒。我想過很多可能性，也假設何阿姨傳聞成真，那我該怎麼辦？
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除了接受事實，繼續走下去，我什麼也不能做。
「可是那裡已經什麼都沒了，回去又能幹嘛？」
山林野仙間接承認事實，百里望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出手襲擊好友的
腰肉，直接被一掌拍掉。
「老望，反正他遲早都要明白，跟他說又何妨？我所知道的人類可是
很堅強的種族，這點噩耗擊不倒他。」
「老、老望？你說什麼……阿燃！你這傢伙……算了。」百里望像顆
像洩氣的球，再也提不起強辯的勁，「你可不要跑回去住了，我們很怕你
想不開，人類隻身行動很危險……」
「我只是再看老家一眼，一眼就好……」
雖是人類，可我沒有阿燃想像中的堅強，好不容易把眼淚眨回去，鼻
水卻險些流出來，笨蛋不懂，以為我受了風寒，慌張地想找件衣服替我禦
寒。
「今天晚上有點冷，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隔天再帶你回老家。」
防波堤撐不下去了，在潮水湧出來之前，我草率的結束對話，由著阿
燃帶我回家。
回程中，我緊抓他的肩膀，軟弱的一抽一搭，他也沒戳破我，只是任
憑我盡情發洩，直說：今夜星輝好美。
=======================================
我也想要突破瓶頸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