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穩重的社會形象破滅之後，林維對天發誓，此生絕不再沾任何酒飲。
避免突然從哪裡冒出奇怪的粉絲，他一恢復神智，立刻關閉博士V的部落格，連帶將
以前張貼在各處論壇的文章刪除乾淨。
若沒有看到陽台防盜窗破了個大洞，他真的會以為自己喝醉，才會做些有的沒有的怪
夢。
偏偏那不是夢，不管隔幾天，該死的求助信依然躺在他信箱裡。
戚和平離開後幾天，林維生活沒有太多波折，學校把辦公室的災情推給教舍老舊、校
內的不良少年在作怪。
雖然勉強逃過一劫，他卻沒辦法再繼續醉生夢死，不眠不休地查詢關於超自然、異能
者的資料，但查再多都只能定調為傳說，找不到與戚家的關聯性。
按照信上所述，戚和平的家族人數約有三十幾人，從通靈人士、魔法師、念能力者、
異能者以及戚和平這類的超人，就同住於他所居住的地球上，可怕的是這群人與普通人類
相安無事的生活至今，完全沒有被發現。
除非生活非常低調，否者，他們可能用什麼方法，隱藏家族的存在，可能是某種力量
、可能是金錢。
既然過去這麼長的時間不曾對世界造成威脅，也找到自己生活方式，那為什麼戚和平
會希望將家族與自己變成普通人？
信上寫的理由，他無法理解。不過他可以肯定，假使戚家人都這麼厲害，卻只派一個
小孩子出來解決問題，那很可能這不是整個家族的想法，僅僅戚和平個人的期望。
這孩子討厭自己的家人嗎？
林維打了兩顆雞蛋在煎鍋上，看著烤吐司機想到出神。不知道過多久，一道身影衝廚
房，把他撞進洗碗槽裡，他痛到回神，嗅見屋內濃濃的燒焦味，才意識到自己差點燒房子
。
「老師！」
戚和平焦急地喊著，關掉爐火的同時，一併把開關扭斷。
林維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看看兇手、再看看地面上摔破的盤子。對喔！差點忘記，
他的小粉絲昨天搬來他家了。
「老師，蛋焦掉了，您的鼻子在流血，我、我去拿面紙……」
「不要靠近我！」林維兇惡的揮著手，拚死避免鼻子被捏碎，「既然起床了還不趕快
換好衣服出門上課？」
「不是要一起吃完早餐再出門嗎？」
數過荷包蛋與吐司的數量，戚和平眼底充滿期待，這讓林維恨不得把那雙眼珠子挖出
來，他光氣都氣飽了，這小子居然還想著要吃早餐！
「……誰說要跟你一起出門了？自己的早餐自己買，滾邊去！」
戚和平嗚咽兩聲，依依不捨地離開廚房。
林維彎下腰板收拾殘局，無意間從瓷盤的碎片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樣，真心想找間靈廟
改運。
昨天下午，他看到點名簿上出現戚和平的名字，馬上拿著那份只填了姓名的轉學生資
料，風塵僕僕地衝到校長室。
代理校長是個喜歡油炸類食物的中年胖子，他一進門就看到那隻戴滿金戒指的手大把
、大把抓著薯條吃。
連日沒睡好，林維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掀了校長桌子，就是要問那份白到不能再白的轉
學生資料是怎麼回事。
「啊就……Surprise！」
「Sur你媽！」他想殺了這個胖子。「資料上只填名字、沒有學經歷、沒有出生日期
、戶籍與監護人，你哪來的膽子讓他進來念書！萬一他是恐怖份子怎麼辦？」
「唉唷！我們學校恐怖的傢伙已經夠多了，不差一個啦……」
「王志德！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林維揪住對方的衣領，一針見血的質問：「你到底
收了那傢伙多少錢！」
乾笑幾聲，王志德臉色漸漸下沉，他用力推了林維一把，抽了一條濕紙巾把手擦乾淨
。
「林維，不要以為自己是靠董事長關係進來的就能管到學校的事，老子想讓誰進來就
讓誰進來，只要有心向學，不管過去身分經歷都能是好學生，你明白了吧？」
鬼才相信你這三層下巴不收錢！林維暗譙在心內，代理校長對戚和平滿意至極，還要
他不要整天臭著一張臉，對學生好一點。
那天他回到家，戚和平已經把行李都搬完了，甚至找人幫他換好防盜窗與壞掉的地板
，害他沒辦法挑剔他。
「老師、老師，幫幫我。」
戚和平焦急的呼喊傳來，林維抬起頭，小粉絲拿著不小心撕毀的學校制服，不知如何
是好。
他無奈地看著裂成兩半的襯衫，回房間翻出一套特地從學校挖來的庫存，像在教育學
齡前幼童，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帶他穿上。
「和平，你必須要學會跟你的身體和平共處，知道自己力氣大，就要特別小心，慢慢
把衣服穿好，我是不曉得你在家穿的衣服材質是不是特別強韌，但我們生活周遭充斥著對
你而言特別脆弱的物品，你想在這過日子，只能不斷練習，明白嗎？」
「明白。」戚和平點點頭，扣上最後一顆袖釦。
「既然明白，還站在這裡幹什麼，趕快去上課！」
「我本來想要揹老師去上課。」戚和平困擾地搔著頭髮，「不過現在想想，還是不要
好了。」
林維本來沒有意會到和平的言外之意，直到他看見牆上的時鐘──
該死！超過八點了。
※
人只要踏入社會，守時就會變成生活中的焦點。
林維錯過第一節課，但他毫不後悔。
他寧可因為遵守交通規則而遲到扣薪，也不願冒著上頭版新聞的風險搭超速人力車。
反正就算準時到校，他未必能上到一堂學生到課數超過十人以上的課。
※
孫勵：
阿維，你在忙嗎？怎麼不回訊息？
我餐廳已經訂好了，下下禮拜二，晚上七點，吃你家附近那間高級的燒烤，我請客！
記得要來啊！
去了能說什麼？告訴他的博士友人自己最近正在研究異能者嗎？按照孫勵喜歡看漫畫
小說的嗜好，或許會對戚家的案例感興趣，將戚和平這個燙手山芋轉交給孫勵，一個有需
求、一個有資源，兩邊可以配合的天衣無縫……
但這麼做真的好嗎？
林維把臉埋進掌心，心中油生一股罪惡感，他覺得自己就像個養不起孩子，只好把小
孩送養給富裕家庭的父親。
他猶豫老半天，最後選擇已讀不回。
「小林。」
「怎麼了？」
林維放下便當與手機，看向鄰座，幾個資深的老師不知何時聚到他旁邊，似乎有話要
說。
「你們班上不是來了一個轉學生，高個子、長的白白淨淨的孩子？」
「和平喔？他怎麼了嗎？」林維表面陪笑，心頭連三跳。
雖然他在路上千交代萬交代小朋友不可以惹事生非，但他實在沒信心對方能辦到。
「嗯，小林你不用緊張，那孩子上課很認真，而且聰明，所有的問題都答得很好，只
不過……」
「你要小心他的交友狀況，你也知道我們學校壞學生不少，一轉進來就跟壞學生勾搭
，還直呼老師的名諱，這不是好現象。」
「是啊！雖然我們糾正他了，但那孩子居然說我們不是他的老師，你們班上那群臭小
子聽完哈哈大笑，害我們很沒面子。」
「就算學習態度良好，品德不佳的話，人格養成也會很危險吧……」
「小林你是他們班的班導師，下一節你上課，記得提醒他，知道嗎？」
「是、好、我知道了，我會提醒他，真的很抱歉。」
午休時間被佔走，林維低著頭反覆回應這五個句子，裝出菜鳥教師虛心受教的模樣，
趕緊打發掉前輩。
呼，起碼只是態度上有點問題，而不是造成學校的大麻煩，動動嘴就能解決的事情，
都是小菜一疊。
他真正擔心的，是班上那群血氣方剛的臭小子，故意去踩老虎尾巴，被咬到面目全非
。
雖然校內充滿凶神惡煞，但戚和平不是這裡任何一人能招惹的角色。
※
林維簡單整理下一節課的教材，在鐘響結束前趕到教室授課。
他以前擅長的科目是自然科學，但到了一間老師不時被學生趕跑、極度欠缺師資的學
校，有時候也得下海兼點別的選修課。
美術課就是個最佳案例，儘管曾經有過畫生物素描的興趣，但自從來到這裡，最多、
最多，只會碰上幾個傢伙請益他如何畫刺青。
畫刺青還好，再怎麼說也是藝術之一，令他最頭痛的是利用這門課找樂子的學生。
「恁老師，我們今天回來旁聽你的課喔，請多指教哈啊！」
林維走到美術教室門口，就聞見室內傳來一陣濃濃的煙味，七、八個他連見都沒見過
的小混混聚在教室內吞雲吐霧，笑聲猥瑣。
戚和平被幾個同學圍在正中間，氣質與教室內的三教九流形成明顯的對比，會咬人的
狗不會吠，想到這句成語，他頭皮忍不住發麻。
要死了！萬一戚和平發現他平時的上課狀況，這些臭小子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老師，我們今天要畫什麼？」
講台上一站定，台下就有雙閃閃發亮的眼神盯著他。林維神情僵硬，把教材貼上黑板
，說了一句：「我們今天要畫幻想中的生物。」
「相信在座的同學應該聽過不少神話出現未知生物，人身魚尾的美人魚、鷹首獅身的
格里芬以及龍頭馬身的神獸麒麟，老師今天帶來幾種動物的圖片讓大家做參考，希望在下
個禮拜的美術課，能看到大家的作品。」
「哈啊……幻想中的牲畜喔？可是林老師，我不太想畫黑板上面的牲畜耶。」
不出所料，重頭戲來了。
林維眼神死去一半，他循聲回頭，找到班上最令他的頭痛人物。那個代理校長特意安
插到他班上找碴的親親小侄，一手搭在和平肩上，兩腳翹在桌上，擺出老大架勢。
「王同學，不然你想畫什麼？老師幫你找看看還有沒有素材好嗎？」
「嘻嘻嘻！林老師，免麻煩了啦！你站在那邊，不就是最好的素材了嗎？」
王祺嘴角裂成邪惡的弧度，林維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等他回應，王校長的混蛋小侄已經站起來舉手高呼：「來！想畫林老師的同學，舉
個手、手舉高點，讓老師看看我們的誠意──」
「我、我要畫老師、我也要、老師讓我們畫啊、哈哈、嘻嘻嘻、啊哈哈哈……」
學生哄堂大笑，笑聲充斥著戲謔與惡意，把他的存在當成天大的笑話，瘋狂地嘲笑。
林維臉色忽青忽白，手中的粉筆幾乎要被他掐成碎末。
他何時出現能教化這幫混蛋的錯覺？他究竟為什麼要來當老師？
「林老師，大家都想畫你耶，連新同學看起來都很高興，你還不來當我們的模特兒？」
「你擺個Pose嘛！老師，我想畫人學狗爬的樣子，汪汪叫兩聲給我們聽啊！」
「你還愣在講台上幹嘛？大家不是要你下來學狗叫嗎？我們美術課就是要畫你這隻狗
啊！林狗！」
林維氣得渾身發顫，離開現場或許是迴避衝突的好方法，偏偏責任感讓他的雙腿不聽
使喚。
王祺打記響指，來旁聽的七、八個混混擁上來架住他，林維抽不出胳臂，被架下講台
與王家的混蛋大眼瞪小眼。
「王祺，你想幹什麼？我可是你老師……」
「老師？你不也才高中畢業而已嗎？靠關係進來裝什麼老師？」王祺掐住林
維的臉頰，一手扯住他的頭髮。「聽說你昨天到我叔叔的辦公室鬧得很開心嘛？掀了校長
桌子你以為自己還能在這間學校活下去嗎？」
王祺，不要引火自焚……拜託！不要去招惹老虎！
「我叔叔就是想罩和平這小子進來，你能怎樣？」王祺嘻嘻笑著，回頭看向低頭不語
的和平，「和平，這條狗就當作是祺哥給你見面禮，來揍他幾拳吧！」
「……放開。」啪地一聲，戚和平倏地扯住王祺領口，將對衣服被撕裂開來，「不准
用你的髒手碰老師！」
「出手俐落、反應帶種……幹的不錯啊。」王祺瞇起眼睛，朝和平臉上吐一口菸，「
跟狗一起朝著我亂吠，你也不想活了？」
轟然巨響。
戚和平腳下的地板呈蜘蛛網狀裂開，當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只有林維
冷靜的察覺到和平的憤怒，一雙棕色眼珠透出來的強烈殺意……
不行，雖然他對教育沒有太大的熱忱，這些臭小子又從早到晚刺激他的心血管，但一
天被稱做老師，他就有義務要保護所有學生！
「戚和平！」
林維扯開嗓子怒吼，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尤其是那張被殺意蒙蔽的臉，
刻不容緩。
「誰准你在教室挑釁、攻擊同學！現在去導師室外罰站！」
「可是老師……」
「不准狡辯！」他二度重申，加強話中的憤怒，「我叫你現在去導師室罰站聽到了沒
有！」
「是……」
戚和平失落地垂下頭，提起上課用的提袋，默默走出教室，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這樣就夠了。
最大的危機解除，林維一鬆懈下來，就發現王祺正在盯著他，目光猶如盯上獵物的蟒
蛇。
這群白癡！就是不知道要感激救命恩人！
「你放了我的小崽子？」王祺質問。林維揚起下巴，笑得志得意滿：「是啊，那又怎
樣？」
「因為全世界只有那傢伙把你當老師，你就自以為可以當英雄？」
王祺湊過來，將菸蒂捻熄在林維的褲管上。
「還是你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只是作為老師……不能對學生見死不救。」林維被菸蒂燙的想大叫，但還是忍了下
來，「王祺，收斂一下個性……不要自找麻煩。」
「嗯？這話說反了吧？」
王祺賊賊的笑著，圍在一旁的黨羽抽出暗藏的木棍、球棒，逐步靠近。
林維閉上眼，決定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視而不見。他聽見王祺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
「本校最會自找麻煩的可是你喔，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