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眼前的景象把閔萱打得鼻青臉腫。
嘔。
剛剛就蠢蠢欲動的嘔吐物一下子衝上喉嚨，閔萱用力摀住嘴巴，下顎一陣撕裂的疼痛
。
那些頭髮似乎還帶著主人的氣息，房間微溫的空氣容不得她拒絕，藉由呼吸直通身體
每個部位。
她趕緊衝出房間，一到廁所立刻在洗手台上大吐特吐，因為本來就沒吃什麼東西，吐
到最後只剩液體，胃酸的味道又引起一陣乾嘔，她差點以為接下來就會吐出血來。
閔萱哭了，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眼淚落下臉頰的滾燙，還有痠痛不已的雙眼
，這段時間她徹底體會了什麼叫做以淚洗面，雖然哭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但現在除了哭她
也無事可做。
沒人相信她、沒人聽她訴說痛苦，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變得這麼相信科學？這麼輕易
就認定她是一個神經病，而從不去追根究柢？
是麻煩？還是沒有這個價值？
原來只有在真正遇到後，才會發現周圍的人是如此不講理又看不清事實，如果不會損
及自己的利益，那就輕鬆打發就好，反正對方的痛又不會傳染，自己的輕鬆舒適永遠擺在
一位。
沒關係、不要擔心、別開玩笑……
這些話閔萱不知道聽了多少，她得到的跟本來沒得到時一樣多。
還是自己以前也是這樣對待別人，所以得到報應了嗎？
平時自己好像從沒這樣想過，難道非得吐到暈頭轉向了她才有辦法思考這種問題嗎？
她想起這一切的起點。沒錯，就連聽別人說個鬼故事也要吐槽人家，自己的自尊心顧
著了，那別人的呢？
一想到這裡，閔萱突然敢重新回憶故事的情節了，那個女孩被人霸凌的慘樣她再清楚
不過，因為她已經親眼見證無數次她們趴在自己腳下的瞬間，那一剎那，似乎所有人都為
她偉大的成就鼓掌，更重要的是，她也確保了沒有人敢讓自己成為趴在地上的那個人。
她怕會輪到自己，所以一定要找人先坐滿地獄的空位。
可悲的是，就因為這些事情她全做過，所以現在自己連喊聲救命都另人發噱。
她又開始痛哭起來。
我知道錯了！拜託原諒我吧！
閔萱胡亂地用想擦去鼻涕，結果卻弄得滿臉都是。
神啊！拜託隨便哪個神，只要能救她就好，她不會再對別人做那種事了，她一定會彌
補……一定會彌補……
有用嗎？
閔萱透過功能損失大半的眼球，看著自己手上被硬扯下來的頭髮。
都已經死了。
不要！
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死！自己明明還有很多美好的事還來不及體驗，上天怎麼可以這
麼不公平！
閔萱不知道自己在廁所哭了多久，也許只有一下子，她跌跌撞撞地從廁所逃出來，因
為雙腿發軟，只能扶著牆壁回到房間。
閔萱在靠近房門時用地揮動手想握住門把，但卻忘了自己剛剛根本沒有關門，於是她
摔倒了。雙腳的疼痛讓閔萱的遭遇更加狼狽，她又更難停下不斷湧出的淚水了。
但當她看清門口的瞬間，便立刻停止哭泣，有人切斷她生理機能的運轉，她無法控制
。
門口有大量落髮往屋裡延伸，就像有人邊走邊掉頭髮似的。
好不容易被眼淚帶走一些的恐懼又向她飛撲而來，她的嘴唇在顫抖，已經麻木的雙腳
掙扎地想站起。
那些頭髮在指引她方向，只要閔萱往房間裡走去就能有所改變。
但沒人知道是什麼形式的改變。
閔萱之所以選擇走進去，並不是她變得勇敢，而是已經無路可走。
黑髮在她走過時詭異地飛起，讓她每走一步都像踩著釘子前進，頭髮黏上她的腳底板
，最後，她是雙腳拖著一團頭髮再前進。
那就是比起影子，反而更加適合自己的陰影。
房間裡的擺設都和她印象中的不同，這不是她的房間，就連進入房間的身體說不定也
不是自己。
閔萱停下。
她幾乎走到房間的盡頭，她抬頭朝落髮的方向看去，到了盡頭時，她看到有一個人站
在那裡。
是那個女孩。
女孩背對著她，周遭的事物的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當下世界只剩她們兩人。
房間透不進一點風，女孩的頭髮卻不斷飄動，頭髮一根根地落下來，她透過窗戶看著
沒有星光的夜空，身上散發著厚重的濕氣，瘦小的背影說明了她的孤獨、悲傷和怨恨。
為什麼這麼眼熟？
這是當然的了，眼前的女孩就是那種自己連臉都懶得記、骯髒又惹人厭的生物，對閔
萱來說，她們的長相都一樣，更不是獨一無二的個體，這樣自己踐踏後才不會心生愧疚，
就像踩死蟑螂一樣。
可是她也怕沒打死的蟑螂。
女孩的背部朝閔萱緩緩挪近，幾乎占據所有她所能看到的空間。
不是我害死妳的！
不管在惡夢中見過多少次，閔萱還是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她尖叫了，聲音傳遍整個
公寓。
女孩緩緩轉身，閔萱等不到她面對自己，就開始拔腿狂奔，她依稀聽得到那句她本來
覺得可笑至極的話。
剪頭髮嗎？
她知道那個女鬼在追她，不管自己跑的多快都逃不了。
淚水模糊了前方的路，她嘴裡一直喊著：「救命！」，卻沒有半個人出來幫她。
你們明明都聽見我的呼救了，為什麼還袖手旁觀？
閔萱踩著樓梯往上爬，感覺卻離地獄越來越近。
這時她身邊突然出現一個人。
雖然閔萱的視線搖因跑步晃動不已，但還是看見那個人的臉像是被削去五官，什麼都
沒有，他也是「討厭的生物」。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討厭的生物流淚大喊，一下子超越閔萱，轉個彎就不見人影。
閔萱雖然受到驚嚇，卻沒停下腳步，結果又一個討厭的生物追上她。
「我有做錯什麼嗎？那些人都是惡魔！」
討厭生物重重推了閔萱一把，她往前一摔，鼻子撞到階梯，鮮血迅速流出。但閔萱沒
忘記後頭還有女鬼，她雙手撐地，著急地想爬起。
碰！
閔萱的臉又再次遭受強力撞擊，原來又有兩個討厭生物為了搶快踩了趴在地上的閔萱
好幾腳。
等到閔萱重新邁開腳步時，一下子就有十幾個討厭生物追了上來。
「都不要靠近我！」
「好想殺死那些人！」
「可以不要再這樣對我了嗎？」
「這個世界的人乾脆死光光算了。」
「我真的想跟你們做朋友……」
「去死！去死！」
一個又一個討厭生物超越閔萱，他們有些人發出難聽的嚎哭聲，有些則是低著頭碎碎
念，但相同之處就是他們背後都像有什麼在追趕，一個勁地想上樓，有些討厭生物被幾十
雙腳狠狠踩過去，再也沒動靜。
不知不覺閔萱跟著一群討厭生物擠在樓梯間，大家搶著往前，卻被紮實的人牆堵得水
洩不通，閔萱不停跟其他討厭生物的肩膀碰撞。
閔萱慌張地東張西望，照目前的速度絕對會被追上的。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同樣是討厭生物的女鬼就站在相鄰的階梯，抬頭看著她。
他們都沒有臉，但閔萱可以認出她的長髮。
女鬼朝她伸出手。
閔萱尖叫推開前方的討厭生物，剛剛還紋風不動的他們突然變得像軟糖，隨手一推就
出現足以讓閔萱通過的空間，她趕緊擠進去。
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閔萱跑得越久，身邊的討厭生物就越少，但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讓我死。」閔萱從她因喘氣而不停開闔的嘴裡擠出一句。
原來她自己也是討厭生物，他們都希望可以藉由說一些傷害別人或自己的話，來讓別
人多少注意一下這個毫不顯眼的存在。
可是根本沒用。
閔萱跟其他討厭生物一起邊跑邊放聲大哭。
這是什麼感覺？
恐懼？悲傷？疲憊？還是……
絕望。
閔萱兩腳癱軟，再也沒有力氣跑下去了。
這時前方爆出歡呼聲。
閔萱看到前方出現一道白光，許多討厭生物興奮地高舉雙手跳進去，隨即消失了身影
。
是來救我們的嗎？
謝謝！謝謝！
她用盡全身僅剩的力氣拔腿狂奔，哭著衝進那道光裡。
再也沒有痛苦可以折磨她了。
(待續)