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我對不起你們......」我與姊姊站在一旁，望著那名年輕女子，在寒風
颯颯的夜裡，躺在中山北路二段的路旁哭泣著。
陪在一旁的，是兩位無奈的友人，及兩名好心的路人。
她已醉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陷入了痛苦的記憶中——原來，故作堅強
的她，一直沒走出去。
「吾聖駕實在拿她沒法子，由她去醉罷！」一旁的長鬍子北帝公公摸著鬍子，搖搖頭。
「北帝公公，真的沒法兒幫她嗎？」姊姊輕拉著北帝公公的袖子，眼睛睜得大大的。
「她自己的關，那坎子沒過去，吾聖駕即便再多幾千、幾萬個分身，都幫不了她啊！」長
鬍子公公的表情，實在無奈。
不一會兒，年輕女子的小包包裡飄出了紅臉長鬍子的關帝公公，祂看起來好疲憊。
關帝公公飄到我們身旁，對北帝公公說：「由她罷，清醒時總是裝作堅強，不願意去面對
這一切，只能讓她醉，有發洩總比沒有好啊！」
「這樣也好，至少她無形中能好受些。」北帝公公嘆息著。
我們四個，就這樣在一旁看著。
「他的罪，我幫他扛、我陪他承擔，拜託老天讓他回來我的孩子們媽媽愛你們，
媽媽對不起你們......對不起......」寒夜裡，年輕女子哭喊著。
＊ ＊ ＊
我已經忘了是哪天了，只記得是在二月初二那天，註生娘娘將我的靈魂送到了這世界上。
我漂泊著，守在那名年輕女子的身旁。
她與一名長相秀氣的男子如膠似漆地，那名男子十分寵愛她，凡事都護著她。
可即便如此，年輕女子卻不開心，時常夜裡獨自哭泣。
我輕撫著女子的背，想藉此安慰她；只可惜，她沒能感覺到。
夜裡，北帝公公時常會帶姊姊來找我，順道看看那女子。
北帝公公總摸摸我的頭，對我說：「孩子，要乖乖、別搗蛋，知道嗎？」
我總調皮地笑了笑，姊姊也對我笑了笑。
我們三人一起看著那女子睡去後，北帝公公便帶我們去看看那名男子——我不知道為什麼
，大人總是過得不開心？
那名男子明明不到那年紀，卻已經白髮蒼蒼、時時眉頭深鎖。
他家，有著一位好醜好醜的黃臉婆，還有一個小女孩，跟姊姊長得好像好像。
「姊姊，那是妳嗎？」我問。
「不，她只是一位姊姊罷了。」姊姊淡淡地回答我。
我不懂為什麼，姊姊哭了，嘴巴噘了起來，緊緊地拽著北帝公公的袖子。
北帝公公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名男子在深夜裡翻著書、苦惱地搔著滿頭白髮。
忽的，黃臉婆衝進了書房，往那名男子的桌上撲去，掀了整張書桌，書本、紙筆、檯燈、
紙鎮散落一地。
我聽不懂黃臉婆在說什麼，只是望著她的暴牙隨著一張一合的嘴動啊動，男子無言地站在
一旁。
他很想去找年輕的女子，卻沒那個勇氣，任由黃臉婆打啊罵的。
北帝公公依舊什麼都沒說，可姊姊卻越哭越傷心，我卻怎的都不明白為什麼。
＊ ＊ ＊
幾天過後，年輕女子忽的接到了任務，得去一趟醫院。
我不知道為什麼，與她同時看到了一名年輕帥氣的男生，他的笑容是多麽純真，躺在病床
上對我們說：「對不起。」
年輕女子一面開著車在高速公路上狂飆著，一面流淚大罵：「對不起？你說什麼對不起？
叫你騎車騎慢點兒，為什麼不聽？給我好好在醫院等著，你一定要平安！」
可那帥氣的男生只是燦爛地笑著。
趕到醫院的時候，年輕女子聽見了OHCA（到院前死亡），她愣了——這年紀跟自己小弟一
樣大的小男生，就這樣走了。
她一愣愣地望著他發白了的腳底板子，望著葬儀社人員為他蓋上白布，她一愣愣地哭也哭
不出來。
一個小時後，男子趕了過來；之後，男孩的家人們趕了過來。
我從未那麼接近死亡，不，應該這麼說：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死亡」。
我望著年輕女子全心投入地幫忙這孩子的後事，她與男子的情緒，像是跌入了冰點一般—
—即便兩人世界中有再多的熱情，卻也是莫名地使她發怒、哭泣。
「你這個混蛋！」這大概是我最常聽見她對男子的怒吼。
＊ ＊ ＊
一天，那名男子摟著她。
「這是我最後一次抱妳了。」他說。
「不，我不要！我為了你放棄一切，你卻這般對我？」她哭著說。
「妳若是對我還有情，就離開這兒。」他說。
「我是那麼地愛你」她啜泣。
北帝公公與關帝公公牽著我和姊姊的手，在一旁看著。
姊姊哀怨地瞪著那名男子，忽的——我覺的姊姊的眼睛像極了那名女子。
「妳總說『孩子』，可我告訴妳，他們不是『孩子』，他們沒有成型就被打掉，只是胚胎
而已，跟本不能算是個『人』！」男子冷冷地說。
聽到這兒，姊姊哭得更兇、更怨了。
「對你而言，他們不是『人』，只是胚胎；可對我而言，他們是我的骨肉，是生命！你不
要孩子，我自己養，你這個混帳東西！」女子吼著。
「總之，我的孩子絕對不能是私生子！」男子將她給甩開，任由她撞上一旁的桌子。
之後，那名男子從她的生活圈中消失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女子撕心裂肺地哭泣時，我也覺得心好痛。
夜裡，北帝公公還是帶著姊姊來看我。
祂總是靜靜地看著女子哭泣，表情滿是無奈。
＊ ＊ ＊
一天，當女子睡去時，北帝公公又帶著姊姊和我一起出去玩兒。
這次，祂帶我去見一位長鬍子的老爺爺——他長得與那女子好像。
北帝公公和老爺爺說話說了半响，回過頭來望著我、摸摸我的頭，問我：「孩子啊，吾聖
駕將你帶在身旁修行，好不好？」
北帝公公好溫暖，我好喜歡。
於是，便一口答應祂：「好啊，我也喜歡北帝公公，我願意跟著北帝公公！這樣，我也能
和姊姊在一起了！」
北帝公公沒有笑，只是說：「好，那麼時候到了，吾聖駕便來接你。這幾天，吾聖駕有事
情要忙，就沒空來看你們；你得乖乖待著，等待吾聖駕來接你，知道嗎？」
從那天之後，北帝公公有幾天沒再帶姊姊來；而那女子，只是天天以淚洗面，癡癡地望著
一張黑黑的相片。
之後，我忘了是哪天了，我看見那女子躺在病床上，被注射了什麼東西，慢慢地昏睡了過
去；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頭好暈、好暈，不自覺地尖叫著「不要！不要！」
可沒人聽得見我的聲音。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北帝公公的懷裡，姊姊站在一旁啜泣著。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北帝公公也沒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兒，而姊姊只是不斷地啜泣。
我變得不需要再待在女子身邊，卻猛地發現自己的長相像極了那名白髮蒼蒼的男子。
可沒人告訴我為什麼，即便問了北帝公公，祂也只是說：「你已遠離凡間，便全心待在吾
聖駕身旁修行。」
偶爾，北帝公公會帶我和姊姊去看看那女子，可卻像是負氣那般不再去探望那位男子。
北帝公公不說，偶爾回來的關帝公公也不講，姊姊更是叫我別提了。
我弄了好一陣子，才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 ＊ ＊
「她的事情發生多久了？」好心的路人問。
「超過半年了吧！」女子的朋友回答。
「唉！遇人不淑啊！」路人嘆息。
「我的孩子......對不起......」女子不斷地道歉。
她原先小聲地道歉，卻越發地越哭越大聲，彷彿要將這半年來所受的所有委屈，通通訴諸
天地那般。
寒風颯颯，陌生的路人擁著她，希望能給她些安慰。
可惜，她感受不到，只是沈浸在痛苦的回憶當中。
「我聽話，真的，我會聽話，以後不發脾氣了，我以後會乖乖聽話拿了孩子，不要再逼我
了，好不好？」她大哭，卻不知道自己陷入了痛苦回憶的泥淖中。
姊姊與我都哭了。
她卻怎也聽不見。
「媽媽愛你們......對不起，沒能生下你們，求求你們原諒我......」凜冽的寒風，女子
嘶吼著，充滿了哀慟。
＊ ＊ ＊
我靜靜地望著，靜靜地聽著。
我是多麽想跟那女子說：「媽媽，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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